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588節 作者:未知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 “嗯?” 那人疑惑不解:“好事?這怎麼還是好事?” 解縉笑道:“鹽使司衙門的一批官吏還在我們手裏,鹽使司也清楚,如果不能及早讓我們打道回府,那麼他們的壓力將會越來越大,等到有人頂不住的時候,一旦供出一連串的事情,到時候他們的損失就大了.現在這樣,是說明鹽使司衙門也急了。” “賑濟饑荒,是地方官府該做的善政,如今淮安府的官員大半都戴着刑枷,這件事我們來做,也只會有功而無過。” 解縉沒說的是,既然國師能在千里之外早早地指點出這裏面的疏漏,就表明他早就料到了,我們根本不必擔心,也無須顧忌什麼,只需將事情辦好就是了。 聽到解縉如是說,那官員頓時恍然,不由佩服起來。 這位解大人可真是聰明,一針見血,說的確實沒錯,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有足夠的資源賑濟饑民,平抑物價。 事實上,姜星火早就已經爲解縉準備好了李增枝這條線,吳家的糧食運輸生意已經被割讓給了李增枝,大量的糧食隨時都可以從常州府起運,經揚州府中轉,最終送到淮安府,而常州府和揚州府,都是處於控制之下的。 對於欽差解縉來說,只要將這件事情處理明白了,那他就不用冒險強行驅趕那些百姓,更加不需要爲此付出“可能造成人員傷亡”的代價畢竟,就算是強行驅趕,也未必能保證毫髮無傷,但如果按照國師指點的方法來操作,就算是遇到了意外,也能順利化解危機——而且還能藉此獲益。 解縉對此充滿了信心,這一次,他將藉助國師的力量,將鹽稅被貪墨這件事徹底調查個水落石出! “朝廷整頓鹽政,讓咱們這些窮苦百姓怎麼活啊?” “大老爺,您是欽差大臣,咱們就仰仗你救命了!” 一片喧鬧聲響起,有些人甚至衝到驛站門口砸東西。 驛館裏的趙海川等人臉色鐵青的站在臺階中央,看着門外的情景。 這種情況下,即便他身爲錦衣衛,也不敢貿然出面,否則,他若是強行鎮壓了,恐怕立刻就成爲衆矢之的。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任由其中有些不知是否被指示來挑事的刁民暗中鼓動,將百姓的情緒挑動的愈發沸騰。 就在這時,後方突然有腳步聲傳來,衆人循聲望去,頓時露出喜色。 “是解大人來了。” 解縉來得不急不緩,但他一來,整個場面就平靜了許多。 “國師果然厲害,若是沒有這一手準備,恐怕即便推進到了如今的地步,想要更進一步,也是千難萬難。” 解縉透過門縫向外瞥了一眼,看着眼前這幅混亂景象,心中暗自慶幸。 雖然國師如今在京中面臨的困難也很多,但還是給予了他不遺餘力的支持,不僅陛下通過了請求,備倭軍會被調動三個衛,而且後續戶部和大明銀行的專業人士,也在集結準備北上,幫助解縉完成大規模的查帳。 除此以外,糧食的問題也得到了解決,沒有動用儲備糧,而是直接從肥富販賣的日本大米里調運,舍不着孩子套不得狼,這部分雖然是安撫百姓的成本,但實際上,只要能充分發動竈戶,那麼查出來被貪墨的鹽稅,是一定能把這部分糧食成本給彌補回來的。 解縉沒急着出去,而是先組織控場。 由於錦衣衛人手沒那麼多,所以又調用了一部分府裏的衙役,看起來倒是頗具威懾力。 趙海川率領着幾十名錦衣衛,還有一百多名衙役,迅速地封鎖了路口,把這些聚衆鬧事的竈戶和市民驅趕到了裏面,任由他們在裏面大罵,不許離開。 “諸位稍安勿躁,欽差大人來了!” 趙海川站在高臺上,高聲喝道。 聞言,那些憤怒不平的竈戶和市民頓時安靜了許多,畢竟他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江洋大盜,目的達到後,也就不敢造次,尤其那些挑頭的看到他,也不敢亂砸了,乖巧的退到一邊,畢竟解縉代表的可是皇帝。 解縉見狀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命人打開大門,走出驛站,朗聲說道:“諸位鄉親父老,朝廷對於兩淮鹽場的鹽稅收入的清理計劃已經確定,現在就是要對各地的鹽稅進行覈算。” “近期內,我們已經抓獲了數十名涉嫌貪墨鹽稅的官吏,案件推進的速度大大提高,這是非常令人振奮的數字。” “但是,相比於鹽稅調查案件的推進,淮安府各地糧價的暴漲卻是觸目驚心。” “諸位父老鄉親請想一想,難道真的是我們的到來,才讓糧價提高了?” “顯然不是如此!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是有人藉着你們這些淳樸的百姓,來向我施壓!” “但是,我可以向大家承諾的是,朝廷不會不管淮安府,雖然平抑糧價並非我受皇命之一,但這個責任,本官責無旁貸!” “從明日起,就會有足夠的糧食從南方起運,由官府以此前的糧價投放到市面上,當然了,爲了防止不法商賈大規模囤貨居奇,將以戶爲單位,每戶每日限購。” 聽着解縉的話語人羣中議論紛紛,有些人覺得朝廷出手太及時了,但也有人覺得這是誆騙他們回去的,一定不會有這種好事。 事實上,在古代,地方士紳對於農村的掌握遠勝於官府,每年的秋季,各地的糧食減產,士紳肯定會及時察覺,然後就是聯合糧商,對糧價進行打壓,導致農民的餘糧被低價收購,繼而開始糧價的暴漲。 同樣,對於糧商來說,只要有了糧食就能獲取財富,但沒有高糧價就什麼都沒有,所以糧商們寧願付出大量的金錢和利益,也希望官府能夠不出手干預和維護糧食的供應,付出哪怕再多也願意,因爲只有保證了他們的利益,他們才能從飢餓的百姓手中獲取大量的財富。 而官府往往是對此不聞不問的,因爲一旦出手平抑糧價,那麼得利階層的空間就會被擠壓,甚至連賺錢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也是官商勾結的基礎。 而這種做法,其實也是朝廷最喜歡的做法,因爲朝廷需要的是喫不飽飯但沒力氣起來造反的饑民,而不是年年風調雨順養起來的健壯農家子。 解縉繼續說道:“這段時間,我們派人在各縣巡視了一遍,結合各地官員上報的,綜合統計後,我們發現了一個很糟糕的情況.” “糧價上漲,不僅給沒有田地的市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對於有一部分田地耕種的竈戶,同樣影響不小,本官知道伱們當中,就有很多竈戶,在這裏本官要說的是,此前對於竈戶私賣餘鹽的事情,朝廷不會爲難竈戶,而兩淮鹽場南方靠近揚州府的部分地區,也都開始了正常的煮鹽復產,希望你們回去以後,也把這個消息向更多的人說清楚。” 解縉講了很多,民衆的情緒逐漸平復,還有人想挑事,卻往往是一發動,就被錦衣衛挨個拎走。 在解縉的再三保證下,前來此地的百姓逐漸散去。 顯然,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淮安府。 皇權在這時代的威嚴,依舊無可挑戰,而欽差代表皇帝,親自做出了許諾,哪怕如今江北諸府都普遍糧價高企,但百姓依舊願意相信,會優先幫助淮安府的承諾。 解縉目送他們遠去,突然眼皮止不住的跳,不禁喃喃自語道:“總算糊弄過去了,不過,更大規模的亂子,怕是也馬上就要來了.” 但他剛坐下沒半盞茶,外面又有錦衣衛進來稟報導:“大人,外面有個人說要見您,自稱自稱是江家的家主。” 解縉一愣,脫口而出:“江舸?” 他想起來了,幾個大鹽商裏,除了本地抱團的淮商,作爲重要分銷商的淮商,也確實一直沒有主動與他接觸過,而江舸不僅是徽商的頭面人物,而且也有一定的宗室背景。 “這個江舸怎麼會來這時候來見我,難不成” 解縉心裏浮現出一絲猜測,不過他很快就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摒除腦海之外。 江舸雖然是徽商的重要一支,但說到底,還是商人,除非是吳家那種被背後勢力拋棄的,否則的話,是不太可能背叛自己階層利益的。 想了片刻後,解縉倒也不託大,主動起身走出房門,果然瞧見一人被錦衣衛引着匆匆趕來,神情中有些焦急之色地望着這邊。 “欽差大人。” 解縉迎上前,擡起他的手。 “不知江家主駕臨此地有何貴幹?” “唉!” 江舸嘆了口氣說道:“本來這件事我們該報官處置的,奈何如今淮安府衙裏沒人能管事,長話短說吧我家的糧倉被燒了個精光,就剩下些灰燼了。” 說到這,他露出悲痛欲絕的表情:“我們本來想將糧食運往各縣,也算是爲平抑糧價貢獻一些綿薄之力,結果卻無故失火,我只好找到這兒來了.解大人,您是當今聖上信任的忠臣,這些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我們江家也想盡份力,您看我們捐些寶鈔,給您分擔些壓力可好?” 解縉心中暗道:“這人得了消息動作的倒是夠快,更是油滑得很,馬上就想把自己撇清干係。” 不過明面上,解縉卻是皺眉:“江家主,失火的事情我也想幫你,可是這件事卻委實不歸我們調查,這樣吧,我煩請同行的錦衣衛幫忙調查一下?” 見解縉根本就是裝作聽不懂自己話語的意思,江舸哪還不知道這番急急撇清干係,多半是不太成功了,而更甚者,解縉還要派錦衣衛調查,如此“美意”,江舸哪敢接受? “不過,鹽使司的事情,江家主有什麼想說的嗎?” 江舸哭喪着臉,哀聲道:“我們這羣商人在國朝最低賤不過,哪兒知道什麼鹽鐵使司的事?這件事我是真的無能爲力,希望解大人能體諒。” “是你江家,還是你們?”解縉敏銳地捕捉到了江舸話語裏的關鍵詞。 若是江舸代表着徽商而來,那恐怕就不會輕易動搖立場了。 “我們。” 解縉點點頭,說道:“我實在是愛莫能助。” 江舸也曉得世界上沒那麼便宜的事情,沒有牽扯這麼深,還能靠着三言兩語就能輕易脫身的可能,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決定再觀望一二,畢竟鹽務上面,鹽商肯定有不法的手段,但解縉此番卻不是直接衝着他們這些鹽商來的,就算開中法以後改革,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倒黴的是鹽使司衙門.鹽稅他們可都是隻往多了交,不往少了交的。 不過眼下他雖然他很看好解縉,但也不能確認,最終是鹽使司衙門繼續屹立不倒,還是解縉能有所突破,倒也不好輕易選邊站隊,如果是國師親自到了此地,那他肯定就毫不猶豫了,但現在他也不僅僅是代表江家,而是代表了整個徽商商幫前來,而且剛剛說了這個“我們”,所以此時倒也不好做什麼承諾。 “若是大人有需要,隨時喚我便是。” 江舸沒有堵死雙方合作的道路,而是留下了個口子,而且還把“我們”悄然間換成了“我”。 徽商,畢竟只是分銷商。 在這場變革的浪潮中,受衝擊最重的,是鹽使司衙門,隨後纔是坐地戶淮商,最後的纔是分銷商徽商。 江舸從驛站返回家中,立刻招集家中子弟。 徽商是客商,但在此地經營數十年,產業倒也做了起來。 “爹,那解縉怎麼說?” “唉,別提了。” 江舸嘆了口氣,說道:“自然是不買帳的。” “那咱們怎麼辦?” 江舸想了想,說道:“給國師去信,把現在的情況和咱們的困難都說清楚.鹽使司之於國師,那便是蚍蜉一般的存在,跟鹽使司綁一起是沒好處的,如今只不過我們牽扯太深,不好退下來罷了,而解縉有些事情也決定不了,說到底,不過是提線木偶罷了。” 而他這麼做,其實就是爲了在姜星火那兒刷一波好感度。 上次在拍賣會上,江舸沒少出力,而作爲頂級商人,他對於廟堂的變動,自然是有着敏銳嗅覺的,如今審法寺已經開始動手,那麼接下來,各項商業制度和配套措施,乃至專營商品的售賣制度,定然會跟着出現變化。 大勢已成的前提下,還要以個體去硬抗時代浪潮,是沒什麼好處的。 國師是何等強橫的存在? 即便是在黃淮地方上呼風喚雨的布政使、漕運總督,在他面前也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沒見解縉鬧得這麼大動靜,都沒人敢在朝中吭聲嗎?若是換個別人,早就被弄到灰頭土臉了,還不是因爲打狗要看主人。 而江舸確定瞭解縉的態度,再加上解縉的講話透露出的種種信息,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如今國師的計劃已經開始進入到收尾階段,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把該劃清的界限趕緊劃清,不然以後恐怕就來不及了。 —————— 而隨着解縉講話內容的流傳,以及一些消息的匯聚,鹽使司衙門的官員們也開始忐忑不安了起來。 朝廷的一舉一動,並不能完全繞過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耳目,畢竟他們管轄的區域,實在是太大了。 而不管是北面山東與黃淮交接處的備倭軍的大規模調動,還是南方開始起運的運糧船,都讓施幼敏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一年六七十萬兩白銀的鹽稅,他的團體貪了十年。 這時候被盯上了,再想輕易脫身,那可就太困難了。 原本施幼敏按照上次對付都察院陳瑛的經驗,覺得只要殺掉淮安知府,避免刺殺欽差的事情引火燒身,然後再處理好其他可能追到自己這裏的線索,解縉查不出什麼,也就同樣無功而返了.再然後,憑藉着這麼多年撈的錢,自然可以上下打點關係,去其他地方布政使司任職。 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錯了。 解縉不僅跟條瘋狗一般,不惜以自身爲餌,掃清來自布政使司和淮安府的障礙,還趁着受傷的這個間隙,順勢做局通過劉富春抓了一批鹽使司衙門的基層官吏,更有甚者,還孤身赴宴,拿下了幾名鹽使司衙門的高層。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