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707節 作者:未知 打發走了張安世,一家三口算是正經喫上了飯。 “動稅收,這事不簡單啊。” 張氏有意無意地說道。 這可絕對不是姜星火一個人的意思,這種事情能夠定下來,肯定是皇帝也想這麼幹,姜星火不可能自己決定。 而其他還好說,變法的層次一直都是比較高的,但動稅收,就是要紮根了。 就像是小孩的雙腿從炕上懸着,往地上跳,平安落了地倒還好說,可要是真摔個狗喫屎或者崴了腳,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這種事情牽涉的面積實在是太廣,哪怕以南直隸爲試點,能不能真的推動下去,也很難說。 畢竟有句話說得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底下的那些胥吏差役稅官,哪個不是鬼精鬼精的?真有什麼不利於他們的改變,搪塞推諉下去,不也就過去了? 可張氏還是不清楚這次稅收改制,朝廷到底下了多大的決心。 朱高熾擡眼瞟了瞟門口,幾個侍女識趣地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朱高熾低聲道:“李景隆馬上就要回來了,知道嗎?” “當然,聽說曹國公在安南食菌菇中毒了,身體還抱恙呢,對了,他喫的什麼菌菇?” 朱高熾對張氏的八卦不感興趣,他直接了當地說。 “知道爲什麼這時候回來嗎?還帶了好幾萬的兵。” “爲什麼?” 張氏剛習慣性地問出口,旋即怔住。 “不是接替南京的駐防?”朱瞻基也愣了,他放下扒拉着飯粒的碗。 “別關心這麼多。” 朱高熾重新吃了飯菜,話題戛然而止。 然而這背後意味着的東西,卻再明顯不過 李景隆把幾萬遠征軍帶了回來,除了在大軍北征後,接替南京的駐防,以及負責主持五軍都督府的日常工作,就是要配合姜星火一起進行稅收改制了。 清退京中勳貴非法佔有的田產,只是第一步。 這第一步其實是很好邁出去的,因爲大部分的靖難勳貴武臣都要跟着京營三大營北征,所以皇帝一聲令下,沒人不識趣,都乖乖地把田給退了。 而洪武開國勳貴的二代、三代們,現在失了權勢,自然也不敢執拗地對抗皇帝。 所以,總裁變法事務衙門進行的清田工作,其實非常順利。 稍微難一點的,是第二步,也就是清理地方豪強們非法佔有的田產。 明初的豪強,自然跟以前有塢堡有部曲的豪強不是一個概念,指的是鄉間有錢有勢,有些家丁護院的大地主,這些人是無力對抗朝廷的軍隊的。 但這不意味,他們就好搞。 因爲地方豪強在當地基本都是隻手遮天的,所以最難的其實不是什麼發兵剿滅,而是拿到證據。 你怎麼證明我的田,是非法侵佔的? 看魚鱗冊?不太行,因爲不僅很多地方的魚鱗冊,多年沒有更新,不知道落後了多少版本,根本不能拿來當做依據,更重要的是,有些魚鱗冊,早就被藉着更新的名義,被地方豪強買通衙門裏的小吏,給篡改了。 所以,從魚鱗冊來看,這些地都是合理合法買賣的。 那麼找證人行不行呢?既然是非法侵佔,總該是有受害者的吧? 也不太行,一方面是朝廷雖然通過治水等活動,增強了在基層的信譽,但在很多影響不到的地方,信譽還是很有限;另一方面是地方豪強都是能直接左右證人一家性命的,再加上塞錢堵嘴,很多人註定是不敢說話的。 所以說,清理難度很大。 當然了,如果稅卒衛能夠真正紮根到鄉里,慢慢摸查,還是能夠拿到證據的。 但一時半會兒,恐怕是做不到。 因此這次夏稅的順道清田,到底能清查出多少地方豪強非法侵佔的田產,實在是一件沒人能說得準的事情。 可無論如何,既然有李景隆大軍壓陣,那麼再怎麼樣,地方豪強也是翻不了天的。 第二步不容易,第三步更難。 基層的胥吏差役稅官們,人人都不乾淨,就算是既往不咎,只從永樂二年的夏稅開始,那麼能不能讓這些貪墨推諉成性的人杜絕掉這麼毛病,也很難說。 —————— 最近姜星火挺忙的。 一夜酗酒,天亮被擡回家以後,姜星火就再也沒放鬆過,整個人都進入了忙碌的工作狀態中。 其他併線進行的事情暫且不提,最主要的,自然是在大軍北征之前,趕緊把勳貴們的田產該清退的都清退掉。 大寧系首領寧陽伯陳懋剛來拜訪過他,沒走多久,緊接着,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姜星火的目光一閃,站起身來,走到了房門邊上。 這個時辰,誰會來? 貌似該來的其實都來過了,蔚州系的勳貴們在丘福主動思退的背景下,也很配合地清退了田產,安平侯李遠和靖安侯王忠平時看着兇巴巴的,這次倒是挺好說話。 而燕山系和河北系更不用說,這次北征他們可基本的跟着呢,誰也不想給皇帝上眼藥,所以都很主動。 姜星火透過雕花的木門看向院子外。 院子大門外,張安世帶着一羣隨從,簇擁着一輛馬車,停在了院子的正中。 “這小子怎麼來了?” “安世?” 姜星火隔壁的隔壁,負責工業司的徐景昌也走了出來。 兩人都有些訝異。 張安世來找他們做什麼? 因爲清田涉及到的勳貴實在是太多,而且張安世的事情也不大,或者說他家的優先級根本就不高,跟那些大地主沒得比,所以並沒有來得及上報到姜星火等人的層級。 “國師,這是送的賀禮,還請笑納。” 姜星火狐疑地瞥了張安世這小子一眼,只道:“不年不節的,送什麼賀禮?還一車子?再說,別說我這人不收,就是收,你這麼光明正大當值時間來送的?” 徐景昌的臉色一黑,問道:“這馬車裏面都是什麼東西?” “地契,還有帳本。”張安世說道。 徐景昌上去翻了翻,然後附耳跟姜星火低語了兩句。 張安世見狀連忙解釋道:“朝廷要清田,這是大事,我們家得積極配合,田都捐了,我姐夫還特意囑咐,這些東西必須要交到國師您的手中。” 姜星火的嘴角抽了抽,說道:“把之前侵佔的退了就行了,你這全都捐了,家裏喫什麼喝什麼?” 這件事情,在姜星火看起來有點無法理解,朱高熾是個聰明人,只是有些保守,但這麼聰明的人,爲何會做這樣的事情? 畢竟張家就是依附於朱高熾存在的,全都捐了,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識大體,而是在賭氣。 這時,張安世撓着頭主動說道:“昨天我喝多了,不曉得事,把來清田的趕了出去。” 這話說出來,姜星火就明白過來了。 姜星火有些哭笑不得,說道:“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吧,我們不需要,有要你配合的呢,就把多佔的給退了就行。” “不行,我家必須捐!” 徐景昌在旁邊說道:“安世,你可得想清楚了。” “有什麼想不通的,不就是地產嗎?” “那你捐了,別的勳貴要不要跟着捐?有了第二個就有第三個,這不亂套了?國朝又不是要逼着勳貴捐田。”徐景昌提醒道。 張安世撇了撇嘴,說道:“而且,我這麼做,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 “理由?” 徐景昌有些好奇,這個理由,到底是什麼。 “給自己找點事做,讓我跟着你們去清田,行不行?” 張安世又一次自作主張道。 如果朱高熾在這,估計得氣瘋了。 不過沒辦法,朱高熾二十來歲,張氏剛二十,張安世作爲張氏的弟弟,這時候還是個青春期叛逆少年,他要是不自作主張,反倒奇怪了。 其實他要求官,並不用這麼麻煩,只要等皇帝北征了,朱高熾隨便給他安排,可眼見着當年的同窗徐景昌,如今已經身居高位,像個大人物一樣在衙門裏辦公,自己還吊兒郎當沒個着落,張安世難免腦子一熱。 “這不成了賣官鬻爵?” 姜星火想了想,說道:“你要是把田都捐了,其一是會影響其他勳貴的正常清田,以爲朝廷是要逼着他們捐田,其二是傳出去靠着捐田賣官鬻爵,對你姐夫影響也不好這樣吧,先把多佔的田產給退回來,其他的不動了,你若是真想做事,你姐夫同意的話就過來當差,如何?” 張安世的眼珠子轉了轉,他是覺得不錯,可是 “國師,這事兒我還得回去和我姐姐姐夫商量商量纔行。” “可以。” 姜星火微微點了點頭,隨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卻又讓張安世心動了。 張安世雖然不是個聰明人,但也不笨,知道他的姐姐姐夫其實不太指望他能幹成什麼事情,倒不是說瞧不上,而是想要他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其實他父母也是這樣,不然不會給他取這麼個名字。 但少年就是這樣,一直期待着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建立一番功業,尤其是在被曾經的同窗們甩在身後以後,這種急不可耐的心情,更加無法壓抑。 張安世離開了,姜星火索性也不看報上來的文書了,揉了揉對着太陽光有些開始冒星星的眼睛,對徐景昌說道:“走,還有幾家有些糾紛的田,下面的人搞不定,咱倆今天下午一併跑了。” “好。” 徐景昌抻了抻久坐後有些酸的腰,直接去馬廄裏牽馬。 第536章 登門 老和尚今天出發去浙江規劃落實建設點對點商道的事情了,而提舉市舶司的趙羾也去寧波出差,所以現在衙門裏,其實只有徐景昌和姜星火兩位主官。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