大明國師 第472節

作者:未知
此刻明明已經是正午時分,然而紀綱所在的院落卻靜悄悄的,安靜到近乎死寂,整個庭院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外再無任何動靜,甚至連一絲響動都沒有,這讓曹端愈加感覺到不對勁。 曹端深吸口氣,壓下心底的驚懼和疑慮,硬着頭皮向庭院中央走去。 越往裏走,環境愈加幽暗,而且隨着曹端的靠近,心理上的那種陰森的氣息也愈加濃烈,令得他如墜冰窟,脊背生寒。 終於,在又往裏走了數丈後,他停住了腳步。 曹端來南京的短暫時間裏,聽說過很多關於錦衣衛的故事,他們手段殘忍、血腥狠辣,只要被他們抓捕,很多時候意味着必死無疑,即便你家世顯赫亦或是位高權重也逃脫不了,因爲錦衣衛從來都是把人活着抓走死了纔會擡回來。 在曹端的想象中,紀綱應該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大魔王,身披鐵甲手持繡春刀,滿臉胡茬,眼睛陰鷙,看起來非常駭人。 “曹先生請進來吧,恕我現在不能給你開門。” 曹端推門而入,視線停留在了房間中央站着的一個灰色身影上。 這個身影佝僂着,全身披掛着灰袍,灰袍將整個人包裹在其中,而且他的“腦袋”似乎格外地大。 這種形象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的多。 就在曹端幾乎要轉身而走的那一剎那,灰袍人突然轉過身來。 “呀呀!” 灰袍落下,一個流着鼻涕的女娃娃拍着手衝他傻乎乎地笑着,曹端定睛一看,卻是小女娃騎在紀綱的脖子上,紀綱彎着腰披着個灰色的牀單正在陪她玩鬧。 看着上班帶娃的紀綱,曹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眼前的紀綱,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東大漢,一臉樂呵,看着被自己高高舉起來的閨女眼神寵溺。 大明的官員已經這麼隨便了嗎? 換個衙門當然不是,但詔獄作爲錦衣衛的直屬機構,那就是紀綱隻手遮天的地盤,別說上班時間帶個娃,就是乾點更過分的都沒人管他。 “好了好了,先去那邊玩,爹爹有正事。” 也不管女娃娃聽不聽得懂,紀綱把她放在值房的臥室裏,又熟稔地換了尿墊,這才和顏悅色地走了出來。 “曹先生,在下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見過紀指揮使。”曹端本想繼續說下去,但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是這樣的。” 紀綱稍作解釋道:“本來呢,曹先生應當直接去見孔公,但國師特意囑咐了我一件事,所以就先把曹先生請到了這裏來。” “國師?”曹端聞言微愕。 “嗯。” 他並沒有懷疑紀綱話語的真僞性,畢竟學術地位不等同於廟堂地位,像這種級別的高層人物根本沒必要騙他這種在廟堂上連小嘍囉都算不上的人,何況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用得着編瞎話欺瞞? 曹端也算是思維敏捷,略一思索便猜測到了計劃更改的原因。 肯定是姜星火也不能完全確定最後到底是誰能進入詔獄,而自己在今日的辯經擂臺上表現突出,這才引起了上層的注意,所以紀綱纔會接待自己。 想通這點,曹端的心底瞬間鬆了口氣,只要沒有其他變故,那他今日營救孔希路之行就多了幾分希望。 紀綱繼續說道:“這小冊子是國師留給你的,伱先看看,看完以後再去見孔希路,而後國師或許會來親自見你。” 說完,紀綱遞過來一本小冊子。 “多謝。”曹端恭敬道謝。 “好了,那曹先生就在此處慢慢閱讀吧,我帶小女先出去了。” 紀綱站起身離去時又補充了句:“對了,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喊,院子門口有人。” 紀綱和閨女走遠,房門關上,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曹端坐在椅子上打開手中的書冊,翻動了幾頁,然後皺眉沉吟起來。 這本近乎隨筆的東西,與他記憶裏的學說有着很大差距。 “人們從古至今,無論是哪個文明的哲學家,在選擇自己的道路時,都面臨着一個根本性的抉擇:要麼選‘唯物主義’,要麼選‘唯心主義’。” “在這個一切尚未被準確定義的時代,早期唯心主義者通常強調人的先天知識,認爲內心是獲得一切知識的前提,也就是一切知識的來源都是人類先天理智中潛在的天賦觀念和自明原則。” “而早期唯物主義者則通常強調人的後天經驗,輕視甚至否定內心在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中發揮的作用,認爲日常生活的經驗纔是唯一的知識來源。” “由於這個時代,不論是自然界還是動物界,對於人們來說都有太多的未解之謎,所以即便是再理性的哲學家,最多也只能做到‘子不語怪力亂神’,從而走上了主觀唯心主義或是客觀唯心主義的道路。” “可事實上,人們一切的恐懼都來源於對世界的無知。” 曹端全神貫注地繼續看了下去。 直到他發現,這本小冊子姜星火只寫了個開頭。 “——後面的內容呢!” 當翻頁只看到一片空白的時候,縱使曹端這般修養的人,都差點忍不住罵娘。 —————— 當紀綱派人帶曹端來看望孔希路的時候,曹端的腦子裏依然是那本小冊子的內容。 監區裏唯有一盞昏黃的燈光亮着,照耀在牆壁上,映襯出陰森恐怖的氣息。 “砰、砰!”那兩名獄卒推開監區的大門,將曹端帶了進去。 隨即,他們就轉身離開,並順便帶上了門,這裏是老王管轄的地盤了。 曹端一個人留在牢頭的值房裏面,他環顧四周,這地方空蕩蕩的,除了桌椅等器具外,就剩下一些沒收拾的飯菜,從骯髒的桌面,可以看出這不是個講究人。 老王從廊道中踱步出來,笑眯眯地迎了上來問道:“可是來看孔公的?” “是,在下曹端。” 曹端勉強把心思從小冊子的內容中抽離出來,拱手道。 “且隨我來吧。” 老王做了個請的姿勢,領着曹端往走廊深處走去,曹端跟着他,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了另一扇鐵門前。 在前面引路的老王忽然停住腳步,伸手指向了鐵門。 “喏,你要見的人就在裏面。”他打開門,回過頭來對曹端道。 “多謝。”曹端點頭致謝後,就邁步朝那鐵門後面走去。 在他進入門後之際,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頓時撲鼻而至,曹端皺了皺眉頭,擡眼看了過去,只見這處監區是向陽面,光線倒是不錯,但牢房條件卻說不上好。 “孔公就是在這種地方被關押的嗎?” 曹端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孔希路作爲衍聖公南宗的後人,家世顯赫,從小受盡榮寵,何時喫過這種苦頭?可如今卻落得和詔獄裏的囚犯爲伍,前後境遇簡直是雲泥之別。 曹端的腦海裏終於暫時忘掉了那本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小冊子,浮現出了待會兒他見到孔希路時的場景。 或許一個被折磨的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的老人會出現他的面前,而自己要以極誠懇的姿態,代表天下士子,去探望他,去想辦法拯救他。 “咳咳.咳咳咳.” 纔剛走到兩側牢房的走廊中段,曹端還未站穩腳跟,就聽見從左側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那咳嗽聲沙啞而又蒼涼,讓人聞之動容。 循着咳嗽聲望去,只見一個滿臉污濁、衣衫破舊的老人半靠在稻草堆邊緣,身上依稀可見剛癒合的青紫色傷痕,顯然是受過刑的。 此刻,老人低垂着頭,用雙臂撐着膝蓋,竭力止住咳嗽。 雖然他已經很努力在壓抑了,但由於喉嚨太乾,所以仍然不可避免地發出輕微的咳嗽聲。 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曹端覺得鼻頭猛的一酸,險些流出淚來,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曹端緩慢地移步,來到這名犯人的旁邊,看着這位昔日尊貴的老者,輕喚道:“我來了。” 那人聞言,身體微微一震,擡起頭來。 藉助小窗透過來的日光,曹端仔細觀察他,發現他的額頭佈滿了褶皺,雙目渾濁無神,臉頰凹陷,嘴脣發紫,整張臉像是枯萎的樹皮一般。 這位老人也曾意氣風發,更曾獨步天下。 “是我來晚了,害您遭罪。” 曹端哽咽着說道,話音未落,一滴淚就流了下來,淚水隨後再也止不住了。 看着眼前的這位老人,曹端真的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複雜的情緒,既感慨萬千,又痛心不已。 看到曹端臉上滑落的淚水,黃信的心頭升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黃信努力地搜尋着自己的記憶,雖然他當了很多年的官,有很多的門生故吏,但黃信很確信,他認識的人裏面並不包括這個黑瘦的高個青年。 “你是?” “我叫曹端,或許孔公您不認識我,但.” “咳咳,等等。” 黃信沉默了片刻。 “你可能認錯人了。” 曹端的眼淚懸在了眼瞼上,半晌沒落下來。 “孔公在右邊,你得再往裏走。” “哦,好,好好.” 曹端忙不迭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繼續往前走去,另一側傳來了李至剛的嘲笑。 “我都說了中午的菜鹹,要多來一勺子米飯,你偏不信,怎麼?你們這些做御史的就信不得別人的話?” “咳咳咳” 曹端在兩個牢房間止住了腳步,重新醞釀了一下情緒。 他深吸了一口氣,挺胸擡頭,昂首闊步地走進了左側的牢房前面,他的腰背挺拔筆直,就像一杆標槍似的。 牢房的環境比較狹窄潮溼,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黴腐氣息,仔細觀察還可以看到牢房天花板上的青蘚,在靠近牢牀的一角擺放着一張木桌,小窗的光線正好投射在桌上,而木桌前一個人影則低頭坐在小凳子上幾乎蜷縮成一團,不知道在研究什麼,但背影看上去有些憔悴。 “孔公。”曹端低聲呼喚道。 聽到聲音,木桌前蜷縮的人影微微顫抖了一下,旋即緩緩扭起頭來,露出了一張佈滿興奮和疲憊的臉龐。 是的,興奮和疲憊同時出現在了孔希路的臉上。 “或許孔公是在硬扛着疲倦,咬牙堅持着,看到我的到來才如此興奮吧?”曹端如此想着。 曹端實在是哭不出來了,只好作悲憤痛心狀,說道:“孔公您您這是受了怎樣的委屈啊?”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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