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728節 作者:未知 殺皇帝沒感受,但一路上先騎馬再坐車最後坐船,要說真有感受,那就一種感受,腰痠背痛腿疼。 其實姚廣孝雖然擔心,但是也沒有那麼擔心。 因爲從事實上來講,建文帝其實早就社會性死亡了,從他逃出皇宮的那一天算起,“朱允炆”就已經葬身火海,所有人都默認他死了,至於他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對絕大多數人來講都不重要,對靖難勳貴來講不重要,對普通官員來講不重要,只有兩種人還關心朱允炆是不是真的死了,一種是朱棣這種心中有刺的亂臣賊子,另一種是投降了朱棣的“建文忠臣”。說到底,朱允炆他個體的死亡,根本無足輕重,姚廣孝只是怕姜星火髒了羽毛而已。 休息了片刻,姜星火方纔打起精神來。 “商道的事情還順利嗎?” “還算順利吧。” 姚廣孝命人拿來地圖,給姜星火說了一下現在的規劃和進度。 “寧波府起點是從市舶司碼頭開始,然後順姚江右岸修建,進入紹興府,路線是慈溪-餘姚-上虞-會稽-蕭山,進入杭州府以後順京杭大運河右岸修建,錢塘-崇德-嘉興,最後進入南直隸松江府的華亭縣,這就是點對點商道在浙江的修建計劃。” 應該說,這個計劃從施工角度是非常靠譜的。 原因有兩點。 第一點是目標明確,就是爲了把寧波市舶司的貨物,運送到南直隸,所以全程都是沿着杭州灣走的。 第二點是路線明確,以自然河流爲依託,先順着姚江修,然後轉入京杭大運河這條線,沿岸情況都非常熟悉,而且已經有了比較原始的土路商道。 至於爲什麼有這麼多水道,還要修一條陸地商道,這倒不是脫褲子放屁,而是江南確實有這個需求,因爲水路運輸就是無法完全替代陸路運輸,水路運輸是有極大侷限的,不光是季節降水的影響,而且沒法鋪開,有些貨物也不方便用船運送,相反,陸路運輸網絡目前雖然只建立一條主幹道,但以後的潛力卻遠非水路可比,等到條件允許了,可以在各個節點城池延伸出無數支路,構成一個完整的陸路貿易網絡。 至於進度,倒不是很快,目前才從寧波修到上虞,一方面是工程質量要求高,另一方面是浙江這邊也時不時的下雨,水泥很難幹。 “對了。” 姜星火放下地圖,從手旁的包囊裏摸出幾雙迭在一起的鞋墊。 看着姚廣孝疑惑的目光,姜星火解釋道:“你姐姐帶的。” 姚廣孝的神情很複雜,意外中帶着一點激動,甚至白鬚都隨着下頜骨的微動而不自覺地顫動了起來。 華夏自古有云,兒行千里母擔憂。 姚廣孝的童年就是由姐姐一手拉扯大的,對他來說,跟已經沒有什麼記憶的父母相比,姐姐更像是他的母親。 而兩年前靖難剛剛成功的時候,姐姐認爲他是亂臣賊子,死也不肯放他進家門,無疑是成了姚廣孝心中的傷痛。 而如今,姐姐終於原諒他了。 姚廣孝伸出手,想要去拿鞋墊,但卻被姜星火從下面抽走了兩雙,他的手停住了。 “這倆是給我的。” 姜星火理直氣壯。 姚廣孝沒說什麼,把上面的幾雙接了過來,他眯着眼睛,仔細地看着鞋墊上的針腳。 過了良久,他纔不是滋味地感嘆了一句:“沒有以前細密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從。 想起這首童年時就會背的古詩,此時穿越時光長河,竟如同一發銃彈一般,精準地命中眉心,姚廣孝竟是怔了怔後,潸然淚下。 “哎,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哭鼻子。” 姜星火從袖子裏摸出一塊乾淨的絹布遞給老和尚擦鼻涕。 隨着姚廣孝擤鼻涕的時候姜星火用力一聲假咳,本就不太多的悲傷氣息,頓時被姜星火給攪和沒了。 “你那侄子我也看了,五十來歲老實巴交的農人,要不要趕緊過繼過來?國公爵位以後總得有人繼承,現在你關照點撥一下,雖然不能塑性了,但尚可矯正,免得以後沒了你他要走彎路,人被人蠱惑着犯起渾來,那可是真能走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姜星火說的算是比較含蓄了,但實際上對於這種一輩子生活在田間地頭的農人,如果不加教導,給他驟然升到未來能繼承國公的位置,那麼這人能幹出什麼事情來,真的不敢想象。 潑天的富貴,不是誰都能接得住的。 如果光是喫喫喝喝,那也倒罷了,沒有哪家國公府是喫窮的。 若是粘上了些不良愛好,那最多是人廢了,順帶多搭些錢。 這些都好說,最怕的是本身沒腦子又被人往溝裏帶,涉及到一些敏感事件,很多時候就算給丹書鐵券,也不是那麼好用。 不過就像是“成年人不需要教育”這句話說的一樣,這種五十歲還沒怎麼讀過書的人,你想改變他一生的習慣是不可能的,讓他變聰明也費勁,唯一該做的,就是讓他別走歪路,好好過富貴日子,把榮國公這一脈傳下去,也算是對得起姚廣孝的祖宗。 “再看看吧。” 對此,姚廣孝反而不算着急。 他遁入空門多年,又幹了這亂臣賊子的勾當,什麼身後傳承乃至功名爵位這些東西,跟世人相比都看得很輕,對於姚廣孝和姜星火這種人來說,改天換地纔是唯一能讓他們感覺到人生價值實現的事情,至於日常的衣食住行乃至玩樂,給他們最低標準一樣可以,給高一點那也就是舒服一點,沒什麼所謂。 所以,如果貿然把這個侄子過繼過來,會給大業造成阻礙的話,那麼姚廣孝反而不樂意這麼做。 “開門去吹吹風。” 這裏是市舶司的一處古老的三層石制建築,推開門就是碧波盪漾的海面。 這座三層建築的歷史非常久遠,乃是宋朝時期所建立,距今已經有數百年了,雖然沒有其他名樓那麼出名,但卻見證了歷朝歷代市舶司的興衰起落,它就彷彿是時光的見證者,默默地矗立在市舶司的一角。 姜星火認真觀察着這棟建築,古老的木質結構在歲月的洗禮下更顯沉穩,彷彿每一道木紋都訴說着過往的故事,而屋瓦上的青苔和側面延伸下來如同一道綠幕般的藤蔓,卻給這棟古老的建築增添了幾分生機和趣味。 最有趣的是,每一扇門上面,都用木頭浮雕着不一樣的門畫,既有一些宗教圖像,又有當地的民俗,甚至還有記錄西洋風俗的。 姚廣孝也跟着他靜靜地看着。 遠處的舟山羣島在天際線上若隱若現,彷彿是守護這片海域的神祕力量,每當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光輝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與遠處的羣島交相輝映,形成一幅壯麗的畫卷。 在這寧靜而莊重的地方,市舶司的官吏們以及前來履行手續的商人們,在這座建築前面的幾個院落中進進出出,各懷心事,有人爲了家族利益,有人爲了心中信仰,也有人只是爲了生存。 第一次,姜星火有了一種歷史感。 這種歷史感不是指這裏的過去,而是指,這裏正在成爲歷史的一部分。 這些人或聰明或愚蠢,或狡詐或歹毒,無論他們是什麼樣的人,都隨着一條條揚帆出海的船隻,一起融入了歷史的漩渦,他們在這漩渦中,或明或暗,彼此交織,共同編織出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市舶司的文書,我來時的路上其實就都看了。” 姜星火的思緒飄飛在了遠處,思索道:“大明的財富,表現在賦稅上的,只是冰山一角,而更大的部分,還是隱藏在民間。” 顯然,這些商人們在海禁政策解除後的短短年餘時間裏,就能做的這麼大,有這麼多人從事海洋貿易,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沿海尚且如此,內陸又如何呢? 這個時代,姜星火剛剛建立銀行,而在更偏遠的地方,通常是由當鋪承擔起金融匯兌的職責,把財富放到那裏保存,不僅不安全,而且人家反過來還要收你錢。 所以,最有效的理財手段,除了買地,就是挖坑埋起來。 很多士紳最喜歡乾的,就是這種事情。 這些都屬於隱藏的財富,並不是平常能見到的,就算是在土裏埋上百年,傳承上好幾代人,都壓根不奇怪。 相反,越埋越多才是常態. 姜星火既然穿越到了大明,那麼自然不需要用暴力手段像李自成那般搜刮財富。 市舶司對於沿海的士紳地主和商人們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投資項目。 金銀和銅錢埋地裏也是埋着,倒不如挖出來些購買船隻、貨物,進行海外貿易,畢竟這種事情都是祖祖輩輩就乾的,大明禁海三十餘年,反而不是正常的情況。 而且以前不讓海外貿易,只有手眼通天的人,才能進行走私。 現在解除了海禁,除了火藥和鐵礦等受管制的極特殊的貨物外,其他貿易貨物只要繳稅就來去自由,參與海洋貿易的門檻,已經大大降低了,因此也有大量的民間力量參與了進來,這就直接造就了浙江貿易的繁榮。 同時,商船的武裝力量也同樣發展了起來,類似於海上鏢師的羣體開始出現,也就是付費護航業務,只不過鏢師在岸上騎馬,在海上駕船罷了。 在這樣的繁榮之下,姜星火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借鑑大航海時代的海外貿易模式,將民間的海商們,培養成爲真正的跨國貿易巨頭。 當然,想法雖好,卻必須具備充足的財力支持。 錢肯定不能姜星火出,姜星火還指望從他們手裏出錢呢,所以銀行的業務,同樣有必要發展到浙江來。 現在大明銀行,只在南直隸有一些分行,而在浙江卻一個沒有。 對於商人們來說,憑藉着票據在任何一處儲存寶鈔,到了另一處就能提取出來,路上不需要帶一箱一箱的銀子,只需要帶票據,這種行商的便捷性,可謂是大大地提高了。 當然,也會有人開玩笑,綁一個人可比劫一車銀子方便多了。 但實際上,富商們都是明白“財不露白”的道理的,而且這種便攜性導致的商業模式革新,在姜星火前世的晚清,就已經表現得非常明顯了。 正是基於這種考慮,姜星火才覺得,應該穩中求進,把大明銀行的分行開到浙江北部杭州灣沿岸的這些城市來。 一方面,是通過儲蓄吸收商人、士紳們拿來做生意的錢;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抵押貸款來給有需要的商人提供融資。 這樣只要監管、記帳、檢查足夠嚴格,那麼想要把銀行幹破產,還是非常困難的,大概率是能持續壟斷賺錢的。 之所以姜星火有這個想法,也是看市舶司的報告獲得的靈感。 浙江的很多家族雖然從南宋起就號稱豪族,但是這麼多年來,卻沒什麼積蓄——因爲這些家族早些年靠海喫飯,而大明執行海禁以後,收益就大不如前了,他們積攢下來的財富大多數都拿去買耕地了,剩下的小部分,則是留給兒孫教育。 但不管怎麼買耕地,浙江的土地肥沃程度,確實無法跟南直隸的那幾個府相比,浙北還好說,多少還有點平原,但浙南基本上就是以丘陵爲主了。 因此,這些浙江海商的初始規模其實並不大,或許這對於大明來說已經非常難得了,可是跟那些其他國家的海貿家族比起來,簡直就差的太遠。 海運,蘊藏着巨大的利潤空間,每年往返東西南北各地,如果順利的話,光是幾個月的收益,都能養活一大家族的人了。 當然了,這世界上沒有絕對安全的買賣。 在海外,除了大明的威懾外,當地人是否守規矩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因爲很多人不懂規矩,而且容易被煽動,一旦有機會就會鬧事—— 大概也只有大明的軍艦大炮,能夠穩住他們吧。 說回國內,當然,大明銀行的資產,現在其實也有限的可憐,姜星火現在想要弄出一個龐大的海外貿易網絡,首先要打破的就是海商們融資問題,而這個難度,絕對是相當高的。 不過,這並不妨礙姜星火嘗試一下。 畢竟,如果真的做好了,那可就是“億本萬利”啊。 這個世界目前剛剛興起的錢莊是沒有存款儲蓄功能的,而大明銀行卻可以進行這種獨家業務,一旦開設,隨着人們的熟悉,一定會大受歡迎,到時候就可以羊毛出在羊身上,把一部分存款拿出來給海商放貸款。 換句話說,姜星火如果想要在未來一天獲得一個億的大明寶鈔,哪都不需要自己印,直接就能利用金融的力量獲取。 當然了,這世界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金融槓桿這種事情,要是搞不好,會自己把自己玩脫了,後果就是整個大明銀行的信譽崩潰。 到時候,沒準還會連累寶鈔的實際幣值。 這個時候,姜星火終於明白了歷史上許多人爲何寧願冒險也要去搞這些,如果這能搞起來,那麼這種操控金錢的感覺,真特麼爽。 姜星火將他的想法,給姚廣孝說了。 姚廣孝聽完以後,倒是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覺得既然姜星火有信心控制風險,那麼這倒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在這方面,姚廣孝對姜星火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不怕我玩砸了?”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