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时代阴影裡的眼泪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去总堂汇报工作并带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张文,匆匆从横塘镇赶了回来。
张文迈进了茶舍,看到裡面上座情况,便不屑的对门口掌柜說:“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开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时候了,茶舍才這么几個人!”
茶舍掌柜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說:“或许過几天就关门歇店了。”
因为刚才林教授又问了,有沒有兴趣一起合作,将茶舍打造成一個以诗词文化为主的文学基地。
具体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负责出钱、出力、出场地,林教授一方负责最重要的內容
茶舍掌柜活了几十年,从来沒见過這样高雅的黑社会。
你踏马若真心想合作,去乡下拐几個小妹,调教几天,再送過来当唱曲粉头不行嗎?
张文大步走到林坐馆身边,正要回报总堂指示,但他忽然又发现,坐馆左手边第一位坐着個三十来岁的生面孔新人,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习惯,如果都坐下說话,坐馆左手第一個位置必定是他张文的!
故而张文先问了句:“這位是哪個?咱们堂口内部事务,可能不方便外人听到。”
林泰来便随口介绍了几句:“這個是高长江,本业是說书的,也精通一千以内的算术。
他因为敬仰本教授文学才华,所以自愿加入我們社团,老家、妻儿在哪都已经主动交待過了。
故而现在還算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张文不好继续在新人問題上纠缠個沒完,便开始回报正事:
“陆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迈乏力,愿将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盘尽皆托付给坐馆!”
四大金刚闻言顿时激动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馆!”
等坐馆当上了堂主,他们這些一起患难過的“老兄弟”,岂不人人都要升为头领了?
但林教授毫不犹豫的拍案叱道:“尔等住口!我林泰来立身以忠义为本,一心永远拥戴陆堂主,岂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耻笑?”
新加入的高长江還不习惯林教授的风格,不禁暗自诧异。
不就是一個乡下八流社团头领的位置嗎,在姓林的嘴裡,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這样說话风格的人,在小說话本裡,那都是十章内必反的枭雄。比如在隋唐演义,起码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级别的人物啊。
“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才对?”林泰来当众表完忠义后,突然转头又对高长江问道。
高长江心裡很清楚,這個問題看似随意,其实是林坐馆对智力型新人的考验,自己要小心答复。
他能猜出几分,为什么林坐馆不愿意当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号就知道了。
因为林坐馆想要一個顶在上面背锅的大哥,哪怕是名义的,這是一层有用的保护壳。
万一遇到那种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稳住对手的情况,可以果断牺牲掉大哥,让大哥去死!
作为小弟下级,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须有這种觉悟。
這小奉先,比吕奉先本尊還狠,吕本尊虽然动辄杀义父大哥,但黑锅也都是自己背着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长江才答道:“那边堂主善意也不好過于违逆,坐馆不妨领受一個副堂主,独在一都坐镇,听调不听宣!”
其他手下们纷纷叫道:“坐馆若不愿上位堂主,当個副堂主也不错!总堂若不许,我們就去总堂請愿!”
林泰来久久无语,林副......堂主?和林教头一样,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华灯初上,到了夜生活時間,便带头起身招呼說。
虽然凭本事忽悠来的三百银子,大都计划用来买通县试和府试。
但林坐馆也明白,现在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时刻,今晚這顿必须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来的林教授,带着残存的酒气和脂粉气,从纱帐裡爬出来。
然后他带着块破烂牌匾,又一次前往县衙,括号吴县县衙。
新入伙的高长江暗叹,坐馆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這個問題来考验自己,但却不问今天去县衙的事情。
這說明,坐馆還沒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团裡真正坐稳,還任重而道远啊。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社团坐稳?原本不是想着,先忽悠几天,等坐馆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嗎?
难道年過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颗叛逆的心,被坐馆的特立独行气质吸引了?
却說林教授进了城,来到吴县县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诗云:行者见教授,下担捋髭须。少年见教授,脱帽立踟蹰。衙役忘其务,小吏忘其书。来归相怨怒,不敢怪教头。
县衙东院不同寻常的静悄悄,连县丞二老爷都不在判事厅裡,只有章粮书在粮科公房坐着。
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林泰来提着破烂牌匾,走进了粮科公房,又故作诧异的问道:“今日人都去哪裡了?怎么连二老爷都不在厅上?”
章粮书咬牙切齿的說:“托你的福,连二老爷都称病不出了,你现在有何感想?”
县衙钱粮系统裡,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独他這個林书手直属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别人怕事,主要是官场中人有個特性,习惯于按照惯例处理問題,這样出错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沒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异的問題,一般就先躲为敬,暗地裡观察明白后,再做出决定。
听到章粮书的问话后,林泰来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语音低沉的說:“在下的感想就是,我离死不远矣!
像我們這样的游侠儿,也就能在乱世蹦跶几下,而在太平年月裡,游侠名声越大越难得善终,譬如汉武时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来现在的处境,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随时会凋谢在這万历盛世,成为时代阴影裡的一滴眼泪啊。”
這都什么跟什么?章粮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說你林泰来清醒呢,還是過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這么清醒,又怎么会去长洲县县衙开打?
林泰来感慨完自身的悲凉命运后,紧接着又說:“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来,章先生您若不帮忙走出這第一步,我未来必定活不成啊。
对了,不如您說個一口价,到底多少钱能包办县试加府试?不然這次事情就不好解决啊。”
章粮书明白了,难怪安乐堂的陆堂主昨晚派人来传话,說不想当堂主了,情愿让给林泰来。
因为陆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来!
但现在他也发现,可能连他也控制不住林泰来!当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来,還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這裡,脾气本就不好的章粮书忍不住暴躁起来,怒喝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然這個粮书给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识的答话說:“好啊!”
章粮书:“......”
要是踏马的再年轻二十岁,早就直接用殴打来教训了!让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飞砚摘笔皆可伤人!
重新调理好心情后,章粮书也摆烂躺平了,“你自己說吧,下面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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