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660節 作者:未知 “嗯呢,謝謝娘!” “這孩子” 劉氏心疼地看着兒子,只覺得兒子這段日子受苦了。 “先給孩子喝吧。” 孩子的父親鄧老秤砣在外面劈柴,聽到妻子和兒子的交談,忍不住插話道。 “行!”劉氏爽快答應,她早就發現兒子饞的厲害了,這段時間更是連隔壁鄰居的豬都看着流口水,“等着,我先給你盛半碗嚐嚐。” 劉氏麻利地從櫥櫃裏端出帶着豁口的破碗,盛了半碗雞湯遞過去。 “嘿嘿!娘就愛疼我!” “貧嘴。”劉氏嗔罵,“趕緊喝吧,喝完了娘再給伱盛,保準你喝了沒夠!” “嗯吶!謝謝娘!” 小孩樂滋滋地捧着雞湯,迫不及待喝了一小口,臉上露出享受之色。 “太燙了!太燙了!”但隨即他急忙把碗放在石桌上,不斷哈着氣吹涼。 “德行。” 鄧老秤砣的跛腳算是治不好了,但跟在詔獄掃盲班裏那時比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卻是完全不一樣了,他抱着柴火走了進來,一邊彎腰放下柴火,一邊說道:“今兒冬就這點柴了,燒完咱家也改燒煤。” “燒煤不比燒柴費錢?唉,你說這官府,也不曉得是怎麼想的” 劉氏的嘀咕還沒說完,便見自家丈夫臉色有些不高興,連忙止住了話頭。 “婦人之見!國師都讓燒煤,你比國師還懂?”鄧老秤砣訓斥道。 “是是是,我說的不對。” 劉氏連忙賠笑,如今自家丈夫在工坊裏當那勞什子“質檢員”,乃是技師序列的,一個月掙得工錢比從前走街串巷給人等秤掙得可多多了,這“家庭帝位”自然一下子也就上來了。 再加上搬了這敞亮的新房,空蕩是空蕩了點,居住面積也比以前要大,眼見着家庭條件方方面面都改善了,劉氏自然也就比以前體貼溫柔了一些.貧賤夫妻百事哀,若是從前,怕是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來,如今兜裏有了倆子富餘,也就沒那麼大氣性了。 明初社會除非是勳貴豪族,否則其他階層基本還是流行“兩餐制”,指的是早餐和晚餐,早餐也被稱爲“朝食”,朝意味着一天的開始,也就是一天的第一頓飯,而晚餐叫作“飧”,從“飧”這個字的組成就知道什麼意思了,夕陽下的飯食,也就是一天的最後一頓飯。 見劉氏端上來了飯菜,看在晚餐的面子上,他也神色一緩,對妻子解釋道。 “燒煤就燒煤唄,貴那兩文錢,聽說明年黃淮的煤礦開出來,煤價馬上就賤了。” 說完,鄧老秤砣終於把碗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雞湯。 劉氏問道:“怎麼樣?” 鄧老秤砣砸吧着嘴道:“比運糧河鎮上酒樓做的還好喝,鎮上那些人賣得太貴了!” 劉氏笑道:“你還是別惦記鎮上的東西了,鎮上賣的東西貴死了,一斤豬肉七十文錢,雞蛋要八文錢,糖果糕餅更加昂貴。” 兒子也湊了過來,雖說是獨子,但性格只是跳脫,並無壞毛病,非要說有,就是貪嘴,總喜歡喫一些好喫食物。 這不,今天一早他就嚷着肚子餓了,一家人就這麼用着餐,鄧老秤砣一如既往地蹲在凳子上喫飯,雞湯泡米飯,喫的是有滋有味。 “聽說國師今天來工坊裏視察了?” 聽了劉氏這話,他只是悶聲點了點頭。 劉氏右手放下筷子,用左胳膊肘懟了懟他,悄聲問道:“那你沒去求見?你好歹跟國師有這份香火錢,人家教你認字算數,又給你們這些人尋了生計,說是恩同再造也不過分,你去敘敘舊,這評中級技師的事情,不就手拿把掐了?要不你總在工坊裏悶悶坑坑的,人家誰拿你當回事,晉升都耽誤了。” 鄧老秤砣聞言,直接便不高興了,撂了筷子。 “國師對我們有恩不假,可人家都幫到了這份上,若是不知好歹還想奢求更多,那成什麼了?” 劉氏還想說什麼,丈夫馬上繼續說道:“而且人家國師日理萬機,一天不曉得有多少事情要忙,抽空來看的都是軍國重事,我算什麼東西,哪能爲了自己的私心耽擱人家的時間?” 劉氏點了點頭,自責道:“是我見識短了,而且國師那麼忙,若是真因爲無暇見你,讓你在衆人面前折了顏面,反倒讓人覺得這香火情不可靠了,你做的對。” 鄧老秤砣一怔,他倒是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地覺得做人不能太功利,能自己走的路,就少靠別人。 就在這時,門扉卻忽然被敲響了。 “五叔叔!” 聽了自家孩子的叫嚷,鄧老秤砣曉得來人了,小五以前是磨鏡子的,現在在玻璃工坊當工匠,而且是高級技師,算是他們詔獄掃盲班裏專業能力非常強的了,除此以外就是燒窯的也在玻璃工坊裏燒玻璃.鄧老秤砣和木楞一起在化肥工坊當質檢員,張靈和變臉兒聽說調去香水工坊做什麼“推銷員”了。 工坊區現在共有玻璃、化肥、水泥、香水,一共四個工坊,而這些從掃盲班畢業的人,並沒有在水泥工坊工作的,所以今天姜星火也沒見到他們。 但姜星火併沒有忘記這些交織在他命運軌跡中的老朋友、好學生。 “鄧老秤砣,快來!” 小五難得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鄧老秤砣又一次放下碗筷,迎了上去。 到了門口,他整個人都怔住了,嘴脣劇烈地哆嗦着,一個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 “先生!” 來人非是旁人,正是提摟着一袋橘子的姜星火,他身後還跟着幾個隨員。 柑橘是江南百姓在冬季最容易獲得的水果之一,也是鄭和遠洋艦隊補充維生素預防敗血症的常備水果雖然後者是否有足夠的科學依據還算存疑,但姜星火還是堅持在鄭和臨行前給他預備了好幾艙。 姜星火把橘子交到鄧老秤砣手裏,用手心拍了拍他粗糙的黑黃色手背,輕鬆地解釋道。 “今天來這邊驗收,眼見着天黑了,就不往回走了,正好上次帶孩子來這逛了小溪溝的夜市,又聽說你們的新居在這邊,一道過來看看,怎麼樣,添副碗筷?” 鄧老秤砣激動壞了,抓着柚子皮的雙手顫抖不已。 “要得、要得。” 他結巴了很久,才勉強擠出了幾個字,眼角隱約閃爍出淚光。 “快、拿碗和筷子。” 鄧家這頓飯喫得很熱鬧,姜星火從小溪溝村夜市過來的時候,還讓人買了些喫食,燒窯的和木楞都是老實人,沒怎麼說太多話,但看得出來,他們也很激動。 因爲是姜星火親自登門拜訪,驚動了新村的村長、里正,又來了幾位鄉紳耆宿,姜星火也不好拒絕他們作陪,亦是存了照拂這些故人的念頭,便將他們都留下了,在鄧家吃了頓飯。 鄧老秤砣也終於藉助酒勁向姜星火說了自己最近的工作,表示自己已經成爲了一名合格的質檢員。 姜星火的目光在他家裏遊走着,因爲他的位置正對着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院牆邊上曬的衣服和鞋襪上,不禁停下目光,怔怔地出了一剎那的神。 這是鄧老秤砣一家的衣裳和鞋子,大多是半舊不新,最下面的一件舊棉襖已經被磨得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另外兩雙露眼的布鞋也沾滿灰塵,不是什麼金貴玩意兒,但也能看出來很懂得珍惜,扔了不捨得。 “工作和生活上有什麼難處嗎?” 小五連忙道:“先生當初教我們,咱每個人都是大太陽,自個就能發光發熱,如今有事幹有錢掙,一切都順利。” “你們呢?”姜星火看向剩下三個男人。 “我我和鄧哥兒差不多吧。”木楞吞吞吐吐地說道,“有喫有喝,有房有屋,就是缺個媳婦兒熱炕頭。” 這個答案顯然沒有出乎意料,姜星火頷首,又看向鄧老秤砣。 鄧老秤砣笑呵呵地擺擺手:“都挺好的。” 說話間,劉氏已經將桌子收拾妥帖了,一家人熱情地請姜星火坐在椅子上。 燒窯的老頭給姜星火斟了杯熱茶,說道。 “先生平時都在京裏,偶爾來一趟不方便,等春暖花開,您若是有空,可要再過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您。” 姜星火笑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招待了。” “對了,你家裏是不是還有個半大小子,送去讀書了嗎?” 燒窯的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道:“不是那塊料,念幾天書自個兒就不念了,現在在湯山那邊下礦呢,也能補貼補貼家裏。” “礦上要累些。” “都是體力活,掙個辛苦錢也踏實。” 姜星火聞言,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問了問,礦區有沒有按時發工錢,監工有沒有打罵或是體罰煤礦工人的現象。 在得知一切都正常後,姜星火點了點頭。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不是他覺得別人該怎麼樣就該怎麼樣,有時候也要尊重每個人自己的命運。 劉氏將一碟蘿蔔條端了上來,遞給姜星火:“這是我去年醃的蘿蔔條,您嚐嚐。” 姜星火接過來咬了一口,入口酸甜可口,用來佐酒簡直絕配,佐茶就差了點意思。 “好手藝。” “您帶一袋?” “那感情好啊。”姜星火笑道,“那就麻煩了。” 鄧老秤砣憨厚一笑,搓了搓手。 “對了。” 姜星火復又問道:“工坊問你們上商業保險了嗎?” “問了,每個月要交十幾文錢。” “上的人多嗎?” “不多。” 情況並沒有太出乎姜星火的意料,雖然商業保險是大明銀行推出的,但在工人和市民中的接受程度並不高,與之相反,出口貨物的商品險反而頗受參與海洋貿易的商人們追捧。 商業保險一般包含了疾病險、工傷險、失業險,一個月少的話需要十幾文,多的話甚至要數十文,工坊裏的工人,對此幾乎是本能地抗拒。 他們寧願手頭的銅錢多一些,也不打算爲以後可能的意外進行準備。 而這裏面有相當基數的一些人,對於參與同樣具有保險性質的各種同鄉會或是含有教義互助性質的民間宗教更有興趣.或者說他們不太願意相信在官府那裏的投資,更樂意相信私人組織的信譽。 爲此,工坊也不可能強迫他們買,只能是出於提倡的目的。 “能買就買,終歸是個保障,孩子到了年紀也送去讀書吧,以後讀書興許有出路。” “這事兒不急,等過段時間天氣暖和些了再送他去,要不自己來回不放心。” 姜星火點點頭:“好,不急,慢慢來,咱有的是時間,也不必着急。” “是啊,不急,慢慢來。”鄧老秤砣樂呵呵地說。 其他人看到這情形,忍不住都低頭偷笑了起來,姜星火也跟着笑。 姜星火自己也意識到了,或許自己對他們的生活還有更高的期望,希望他們和後代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但其實站在他們的角度,對於現在生活的種種改變,已經覺得非常幸福和滿意了。 “不急”這兩個字本身,就蘊含着希望。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