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712節

作者:未知
姜星火大笑道:“曹國公破家以利國,隕首以求濟,豈是士林輿論區區浮議就能動搖的?國朝有法度,敢中傷勇於任事的臣子,中樞必不姑息,所以且放開手腳去幹吧!” 李景隆“哼”地出了口氣,再沒了猶豫,只是問道:“現在怎麼辦?” “讓遠征軍的士卒們休整七日,七日之後出發,從松江府開始,保障按順序清丈各府田畝,上次攤役入畝沒查清楚的事情,這次要一併做到,然後按照接下來下發的四點癥結,一個府一個府地清查過去。” 第539章 傳首 六月份的江南天氣開始變化,淅淅瀝瀝的雨下了起來,空氣溼潤而冰涼,卻偏偏還夾雜着幾絲怪異的暖意。 一隊騎士從上海縣趕到了蘇州府嘉定縣附近,逼近嘉定城時,他們的臉頰上帶着汗水和雨水,一匹棗紅馬率先靠近城門,馬背上的騎士勒緊繮繩,那馬兒打了個響鼻,噴着熱氣在牆邊停了下來。 馬背上的騎士翻身下來,栓了馬,徑直進了城門。 城門裏還有馬,因爲有駐防規矩,所以進了城門得換馬,不多時,換了馬的騎士就到了嘉定縣的縣衙,直奔衙門裏面。 一名校尉模樣的人站在臺階上迎接:“小公爺,請稍候。” “嗯。” 朱勇悶悶地應了一聲,在旁邊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耐心等待。 悶熱的夏日雨後,整個人都像是被泡進了蒸鍋又撈出來的白麪饅頭一樣,皮膚有些水腫,內裏又跟燒了火一樣,朱勇任由汗水混雜着雨水從脖頸裏流下,就這麼筆挺地坐着。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後,那名武官匆忙從後院跑過來了。 “小公爺,國師召您過去。”那人說完,快步往堂屋方向去了。 朱勇站了起來,跟着他走上臺階。 進門後,他又見到了幾十個書吏,正齊刷刷地跪坐在案桌邊上寫字,旁邊還擺着一摞又一摞的圖冊,只有一個在揉手腕的書吏擡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旋即低下頭。 朱勇對這些人的工作有所瞭解,近日民間都傳聞,這些人手上捏的是“判官筆”,魚鱗冊和黃冊的核準,但凡有出入,裏面藏着貓膩,被“判官筆”勾上,輕則被罰鈔罰到破家清產,重則充軍流放亦或是人頭落地。 這裏面的意思,就跟異地辦案差不多,姜星火自己帶了一套完整的會計帳房和文書小吏班底,都是部裏抽調的積年老吏,各個等着這次出差以後有所轉升,哪個不賣力氣?畢竟對於姜星火來說,大規模地打開吏到官的通道或許費勁,但在現有的吏到官的幾個晉升制度裏做些文章卻是再簡單不過。 朱勇穿過堂屋,後面就是後廳,姜星火正在裏面。 朱勇行禮道:“見過國師。” 姜星火示意他稍等,手上不知道在寫什麼東西。 “今天下稅糧,軍國經費,大半出於東南。蘇、鬆、常、鎮、嘉、湖、杭諸府,每年均輸、起運、存留不下數百萬,而糧長、書手、胥吏、豪強一同舞弊,影射侵分,每年亦不下數十萬,糧稅之害,莫過於此。” “路經蘇、鬆二府邊界,田邊百姓曾言曰:百姓種了田地,出賦稅以供給朝廷,此正理也,年成災荒,朝廷免百姓幾分稅糧,此至恩也。然今七府地方,每年有數十萬錢糧,朝廷也不得,百姓也不得,卻是中間一輩奸人影射侵分,以致奸蠢日肥,民生坐困,是可忍,孰不可忍?” 密摺制執行兩年了,目前來看,很難觀測出具體效果幾何。 反正勳貴武臣們對此頗爲叫苦連天。 因爲他們跟皇帝相處的時間長,基本沒有利益衝突,所以真有什麼需要說的事情,要麼直接進宮面奏,要麼酒宴上就嚷嚷了,很少有武臣會樂意通過文字的方式去跟皇帝分享小祕密或者打小報告,這在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靖難勳貴羣體裏,通常會認爲是不合羣的怪異表現。 而高級文臣們倒是挺樂意上密摺的,但朱棣對他們信任程度普遍不高,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想靠這種手段幹掉政敵基本不太可能.或者換句話說,如果證據確鑿,那根本也不用上密摺,直接找個敢衝鋒的小弟,走正常的彈劾程序就行了。 但這東西對於皇帝來說,可以平時沒太多用,但不能沒有,因爲這繞開了傳統的彙報程序,具有某種祕密性質。 而姜星火也不是給自己寫的,是給李景隆寫的,以李景隆的視角,把這件事情側面印證一下,等李景隆回來,讓他謄抄一遍就是了。 “怎麼樣?” “基本算是證據確鑿了。” 朱勇帶着稅卒重點去查了常熟縣的田稅問題,隆平侯張信在這裏有大量田產。 從“常熟”這個字面名字上就能看出來,作爲歷史悠久的魚米之鄉,這裏位於長江三角洲沖積平原,地勢西北略高,向東南微傾,雨熱條件優良,糧食產量常年位居江南諸府縣前列,因此也受到了地主們的喜愛。 誰不喜歡畝產量更高的土地呢? 靖難勳貴們,對於置業這件事情,因爲時間較短,所以基本都是在南京周邊的鎮江府、常州府,而在蘇州府和松江府置業的並不多。 所以在江南的清田工作,其實對勳貴部分的來講,工作量已經不大了,大頭在南京周圍,已經清理完了,只有一些傳承歷史相對悠久的洪武開國勳貴,在江南有不少地,但這些地大部分也不是非法佔有的,而是老朱賞賜。 比如曹國公李景隆,他就很乾脆地讓李增枝把所有在江南非法佔有的田地都一併退了,有了曹國公的帶頭,其他洪武勳貴也有樣學樣,反正南京周圍的都退了,不差這點了。 只有隆平侯張信,這位“恩張”,一如既往地頭鐵。 去年兩淮鹽稅案以後,轉運使、參政、知府,全都扔進詔獄裏了,只有布政使和漕運總督安然無恙。 按照默認的規則,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黃淮布政使司的這些官員前途都是受影響的。 而原先擔任漕運總督的張信,卻並沒有被罷黜,也沒有被降級使用,只能說他的情況相對比較特殊,畢竟他過去的功勞實在是太大,所以暫時保住了這個位置。 但其實張信也知道,這件事情鬧出來,自己雖然沒被牽連,但自己沒啥機會再往上掌握重要權柄了。 畢竟張信雖然作戰也很勇猛,但如果光論作戰能力,他能不能封個伯爵都是存疑的事情。 而且張信也聽到風聲——朝廷內部已經有不少人認定,整個大明舊有鹽務系統的勢力將遭受毀滅性的打擊,甚至會影響到整個系統的重塑,因爲誰都能夠預料到,朝中大佬絕不容忍這一系的人繼續興風作浪,鹽稅這裏面牽扯到的利益非同小可。 但即便如此,張信依舊平安無恙,至少表面上如此。 或許張信覺得自己的功勞實在是太特孃的大了,大到根本不需要在乎這種事情,朱棣也不可能懲罰他,所以這位日進斗金的漕運總督,壓根就沒理睬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的行文,他下面的田莊管家也有樣學樣,大門一閉,根本不讓進去查。 朱勇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裹住的文書袋子,從裏面取出文書遞給姜星火,上面都是張信非法佔田的證據。 “曉得了。” 姜星火把文書收好,又提筆寫了張便籤:“勳戚莊田,有司照例每畝徵銀三分,解部驗給。如有縱容家人下鄉佔種民地,及私自徵收,多勒租銀者,聽屯田御史參究。” 這是他根據實際的清田工作做的記錄,這些記錄以後經過增刪,會以補充法的形式正式成爲大明律的一部分。 “要現在動手嗎?” 姜星火搖了搖頭,只說:“先不急,鄭伯克段於鄢的道理你應該明白,且容他驕縱片刻又如何?先把嘉定縣的事情弄完。” 朱勇忍不住問道:“嘉定這邊情況如何?” 姜星火放下筆,長身而起,只道:“不殺不足以震懾人心。” 朱勇悚然一驚。 “勞煩你去擊鼓,把嘉定縣的胥吏差役一併喚過來。” 三通鼓過後,縣衙裏的胥吏差役一併到齊,這些人剛剛經歷了下鄉清田,平日裏養尊處優,這次只是在方圓百里的鄉下,冒着雨清田,就各個累的腰痠背痛,現在不少人連站直都費勁,更遑論什麼精氣神了。 “國師大人,各曹小吏和三班衙役都已經到齊了。” 這時候坐在左邊下首的一位老者開口說話了:“國師大人,胥吏差役來齊,可是有何吩咐?” 這老者叫做陳福,乃是嘉定縣丞,在嘉定幹了二十多年,而縣令則是個被架空的進士,加上風寒病倒了,這次倒算是躲過一劫,前後幾日全是陳縣丞運籌上下,算是這裏的頭面人物。 “今天,要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國朝法度。” 姜星火看了陳福一眼,然後道。 聽到姜星火這句話,不少人臉色微變,有些人則是一副不以爲意的模樣。 姜星火說了這一番話,卻沒有立即宣佈什麼,而是環顧四周,目光最終停留在陳福臉上,道:“陳縣丞,這件事情就交給伱了,你先把這文書細細講述一遍。” 陳福心頭一顫,接過文書,嗓音乾澀地念了起來。 “清田之法,即使掌印官步步追隨,左手握筆,右手執算,尚不能清十畝之地,全賴胥吏差役丈量,然姑且以平原之地言之:彈繩之緊鬆、區角之斜正、地勢之高卑、宅園之阻礙,均有貓膩。” “持尺者增而握筆者減,執算者、報數者之含糊,實難預料,況有丘陵之崎嶇,段落之細碎,形體之參差,種種奸猾頑劣,不一而足。” “嘉定縣以舊俗相沿,以二百四十步爲一畝,以三尺五寸爲一步,而大有人等於清丈時改三尺二寸爲一步,於是,一畝之田便一變爲一畝又一分多,水涯草塹,盡出虛弓;古家荒滕,悉從實稅如此種種,使清田淪爲兒戲,上下舞弊,罪責難罄。” 隨着陳福將這些日子清田的事情經過娓娓道來,胥吏差役的臉色也逐漸難看起來,不僅如此,他們的神色還帶着一絲畏懼和慌張,顯然對於小把戲被公之於衆,十分畏懼。 實際上,哪怕是姜星火帶着會計和文書小吏,下面各鄉還有稅卒衛的配合,但別說是一個府那麼大,就算是一個方圓數百里或百里的縣,真正主力的下鄉清丈工作,還是要依靠胥吏和差役來做,這種事情士兵或京中小吏是沒法弄的,田間地頭複雜的事情太多了,不僅有田產的糾紛,而且還有各種複雜的地形,如果不熟悉當地情況,根本沒法清田。 但是這就會導致,明明帶着會計、文書、軍隊、稅卒,整個清田工作,表面上公正無比,也確實有不少人被罰鈔或者治罪,但這些被懲罰的人,說白了都是平時手腳不夠乾淨的人,只是被拿出來當滿足姜星火胃口的“祭品”。 這些人指望着姜星火有了這些收穫,就能感到滿意,覺得不讓姜星火空手而歸,就算是交差了。 實際上,這項工作在暗中仍受地方士紳的操縱,他們與胥吏和差役朋比爲奸,通過剛纔姜星火說的那些諸如“縮弓”等貓膩手段大肆欺隱,這些手段非常隱蔽且小心。 可清田這種沿丘履畝的工作,本來就是一樁極爲具體繁瑣的工作,其中又必須經過許多環節,使用若干人員,即使縣官奉公無私,而且親臨現場以督導,也不可能將胥吏差役的這些手段都洞察出來,更何況,大部分縣官,要麼如嘉定知縣這般擺爛,要麼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松江府裏的華亭縣、上海縣,這種變法派能夠基本掌控的地方還好,一旦到了掌控力度沒那麼大的地方,這裏面的東西可就大有說頭了。 而如果想要這些熟知當地情況的胥吏和差役認真幹活,不搞這些欺上瞞下的小手段,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殺! 這些人在下面奸猾慣了,恩沒用,威沒用,賞賜沒用,懲罰也沒用,能觸動他們心靈的,只有人頭。 “念名單。” 陳福用顫抖的聲音,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念出來,都是在場的胥吏和差役,甚至還有有官身的官員。 每念出一個名字,旁邊全副武裝的甲士便會將其押解下去。 “王安。” “趙寶山。” “李慶。” 陳福一個一個點名,很快,一共三十餘人都被抓了出來。 這些胥吏和差役,大多都是嘉定縣內土生土長的,在嘉定待得久了,自然是知道嘉定的一些規矩,也知道如何應付,但眼前這個陣仗,他們的臉色頓時就煞白了,心底更是發涼。 他們都是胥吏和差役,本身就沒有什麼官職,平時也就是混喫等死罷了,就是真做壞事,料想也輪不到他們頭上,可是這次顯然不是這個邏輯。 當最後一個名字唸完後,現場寂靜一片。 因爲最後一個名字,正是陳福。 這位縣丞的心猛烈跳動幾下,然後跪倒在地:“國師饒命!” “饒命?” 姜星火淡淡問道:“你們這些人從中作梗,暗中阻礙清田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有什麼後果?” 陳福嚇得渾身發軟,他很清楚這位國師的性格,是真的敢殺人的,別說他一個正八品縣丞,就是隔壁常州府的四品知府丁梅夏,也是一樣人頭落地,如今墳頭草都老高了。 “國師明鑑,我等絕非從中作梗。” 陳福急忙辯駁。 姜星火冷笑一聲:“你說不是就不是?” 說罷,卻有幾名胥吏、差役,以及隨行的稅卒,把這些人所做之事一一指出。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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