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91節

作者:未知
想想看,能跟節操全無,一生就是“撈錢-因爲撈錢下獄-花錢出獄-再撈錢補回來-再因爲撈錢下獄”無限循環的李至剛放到一起的,能是啥好人? “那既然人已經按名單排查了出來,姜師打算怎麼做?”夏原吉問道。 “先發制人。” 姜星火乾脆道:“王景的學生、劉觀的兒子,都不乾淨。” 夏原吉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李至剛怎麼進詔獄的,就用同樣的辦法對付他們?” “對。” 姜星火答道:“管教學生、家人不嚴,薦主和生父當然是有連帶責任的,進詔獄先反省一下吧。” “那黃福呢?他是個清官,他其實跟我、跟你是一類人,只不過方向不同。”夏原吉有些惋惜地問道。 “讓他說話,公開辯個清楚,給全天下人講明白.‘王霸義利古今’三辯,我沒有親自登臺,而這場太祖孝陵前的大舞臺,關係到變法能不能進入到第二階段,我當仁不讓。” 姜星火放下了茶杯:“至於暴昭剩下的那些人手,不過是一羣陰溝裏的臭蟲罷了。” —————— 皇宮,奉天殿。 “陛下,西漢的桑弘羊與衆賢良有【鹽鐵會議】,王安石與司馬光有【延和殿廷辯】,姜星火之法到底可不可行,總該是有個論證的,其實剛纔黃尚書說的也沒錯。” 看着金忠、金幼孜這“二金”心腹謀臣,朱棣皺起了眉頭。 怎麼這麼複雜? 詔獄前吵了“王霸義利古今”三辯,還不夠嗎?不就是變個法嗎?至於吵來吵去的嗎? “二金”作爲朱棣的鐵桿,陪伴朱棣日久,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於是金幼孜解釋道。 “陛下,之前爭得是民間士林裏的輿論,爭執的是要行王道還是霸道、要重義還是要重利、要師古還是師今,如今爭的清楚了,自然是要行霸道富國強兵,富國就得重利,就得變祖宗之法,不能師古。” “而現在黃尚書的意思是,再召開一次類似西漢的【鹽鐵會議】,討論朝廷在整個國家的經濟中,到底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 朱棣沉默了片刻,問了一個問題:“什麼是【鹽鐵會議】?” 金幼孜:“.” 金忠:“.” 最後還是金忠開口道:“【鹽鐵會議】,又稱鹽鐵之議,是漢昭帝時,經諫大夫杜延年提議,大將軍霍光以昭帝名義,令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召集賢良文學六十餘人,就武帝時期的各項政策,特別是鹽鐵專賣政策,進行全面的總結和辯論,同年七月會議結束,取消酒類專賣和部分地區的鐵器專賣,到了漢宣帝時,桓寬根據當時會議的記錄,整理爲《鹽鐵論》。” “從頭說起的話,是漢武帝時期,在桑弘羊的主持下,先後推行算緡、告緡、鹽鐵官營、均輸、平準、幣制改革、酒榷等一系列經濟變革,這些措施大幅度增加了大漢的財政收入,爲漢武帝北伐匈奴奠定了基礎” “等等!” 朱棣回過味來了,合着這個所謂的【鹽鐵會議】就是取消桑弘羊幫漢武帝理財的各項政策是吧? 那現在誰是“桑弘羊”?誰是“漢武帝”? 金忠當然明白了朱棣的“等等”是什麼含義,於是果斷話鋒一轉。 “實際上,是因爲桑弘羊的鹽鐵、均輸、平準、酒榷等政策侵犯了其他人的經濟利益,反對者中除了地方豪強以外,就是新崛起的貴族,霍光就是其代表.陛下,我們大明的【鹽鐵會議】可不能重蹈大漢的覆轍啊!” 金幼孜果斷跟上:“不錯,漢武帝正是用了桑弘羊的理財術,纔有能力做下千古一帝的功業。” 在兩個肚子裏蛔蟲的幫助下,朱棣大約明白了前者,又問道:“【延和殿廷辯】又是什麼過程?” “主要是王安石和司馬光的分歧,【延和殿廷辯】的辯題是當時北宋工商經濟發達,國家卻很貧弱,朝廷是臭要飯的,而在民間,由於不抑制土地兼併,貧富差距極大,這些到底該怎麼辦。” “王安石主張開源,也就是朝廷要把經濟的各項大權收起來,效仿商鞅、桑弘羊,進行朝廷主導的經濟變革;司馬光的觀點與王安石恰恰相反,他主張節流,也就是朝廷不要亂花錢,要抑制土地兼併,要讓民間富庶起來,朝廷不能搜刮百姓的錢。” “王安石的觀點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司馬光特別痛恨這句話,他痛斥桑弘羊就是用這話去欺騙漢武帝,導致武帝晚期盜賊並起,被迫下《罪己詔》.在他看來,整個大宋的財富是有一個定量的,不在民間就在朝廷,二者會互相侵佔。” 朱棣看向了他爹的畫像:“朕明白了,看來黃福說得對,大明確實需要一場新的【鹽鐵會議】或者說【延和殿廷辯】。” 第407章 哭陵 大明永樂元年,五月初九夜。 禮部尚書卓敬與左侍郎王景、右侍郎宋禮一同考證《宋會要》、《唐會典》等禮制規矩,定下了大明朝太祖高皇帝忌日儀式的規矩,在五月初十這天,朝廷各部寺不鳴鐘鼓、不行賞罰、不行刑、不視事,朝野禁止音樂演奏、禁止屠宰見血,並且規定了三個月後,也就是八月初十的孝慈高皇后忌辰禮亦如這般規矩。 今夜過後,百官天不亮便要換上淺淡衣服與黑角帶,先在皇城門口列隊,然後再集體前往孝陵祭拜,因爲只是忌日而不是皇帝駕崩,所以倒也不用滿城縞素。 而按照慣例,每逢大典前,禮部的官員們都需要齋戒沐浴,然後才能進入太廟這種大明七代祖先牌位供奉之處(七廟指四親也就是高祖、曾祖、祖、父,及二祧,也就是高祖的父和祖父的廟和始祖廟,《禮記·王制》有云: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進行禱告,這是對祖先們最基礎的禮節。 禱告祭拜完畢後,禮部的三位大佬便各自回家稍歇。 禮部左侍郎王景的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想着明日的事情,總覺得心頭不安穩。 不僅僅是今天永樂帝給姜星火的封賞,包括那超規格的上柱國,已經傳遍了整個廟堂,更是因爲另一件事。 畢竟今天發生的那件意外,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突如其來。 “罷了,明天再琢磨吧,今日實在累壞了!” 王景想着想着,漸漸進入夢鄉之時,嘴裏不忘嘀咕了一句,只是他似乎睡得並不踏實,眉宇間隱隱閃動着擔憂之色。 翌日,也就堪堪睡了兩個半時辰,王景便醒了,扭頭一看外面天還是黑着的,他伸手摸了摸身邊的枕頭,見已經涼透,當即掀被穿着中衣爬了起來。 “老爺。” 老妻不知何時起來了,熬好了白米粥,夫妻相伴數十年,自然看得出王景的不自然。 王景想舒展不自覺微蹙的眉頭,可看着老妻,喉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他掐了掐自己喉結下方的皮膚,入手的是鬆弛乾癟的皮。 在這一瞬間,王景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咚咚”地劇烈跳了起來。 “老了、老了可我不甘心啊!” 老妻嘆息道:“老爺,別多想了,日子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 老妻說完話便轉身出去了,她走到廚房端了早餐到院落中的石桌旁放下,現在是夏天,即便是這個時候飯菜依舊難涼。 “唉” 穿着月白色中衣的王景長嘆了一聲,他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腰,將目光移向院落外的天空,那輪彎彎的銀鉤月仍舊掛於夜空中,皎潔無暇,但卻驅散不了籠罩在人心頭的爭心,更驅散不掉這世上最深的惡意與醜陋。 凡有血性,必有爭心。 對於王景這個年紀的男人來說,女色、財貨,都不過是浮雲而已,他可以住着不算氣派的院落,可以不納妾不近女色,但不可以無權他已經徹底地化身爲了廟堂動物,權力就是他的精氣神,就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意義。 王景的腦袋嗡嗡作響,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快,幾乎要從胸膛裏跳脫出來,這種感覺讓他窒息。 王景的呼吸越發沉重,額頭冒出冷汗,渾身顫抖不已。 他猛地抓起茶壺,仰脖狠灌了一通,可是心跳依舊未平復半分。 然而仔細一摸,心跳卻極爲平緩,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幻覺,這是人緊張到了極點的表現。 “老爺,你怎麼樣?”老妻顫顫巍巍抓着的筷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沾滿了灰。 王景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我沒事。”王景睜開眼睛看着老妻,臉色蒼白如紙。 “喫些東西吧,我幫你把熱水提過來。”老妻點了點頭。 伺候着他喫完了飯,老妻遲疑了幾息,終於開口問出了她憋了很久的疑惑。 “郇旃被錦衣衛抓走了,是謠言嗎?” 妻子的話讓王景愣怔片刻,隨即苦澀道:“你怎麼知道的?誰與伱說來的聽?我說過.我說過.” 老妻輕聲答道:“咱們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有什麼事情,總該一起分擔的。” 王景沒有說話,但心中卻是一暖,他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走到桌案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這才轉過身對着老妻說道。 “郇旃確實因爲涉嫌收受商人的賄賂,被御史彈劾,然後被錦衣衛帶走調查了。” 夫妻兩人陷入了沉默。 老妻給他整理淺色衣袍的手,有些顫抖,好半晌才擡起頭看向他。 “跟你有關係嗎?” 前幾日晚上,王景把郇旃叫到府上來,她知道,前天王景夜裏坐着馬車出去,她也知道。 而昨天郇旃便在國子監裏,被錦衣衛公然破門而入,帶走進行審訊了。 若是說郇旃被帶走,跟王景半點關係都沒有,她恐怕有些難以相信。 “他被人下套了,但證明不了我這裏,皇帝沒有命令,沒人能帶走我。” 王景想要裝作輕鬆地開口道,既沒說有關係,也沒有說沒關係。 而這就已經是答案了。 老妻默默地給張開雙臂的王景穿上了淺色衣袍,她的眼睛裏佈滿了淚花,但依舊沒有流淚。 忽然,她死死地抓住了王景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咱們.就不能安享晚年嗎?” “安享晚年?嗬.你覺得到了今天的地步,就算我退縮了,姜星火肯放我安穩致仕嗎?” “時無英雄,使豎子當國!” 王景笑了兩聲,笑容卻很苦澀:“我知道你膽子小,不過沒關係” 說到這裏,王景又咳嗽幾聲,繼續道:“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眼下便是不知道多少年纔有的局面和變動,我這個位置,總得選一邊站,等我走後若是回不來了,你就去找我那侄子王承嗣吧,我已經跟他交代好了,他會給你養老送終的.我這輩子沒拿過除了朝廷俸祿外的一文錢,那兩間屋子裏的書,有些孤本還是值錢的,到時候交由王承嗣一併賣了。” “老爺,那你呢,你怎麼辦?難道真要任由那他們拿捏嗎?” 王景搖了搖頭,說道:“我受太祖高皇帝揀拔於翰林得以至此,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不管是爲了祖宗法度還是自己的仕途,今日都是要當着太祖高皇帝的面爭一爭的,不到最後,勝敗尚未可知。” “老爺——!” 聽王景說完,老妻忍不住哭了起來。 王景轉過身去給她拭去了淚水。 “莫哭。” —————— 王景匆匆梳洗之後,戴好官帽,便出門乘坐馬車趕赴禮部衙署,別的部寺可以待會兒去皇宮門前排隊,但禮部今天承擔着主要任務,作爲侍郎,王景必須先去部裏。 當來到公廳裏,王景卻發現卓敬正坐在公案後奮筆疾書,顯然昨日禮部的官員們祭祀太廟之後,卓敬仍舊留在值房沒有回去,不然不可能這麼早就到了,而且已經開始了工作。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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