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607節 作者:未知 不過要厚黑一點,倒也不難猜出,這顯然是既是給大明百姓看的,也是給安南國內的那些人看的,尤其是陳天平。 意思很簡單,不老實,隨時都能換了你。 畢竟對於朱棣來說,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手裏有兩張牌總是好的,就像是劉備奪了巴蜀之後,遷居荊州的劉璋被東吳任命爲益州牧拿出來噁心劉備一樣,不需要劉璋真的回去,但就是要讓你過的不踏實。 “你且先去隨解總裁官修《永樂大典》,至於你那兒子胡元澄,聽說極善鑽研火器,便調入工部的兵器局從頭幹起吧。” 聽到朱棣這般吩咐,胡氏父子頓時鬆了口氣,至於有些廢物的二兒子胡漢蒼,雖然沒得到什麼安排,但顯然也是性命無憂了,倒也不敢再奢求些什麼。 本來接下來就是正常的獻俘流程,獻降表,朱棣赦免其罪,胡氏父子等五拜而三呼萬歲,再由承製官傳賜大明的衣服冠帶,算是“衣冠歸於正朔”的意思,再跪聽聖諭,四拜三呼萬歲,最後拜四次就可以結束整個儀式了。 但朱棣偏不。 “召國師下來。” 不多時,姜星火便走下了城牆。 看着眼前丰神俊朗、飄逸若仙的年輕人,胡氏父子三人有些啞然。 他們當然聽說過姜星火的名字,知曉這位大明國師的存在,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是這般年輕。 “以後你們同殿爲臣,多向國師請教。” 姜星火神色自若地看着這幾人,絲毫沒有是自己把他們的命運搞成這樣子的自覺。 胡氏父子自然稱是,而朱棣卻對姜星火說道:“國師乃是我大明一代儒宗,才華舉世無雙,方纔胡季犛七步成詩,如今徵安南終於完勝,國師可有詩詞以留念?” 朱棣倒是沒爲難姜星火也七步成詩,但朱棣也曉得,姜星火不管是《獄中絕筆》還是“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都是極有詩才的,而今天朱棣分外高興,卻有幾分唐明皇召李白作詩的意思了。 姜星火見宮城金檐上皚皚積雪,本想用那首氣勢磅礴的《水龍吟·雪中登大觀亭》“關河凍合梨雲,衝寒猶試連千騎.誰說與,蒼茫意?”,但轉念一想,念及這番徵安南的恢弘戰爭,念及如今年關將至,山河日月再造新篇的場景,卻有了更好的選擇。 奉天門前,姜星火朗聲清吟。 “皎皎崑崙,山頂月,有人長嘯。看囊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雙手裂開鼴鼠膽,寸心鑄出一片傲。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 荊軻墓,咸陽道;聶政死,屍骸暴。盡大江東去,餘情還繞。魂魄化成精衛鳥,血花濺作紅心草。看從今一擔好山河,英雄造。” 第474章 求見 “大冬天穿這麼點,驢糞蛋子表面光,要我說哥你這不是活受罪?” 下午時分,回到家裏,聽着姜萱愈發有絮絮叨叨傾向的碎碎念,在燒着上好木炭的暖軟房間裏,姜星火動手脫去紅金配色的麒麟服外套,露出了裏面的灰色薄棉比甲,突出的就是一個樸實無華。 不得不說,雖然自洪武開國以來,大明都在不遺餘力地從文化、服飾、飲食等各方面推行“去胡化”,但每到冬天,但凡有條件的人家,還是都會自覺地穿上蒙古人發明的比甲這種服飾類似於後世馬甲,但是是無袖、無領且對襟兩側開叉的款式,其樣式較後來的馬甲要長,有的到臀部有的到膝部,是由元世祖忽必烈的皇后弘吉剌·察必所設計發明的。 毫無疑問,這是一款防凍腿神器。 姜星火把自己的頭靠在牀邊的小櫃上,看着從特製管道里悠悠飄出去的木炭燃燒氣體,撲簌地打在外面的冷空氣上,登時就給窗檐凝了一層白霜,隨口道:“也不知道湯山的煤炭開採的怎麼樣了。” “憂國憂民你總得先把自己顧好。” 姜萱看着他單薄、略帶消瘦的身軀,忍住了想要給他加個被褥、幾條棉毯,再把直愣愣枕在牀頭櫃上的脖頸子挪到枕頭上的想法,繼續嘮叨起來:“就算沒病,可是這冷風嗖嗖的吹,也難免會覺得寒涼啊!而且,今晚還得去參加宴會,晚上更冷,你穿那麼少,不凍的流鼻涕泡纔怪。” “哥,伱知道今晚的宴會,都有些什麼人嗎?” 姜星火聞言睜眼,瞥見她臉上的八卦神情後,嘴角輕扯,語氣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無非就是萬國來朝罷了,日本、朝鮮、安南、占城、琉球、呂宋,再加上三宣六慰周邊的一些獨立小國。” 說是萬國來朝,實際上有十來個國家,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而其他的,則多是內附的蒙古、女真等各部落的酋長,屬於是來打秋風了。 不過國朝嘛,要的就是這麼個體面。 而這個體面腰包充實的朱棣恰好也給得起,畢竟“鹽使跌倒,永樂喫飽”,解縉挨那兩刀挺值的,不僅210萬兩商稅的政治任務完成了(鹽稅是專營商品,收繳過去被隱瞞的鹽稅也是商稅的一種,玻璃、化肥等專營商品產生的利潤同理),而且後續解鎖全面的重商主義和海洋貿易,朝臣們也沒有了阻撓的理由,願賭服輸嘛。 所以不光是受降儀式搞了三天,場面很氣派,就連藉着徵安南正式結束,萬國來朝的宴會,同樣靡費極大,煙花爆竹、綵棚綢樹、珍饈美酒.該有的一樣不少,突出一個牌面。 但別看姜星火他個人覺得這些錢沒必要花,可實際上,不管是用來滿足皇帝的虛榮心,還是展示大明的繁榮富庶,都是有一定價值的。 怎麼說呢,窮日子有窮日子的過法,富了也有擺排場的道理,只要不是打腫臉充胖子,都沒什麼問題。 讓周圍國家都看看大明的國力,無形中也是一種威懾,再怎麼說,大多數人也都是有慕強心理的,這一點無法否認,見識了大明的高規格,再回到自己國家,落差和嚮往這不一下子就出來了?而出使的大多是各自國家的上位者,再口口相傳,大明的這種“炫富”,反而是增強在海內外形象的好辦法。 華夏有低調的傳統,可週圍的這些國家,大多數還是畏強不畏德的,有時候太低調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反而讓人覺得人弱可欺,生出不切實際的想法,繼而釀成本不該出現的禍端。 “對,但這只是其中之一”姜萱壓低聲音湊近他耳邊,悄聲說道,“還有一個消息,哥你想知道嗎?” 說話時,她特意將尾調拉得極長,一副賣關子模樣等待着姜星火主動追問。 然而,姜星火卻像是完全猜不透她打的如意算盤般,並未接茬,反而淡漠地吐出四個字來。 “不想知道。” 姜萱臉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方纔說道:“跟你有干係的。” “哦,那你說吧。” “這次宴請的,除了這些人,後宮還有誥命夫人、王公貴女參加的宴會。”姜萱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眯起雙眼說道。 “呵。” 姜星火把腦袋放到了枕頭上。 “哥,咱爺爺不能絕後啊。” 姜萱一下子就抓住姜星火的衣袖搖晃起來,可惜姜星火依舊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 姜萱嘆了一口氣,終於放棄了努力,換了一種勸導的語氣,說道:“哥,你就答應了唄,反正也沒啥損失,再說了,年紀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找不着好人家啦。” 姜星火沉默片刻,擡起頭來看向了她:“宋侍郎今年四十多了,前幾天從淮安府回來剛納了新一房小妾。” “我還是覺得你現在這樣不妥。” 姜星火搖了搖頭,目光幽然,只是隨手點了點牀頭櫃上剛纔墊着當枕頭的《宋史》。 “你——” 姜萱怔住了,呆了一會兒才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哥,你還是太執拗了。” “或許吧。”姜星火垂下了眼瞼,“但是我希望,不要有無辜的人爲了我去犧牲。” 聽到這句話,姜萱頓時啞口無言。 “有些事情我要去做,有些人跟我捆綁的太深,所以我不會改變現在的什麼,至於將來會不會有什麼變故,那都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了。” 姜星火的語速慢了下來,最終停止了說話。 “你想好了嗎?”姜萱的眉宇間閃過濃濃的擔憂。 姜星火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冬日天黑的早,剛纔結束了獻俘儀式到家的時候還是天光大亮,可眨眼間夜幕已經悄然降臨,在還沒有工業污染的時代裏,天邊繁星點點,皎潔如水銀乍破。 姜萱嘆了口氣,她看着眼前堂哥堅定又沉靜的臉龐,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難受,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麼。 從老家離開已經一年了,在這一年的時間裏,這個少女見識了很多以前永遠都不可能見到的事情,她也知道,姜星火是個很倔強的人,已經決定的事情很難再被勸說回來,他不喜歡任何人插手他自己的決定,哪怕這個決定可能會搭上他的性命。 雖然不知道堂哥爲什麼對這方面的事情一直如此發自本能的抗拒,但姜萱還是覺得,自己不該再多說些什麼了。 在姜萱轉身走向房門,關門的一瞬間,姜星火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擡眸對着姜萱輕聲道:“小萱,謝謝你能理解我。” 姜萱被他直勾勾地盯得有些緊張,但還是鼓足勇氣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從我去詔獄探望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她的語氣裏帶着淡淡的溫柔:“但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哥哥,雖然平時你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是給人的感覺卻特別真誠、善良,讓我忍不住就想起我娘說的,以後哥哥會照顧我,我也得照顧哥哥.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希望,你可以少些憂愁,我已經很少見你眉頭舒展開了。” 聽完姜萱的話,姜星火微微一愣。 他沒想到,原來自己在堂妹心目中竟然會是如此。 姜星火的眼神動盪了幾分,隨即擠出了一絲笑意。 —————— 在家裏歇息的時間並不久,晚上宮裏還有晚宴。 此時,外邊已經徹底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冰涼涼的風裏夾雜着刺骨的冷,肆虐着這座城池裏的每一寸空氣。 從大門出來之後,姜星火併沒有立刻上馬車,倒不是他武德充沛想騎馬,這天氣就算他不冷,小灰馬還冷呢。 姜星火站在門前,仰望着天上的彎月,目光逐漸變得複雜了起來。 因爲他剛剛收到了一個消息。 事實上,這種重大的外事活動,因爲心情不好不想去而找藉口請假是肯定不行的,除非病得起不來了,不然都得拽過去看着萬國來朝的景象。 而朱高燧遣人告訴他,今晚被批假的大臣只有一個,那就是長興侯耿炳文。 問題是老頭是真病了,病得挺厲害。 但饒是如此,要是這個消息傳開了,哪怕是原本真生病了想請假的,怕是都得拖着病體前去赴宴。 起不來?擡着去! 原因也很簡單,近些日子明明朝堂上不安定,刑部尚書鄭賜和左都御史(剛從左副都御使升任)陳瑛,都像是有默契一般上書彈劾長興侯耿炳文,說耿炳文的衣服、器皿上有龍鳳的圖飾,用紅革呈做玉帶,逾越制度大逆不道。 嗯,只要不傻的人都能明白,這是皇帝記仇呢。 別管這些玩意是不是以前老朱和馬皇后賞賜用來陪嫁的.耿炳文長子前軍都督府僉事耿璇是老朱特批的駙馬都尉,因爲娶了懿文太子朱目標長女江都公主,那時候老朱以爲朱標鐵定接班。 總之,你要是自己不體面,那皇帝就會想辦法幫你體面了。 姜星火改變得了很多事件和人物,但改變不了多少人的性格慢慢有些長進的朱高煦或許算一個,但跟姜星火前世史書上記載的一樣,朱棣小心眼的性格已經在逐漸發作了,他看不順眼的那些人,諸如平安、盛庸、徐輝祖等等,因爲還在當打之年,能“好用就往死裏用”,算是將功折罪了,但例如剛去世的武定侯郭英這種老將,待遇就沒那麼好了。 老朱撒手人寰的時候,諸公、侯皆已去世,武定侯郭英和長興侯耿炳文,這倆算是碩果僅存的洪武老將了,因此,靖難之役的時候這倆也都在第一階段上陣了。 可惜真定之戰效果不理想,兩個老將發揮的也不好,被朱棣偷襲後裹足不前開始守城,急躁的朱允炆就換了李景隆嗯,從結果上來看,還不如守城慢慢耗死地盤小補給少的燕軍,反而被打開了突破口。 總之,朱棣這個性格特點還是很明顯的,武定侯郭英那麼忠直樸素的人,死後按國朝制度追贈了營國公,王景下臺前跟卓敬商議的“威襄”的諡號也批了,但偏偏沒給武定侯府多少賞賜,後續襲爵的待遇也是降了一截,不得不說,朱棣在某些不該小心眼的事情上,都挺小心眼的。 當然了,凡事都有兩面性,朱棣對他認爲的敵人都很殘忍,但對於他認爲的朋友,是一向愛護有加,盡力全始全終的,所以也不能一味地指責朱棣的某些行爲如何如何,人無完人,朱棣的愛憎分明也未嘗不是某種優點.對臣子來說,知道自己在皇帝心裏什麼類別,總比老朱無差別aoe的屠刀要好。 反正晚宴上姜星火看耿炳文的三個兒子,前軍都督府僉事耿璇、後軍都督府僉事耿瓛、尚寶司卿耿瑄,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或許對於他們來說,滅門大禍確實不遠了。 果然,在晚宴後的第二天,長興侯耿炳文就“病逝”了。 真病逝假病逝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這麼趕巧的事情也不確定,但唯一能知道,能確定的就是,朱高燧最近海外封藩的意願愈發急切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 姜星火只能這麼安慰他,時機還不成熟,還要再等等,總得過了這個年再說,最近一堆勾心鬥角的爛事,皇帝心情不會美麗的。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