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500節

作者:未知
所以指望他們能有多少文化造詣,那實在是難爲人了,這東西對於武臣來說,沒有兩代人是養不出來的.當然了,如果養出來了,對武臣來說也未必是好事,因爲武臣的本職工作就是打仗,而培養文化素質,第二代人或許還能打,到了第三代,基本就開始走下坡路。 畢竟,文武雙全也太難爲人了。 這種議論國家大政的場合,誰沒文化誰尷尬,反正李景隆是不尷尬的。 李景隆繼續說道:“所謂四民皆本,便是說古有四民:曰士、曰農、曰工、曰商。士勤於學業,則可以即爵祿;農勤于田畝,則可以聚稼穡;工勤於技巧,則可以易衣食;商勤於貿易,則可以積財貨.此四者,皆百姓之本業,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易之者也,若能其一,則仰以事父母,俯以育妻子,而終身之事畢矣。” “北宋取消了過去之前延續了上千年的、對於商人在各方面的歧視,也取消了坊市制度,商人可以在市場裏的任意時間進行交易,只要給國家交稅就行,這就造成了北宋商業的高度繁華。” “當然了,爲了收稅,北宋制定了嚴格的律法,不允許對商人進行勒索,北宋的商業環境也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不僅有專門的官吏管理交易市場,而且禁止缺斤短兩,每個市場都有統一的度量衡參考,並且官府保護私產。” 這時大皇子朱高熾插話道:“元初有學者馬端臨曾言:古人之立法,惡商賈之趨末而欲抑之;宋人之立法,妒商賈之獲利而欲分之。” “那北宋朝廷爲了分商賈之利,想來商稅一定很重?”三皇子朱高燧也問道。 “非也。” 理財專家、戶部尚書夏原吉解答道:“大明是3%,北宋是5%。” “拉弗曲線。” 半天沒說話的姜星火忽然道。 “拉什麼弗?” “拉弗曲線”,現代經濟學的重要概念之一,在姜星火前世,由美國供給學派代表人物阿瑟·拉弗提出,並且作爲美伶宗里根的經濟顧問,爲里根政府推行減稅政策出謀劃策,里根經濟學的基礎原理之一,就是減稅這一招,非常管用。 通俗的說,拉弗曲線描繪了國家的稅收收入與稅率之間的關係,當稅率在一定的限度以下時,提高稅率能增加國家稅收收入,但超過這一限度時,再提高稅率反而導致國家稅收收入減少.聽起來很奇怪,但實際上道理很簡單。 因爲較高的稅率將抑制經濟的增長,使稅基減小,稅收收入下降;反之,減稅可以刺激經濟增長,擴大稅基,稅收收入增加。 所以在某些情況下,想要增加國家的財政收入,課以重稅並非是一個好選擇,相反,降低稅率反而會起到刺激經濟活躍,增加財政收入的效果。 姜星火給奉天殿內的衆人大概解釋了一下“拉弗曲線”的道理,讓剛纔腦子裏只有【加稅、加稅、超級加倍!】的朱棣大概弄明白了,原來拔毛不是越狠越好,得細水長流。 “所以王安石搞市易法,便是因爲北宋的商業足夠發達,商人足夠多,交易量足夠大,就如同青苗法一樣,北宋的兩條國策‘不立田制、不抑兼併’、‘四民皆本’,纔是根源所在。” “大明有這個基礎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當然沒有! 田地制度上,大明實行魚鱗冊、黃冊的“雙冊”制度;商業政策上,大明執行嚴格的“重農抑商”政策。 這兩種政策,幾乎是與北宋截然相反的。 朱棣問道:“那國師以爲,大明同樣也要‘不立田制、不抑兼併’、‘四民皆本’嗎?” 聽聞此言,就連一直默默地當隱形人的內閣衆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筆,認真以待。 “不能!” 姜星火嚴肅地答道:“王安石變法給我們的變法,提供了最直觀的參考樣本,而從中得出的經驗教訓就是,田地制度絕對不能貿然改變!” 聽到這句話,內閣衆人鬆了口氣,黃福、蹇義也放下了心裏的大石頭。 魚鱗冊、黃冊的“雙冊”制度雖然有種種弊端,但卻是大明朝廷控制人口和土地的最重要政策手段,如果這都要改,那顯然是天都得塌了。 “姜星火雖不算老成謀國,但這一點倒還穩重。”兵部尚書茹瑺看着姜星火,心頭暗暗道。 雖然他是跟着皇帝的態度走的,但茹瑺的心裏並不是特別地支持變法,在茹瑺看來,不胡亂折騰就是最好的,如果姜星火連田地制度都打算動,那就是真的動搖國本的事情了,哪怕是茹瑺,也不得不違背皇帝的態度直言勸諫。 聽到不動田地制度,朱棣也很滿意。 別的都好說,動搖不了國家根本,但田地制度這種東西鬧不好,是真的會搞的江山傾覆的.王莽的例子還不夠鮮活嗎? “但四民皆本,卻是要以加以借鑑的,因爲這直接關係到了剛纔說的第二要務,也就是通過對市場的挖掘來獲得經濟收入,充分活躍國內市場。” 姜星火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不管是王安石變法還是我們的變法,核心目標就是快速改善國家的財政情況,並且最好是不留隱患地改善.那麼天下田地總量有限就意味着農業稅有限,大明每年能收上來的農業稅是一定的,所以我們要看向商業能爲國家提供的稅收,也就是國內商稅和海外貿易,海外貿易方纔已經分析過了,姜某要說的,便是我們如何吸收王安石變法在商業上政策失敗的教訓,以及王安石到底失敗在了哪裏,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讓商業上的變法成功,從而讓國家的財政實現快速增長。” 姜星火的目的當然不是讓大明財政快速增長,讓朱棣有花不完的錢去建立千古一帝的功業,事實上,不知不覺間,姜星火已經把邪龍破殼而出的最重要條件深埋了下來。 “方纔說了,王安石的方向是對的,確實要用動態的眼光看問題,國家要用動態的理財術,但王安石選擇的路是錯的,因爲有幾樣活躍市場的東西他不懂,也就是我所說的產權基礎、中央銀行、商業錢莊、公司制。” “產權基礎是什麼?”朱高煦適時問道。 “商業交易的最重要條件是什麼?”姜星火反問道。 “公平交易?” “不。” 姜星火搖了搖頭,說道:“最重要的條件是——財產私有。” “如果你的財產隨時可能會被剝奪,那麼就算你公平交易,又有什麼用的?或許下一瞬間,你的財產就不是伱的了。” 這裏要說的是,姜星火最想實現的,當然不是財產私有,而是相反的一條路,但基於目前15世紀的具體時代條件而言,顯然是先搞財產私有,把邪龍孵化出來更爲靠譜一點,畢竟歷史是螺旋上升的嘛。 但是這一點,卻並不算出乎意料地引來了一片沉默。 原因也很簡單,這一個名義的問題。 從名義上講,在封建皇權時代,“朕即國家”。 整個大明的一切,從法理層面,都是大明皇帝的所有物,個人不存在私產。 皇帝一般不會派人衝進你家,把你的家裏的財產充公,但皇帝毫無疑問有隨時、隨地、隨意、隨人地行使這樣權力的法理依據,這也是皇權至高無上的重要的表現。 如果承認財產私有,那就意味着對皇權的破壞,這是朱棣這個皇帝,乃至他身旁的皇子和國公們所不能接受的,因爲他們的權力,從根本上講,都源自於皇權。 “臣民名義上財產私有,朕斷然不能接受。” 觸及到了朱棣的底線,朱棣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態度:“朕可以接受事實上的財產私有,朝廷和地方官府也不會隨意沒收臣民的私有財產,以此來支持商業的發展,讓大明能重現北宋的財政收入高度,但名義這個口子,是萬萬不可能開的。” 姜星火倒也沒打算一步登天,他知道朱棣九成九不會接受,這時候也沒什麼失望.更何況,這有什麼可失望的?只要朝廷能夠在事實上保護私有財產,那麼有朝一日,這個“名”自然會與“實”相匹配。 不過資產階層主導的社會大變革,這一天的到來姜星火在第八世註定是看不到了,他只需要跟原本的歷史相比,取得一點點突破,讓歷史的進程加速就可以了。 姜星火跳過了這個話題,繼續說道:“除了產權基礎,對於商業交易來說,其次重要的就是交易的中間組織,所謂中間組織,包含了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商號組織的公司化,另一方面是信貸組織的專業化。” 這裏要說的是,千萬不要把“公司”這個詞,理解爲近現代社會纔出現的。 冷知識:如果沒有姜星火的插手,永樂元年再往後推幾十年,公司的雛形,也就是康孟達組織就出現了。 所謂康孟達組織,是合夥經營的一種商事契約,它是最早的一種商業合夥形式,這種新的組織模式與家族共同經營不同,依照這種契約,一方出資而不參加營業活動,另一方則運用自己的設備條件等從事營業活動,雙方按出資數額對盈利進行分配,出資者依出資數額對經營虧損負有限責任,而營業者則負無限責任。 這種共同經營形式,最初產生於歐洲中世紀的地中海沿岸諸城市,盛行於海上貿易,由既想獲得利益而又不願親身冒險的資產家出資,由航海者向海外運銷貨物,盈利按出資額分配。虧損時,航海者承擔無限責任,資產家只在出資範圍內承擔有限責任,後來,這種合夥形式逐漸發展到陸上貿易,最終演變成爲隱名合夥(有限合夥)和兩合公司(由無限責任股東和有限責任股東所組成的公司)。 隨後,在永樂元年往後推152年,被稱爲“血腥瑪麗”的英國女皇瑪麗一世,特許與俄國公司進行貿易,從而產生了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股份有限公司,這種類型的公司,早期最出名的有英國東印度公司和荷蘭東印度公司。 嗯,放到大明就是“西天竺公司”了。 所以公司制這種東西,不僅不是什麼跨時代的、不符合當下大明實際情況的生搬硬套,也並非姜星火的拍腦袋決策,而是實實在在能直接拿過來用的東西。 股份有限公司、有限責任公司、兩合公司,這就是純粹的商業概念,不涉及到任何其他因素的限制,即便姜星火不提出來,再過一百多年,西方商人也搞出來了.通訊和製造力水平都是一樣的,憑什麼西方商人能做到的,大明商人做不到?沒有這個道理的。 更何況,如果真說國家的管理水平,還真不要吹西方,大明的官僚體制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論行政效率,絕對吊打現在的西方諸國,這是毫無疑問的。 不然呢?近代英國的文官制跟誰學的? 姜星火給奉天殿內的衆人解釋了什麼叫做“公司”,以及公司的幾種形態後,衆人顯得非常.平靜。 是的,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劃時代的創舉,只是覺得“哦,國師搞的新玩意聽起來挺有道理的,似乎有助於商業的發展,能讓商人們開展交易更加清晰、便捷”,也僅此而已了。 而且其中責、權、利的劃分,在數千年的商業活動中早就有了類似的概念和雛形,只是沒有人提出來這麼明確而已,對於衆人來說,並非什麼不能理解的東西,說白了就是做生意的那點事,誰掏錢、誰收益、誰擔責任、誰經營,如此而已。 “至於信貸組織的專業化,便是國家控制的中央銀行,以及民間的商業錢莊。” 嗯,聽起來有點反常識的是,錢莊的出現,其實比公司制的出現還要晚. 錢莊的出現,跟白銀流入是有着直接關係的,尤其是嘉隆萬三朝時期,海洋走私貿易極爲猖獗,大量美洲和日本的白銀流入大明,由於當時寶鈔已經徹底沒人用了,而民間主流使用的銅錢輕重不一且成色各異,並且不僅是銅錢和白銀的兌換有需求,銅錢本身的制錢、私錢、白錢三者之間的比價差異大,又時不時地變動,這就必然導致了銅銀兌換業的產生.於是就出現了若干專營銅錢兌換的金融組織,稱爲錢店,又叫錢鋪、錢莊、兌店、錢肆。 而到了明末,明匠宗朱由校的時代,錢莊就已成爲一種獨立經營的金融組織,不僅經營兌換銅銀,還辦接待放款,供給簽發帖子取款的便利,原來在兩地聯號匯兌的會票,也成爲錢莊發行有鈔票性質的信用流通工具,也就是後來的莊票、銀票。 姜星火先介紹了錢莊的概念,由於日本有海量白銀儲藏的巨型銀礦的事情,在大明的高層裏並不是什麼祕密,所以衆人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一層。 “這倒是比當鋪要先進不少。”朱棣如是評價。 “是這樣。” 姜星火微微頷首,隨後說道:“當然了,民間的錢莊只是私營的金融組織,而金融和貨幣,肯定是要由國家主導的,所以中央銀行就很有必要了,所謂中央銀行,對於目前的大明來說,主要有兩項職責,也就是貨幣發行與貨幣的發行規劃。” “前者,也就是目前寶鈔提舉司所負責的寶鈔發行,以及寶源局所負責的銅錢鑄造的集合體。” “後者,則是中央銀行要成立專業的貨幣部門,來負責制定寶鈔和銅錢這些貨幣每年的發行量與回籠量。” 這番話讓朱棣聽得若有所思,他微微頷首:“這麼說來,便是要把貨幣相關的權力集中起來,然後把貨幣的發行和回籠權從戶部剝離出去?” “便是如此,貨幣的歸貨幣,財政的歸財政。” 夏原吉的面色並沒有什麼異常,顯然姜星火已經跟他通過氣了。 “事實上,王安石變法裏,青苗法最大的問題就是地方官府是獨立進行放貸的,而且放貸越多,政績就越好,就越容易獲得拔擢,那就必然帶來強制性借貸。” 姜星火分析道:“大明如果要對商業政策進行變法,如果想深挖國內商稅的潛力,那就必須要構築基礎的中央銀行-民間錢莊的貨幣體系,讓貨幣受控制地流動起來,商業才能發展,要以依靠民間商業自主發展爲主,以國家的貨幣政策調控爲輔青苗法所缺乏的,就是相關的一整套能夠以商業形式運行的貨幣體系。” “可惜北宋沒有,所以王安石變法是在透支北宋的國運,幾乎把整個江山給賠掉了。” 姜星火輕嘆一聲,又繼續說道:“不過這種事情也難以怪罪,畢竟當初變法主導者王安石能看到動態理財術的方向就已經不錯了,桑弘羊等前人也沒有給他提供行之有效的新路,所以最後還是走回了靜態理財術的老路。” “哦?” 朱棣的眉頭挑了挑,卻又追問道:“那依照國師看,大明還要不要重新啓動國內的商業貿易呢?如果有了‘四民爲本’的理念,有了‘公司制’、‘民間錢莊’、‘中央銀行’,大明的財政收入,就能實現跨越式的攀升嗎?” “這個嘛” 儘管姜星火已經打定主意,可在皇帝面前,他依舊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這才搖頭說道:“還是要看執行的情況。” 朱棣當然看出了姜星火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夏原吉,又淡淡地問道:“既然拿不準,那國師爲何要向朕請命呢?” “臣不是怕財政收入無法爆發增長,而是怕大明再遭北宋厄運啊” 姜星火苦笑着拱手行禮:“再好的政策、辦法,都是要靠人來執行的,北宋王安石變法,當年青苗法雖說從財政收入上取得了巨大成效,給卻也給北宋的商業環境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乃至從根本上損害了北宋的國運,若是陛下只求爲國理財,那這四樣東西自然是足夠給大明國內創造一個良好的經商環境,繼而讓商稅增加的,可政策是否有隱患,還得看執行的官員。” 朱棣揮了揮手:“行政學校的事情,準了。” “陛下英明神武!” 只要能達到目的,姜星火不介意給大吸血蟲說點好聽的。 “等等。” 黃福這時候說話了:“國師所剖析的北宋王安石變法對於商業種種政策失敗,剖析的是有道理的,提出的解決辦法,聽起來也算是可行,但這終歸是無法驗證的事情,大明廢除‘重農抑商’的祖制代價何其之大?影響後果何其之深遠?陛下還需慎重考慮!” “不錯。” 蹇義這時候也說道:“國師的辦法是否可行,總該有個驗證,改弦更張也得有個說法。”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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