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背刺 作者:煌煌华夏 朱元璋的话让坤宁宫裡稍微有些紧张。 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說出這么一句话来。 什么叫‘朕的儿子可還安分’? 這個問題你就算是想问,不也应该问问在几筵殿裡守灵的朝堂百官嗎,问陈云甫這些個和尚干什么。 所以說這话题又回归到了那两個字上。 安分! 几筵殿裡,只有陈云甫他们這几個和尚是最‘安分’的,這個問題要是问其他人,朱元璋還能得到最中肯的答案嗎。 显然是不可能的。 朝堂之上政党林立,各有各的派系立场,一开口,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攻讦诬陷的味道,哪裡有陈云甫這群和尚說的话可信。 姚广孝双手合十,小心谨慎的应上一句。 “回陛下,皇子们個個恭孝,這都是陛下和先皇后教育之功。” “他们孝不孝顺,朕看的见。”朱元璋加重了一下语气:“朕想知道的,是他们安不安分。” 见姚广孝不接话,朱元璋自己点了名。 “比如說,朕家裡的老四。” 陈云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 不用猜,一定是之前王范和李尚文其中一位找朱元璋打的小报告。 這俩人是恨朱棣不死啊。 “朕听說,朕這個儿子差点哭死在了皇后灵前,有這回事嗎。” “回陛下的话,燕王殿下仁孝至诚,难得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令人动容。” “是啊,是啊。”朱元璋不置可否的念叨了一句:“朕那么多儿子守边,独他第一個从边疆赶回来,朕很欣慰啊。” 姚广孝的脑门上见了汗,他可是個人精,要是到现在還听不出来朱元璋在一個劲的点他,那真是白白学了纵横术,可就算听的明白,眼下依旧要把這個糊涂装下去。 “先皇后与燕王,母子虽隔万裡之遥,却依旧魂魄相应心心相合,才让贫僧见识到了何谓天人感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元璋不說话了,静静的看着姚广孝,许久后才带着些许不屑的呵笑一声。 “這半個月,有劳几位大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說,朕无不允下。” 姚广孝一揖到底,恭敬顺从:“能为皇后仙灵诵守,是贫僧等人的福分,不敢言求。” “朕金口玉言,說了要赏,就必须赏。” 這下姚广孝不敢坚持,只得开口道:“既如此,贫僧求陛下赏一些佛经吧。” “好,朕准了。” 朱元璋点点头,目光又看向了陈云甫,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小大师,你呢。” “啊?”陈云甫有些惊讶,沒想到朱元璋会问自己,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不知道该要什么。 “你要不說的话,那朕就替你拿主意了。” 朱元璋看着陈云甫,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少年时当和尚的日子,所以很是亲切。 “小僧有。” 陈云甫自己也不知道哪裡冒出来的胆子,可能是朱元璋脸上那和煦的微笑给了他勇气,当下一秃噜嘴就开了口。 “說吧,朕都允。” 看着朱元璋威严却不失和善的脸庞,那眼角处依旧残余的悲痛和苍老,陈云甫第一時間想到的,却是几筵殿裡几次吐血的朱标。 等将来朱标盛年而卒,眼前這個光复河山的男人,還要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心念至此,陈云甫看了一眼姚广孝,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跪在地上顿首。 “小僧知道皇上爷爷与先皇后情深似海,如今娘娘仙灵远去,皇上一定是天下最痛苦的人,可皇上您身系江山社稷,這半個月,太子殿下痛断肝肠,几次呕血,所以小僧只求皇上您和太子能够节哀,如此,小僧愿回天界寺为娘娘诵经一世。” 這话一說,坤宁宫裡便安静下来。 朱元璋脸庞抽动了一下,一双睥睨八荒的眸子中闪烁着波动。 這個顶天立地的男人,罕见的动容了。 “你要为皇后,一世诵经?” “是。” 陈云甫硬着头皮,语气虔诚而恭顺:“小僧愿意。” 一边站着的姚广孝眼角抽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瞥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陈云甫。 朱元璋沉默了一阵,而后才开口道。 “难得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這份孝心,朕允了,你就留在皇宫,替皇后诵经吧。” 陈云甫激动叩首道:“小僧领旨。” 叩罢起身,低着脑袋站回到姚广孝身后。 “行了,都退下吧,宝祥,你带這位道明小法师去静心堂。” 那宝祥太监闻言不由的面露惊容,不可置信看了一眼陈云甫。 马皇后生前崇佛的事全天下都知道,所以皇宫裡自然有专门为马皇后准备的礼佛祠堂,這静心堂便是了。 现在,朱元璋竟然将這静心堂留给了陈云甫,看来,刚才陈云甫的一番话属实是感动了朱元璋。 可能更重要的一点原因,還是因为陈云甫之前提到了朱标。 太子的身体情况很不理想啊。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這個时候你朱元璋不能只去关心已经仙逝的马皇后,也得去关心一下朱标的情况了。 一個十几岁的少年能說出這样的话,怎能不让朱元璋动容。 更何况,陈云甫說了一句愿意用一世時間来为马皇后诵经。 朱元璋当然知道這种话水分很大,但换谁来听也感动啊。 受伤的男人和受伤的女人一样,都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也最容易被人利用感情来攻破并取得信任。 宝祥送着陈云甫等人离开,在乾清门的位置,姚广孝站住了身子,看了一眼陈云甫,又看了看那位宝祥太监。 后者倒是讲究的紧,往偏处走了几步,给陈云甫两人留了一個說话的空间。 “师弟,你怎敢留在這皇宫啊。” 姚广孝压着声音,很是忧心的說道:“這裡危险的狠呐。” 陈云甫低眉顺眼,但嘴裡可沒怂。 “师兄既然也知道皇宫危险,那又为什么要替燕王說话。” 此时此刻,陈云甫已经可以笃定的說一句,姚广孝一定与朱棣早就相识! 云游十七载期间,姚广孝必然去過北平,他和朱棣早就认识了。 所以,一切原本迷雾中的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姚广孝压根不可能是神仙,他怎么也算不出来马皇后即将仙逝的事情,之所以来的那么巧合,是因为金陵有人通风报信。 比如說,御医! 御医必然知道马皇后的凤体情况,所以提前通知到了朱棣那,而后姚广孝就回来金陵,进了天界寺。 马皇后生前最崇佛教,尤爱来天界寺,如今她身体不好,奄奄一息,朱元璋就必然会来一趟天界寺礼佛,祈個心安。 而马皇后去世,天界寺就会失宠,宗远這個人精哪裡還敢亲自来守灵,在朱元璋面前招惹不痛快。 那么,外地云游回来的姚广孝就会被选中成为前去皇宫的代表。 有姚广孝来诵经守灵,還怕不能近距离的观察到朝中动向嗎。 灵前百态,哪一個人不都暴露在姚广孝的眼中。 病体孱弱的太子朱标就是姚广孝唯一重视的目标。 与其說姚广孝是一個精通阴阳的神棍,倒不如說他是一個阴谋诡算的政治家。 這一切,早都在他和朱棣的谋算中了。 而他陈云甫,其实就是姚广孝带来皇宫的一個‘工具人’而已。 想想,无论是谁,哪怕是朱元璋,当看到陈云甫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被分散些许注意力。 怎么還有一個小和尚? 尤其是朱元璋,洪武大帝小时候就是和尚,见到陈云甫哪能不额外关注一下。 這一分散注意力,姚广孝就变的不那么受人关注了。 姚广孝拿陈云甫当孩子,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沒有算到,后者除了身体是個孩子,心智可已经快四十了。 机关打磨几十年,這半個月有些东西早都想透了。 所以陈云甫才会在刚才铤而走险,提出要为马皇后诵经一世的請求。 都是抱大腿,姚广孝也好、朱棣也罢,這俩人谁的大腿能有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粗! 這毫无疑问是一次豪赌,如果沒有打动朱元璋,那可就玩脱了。 姚广孝眯起眼睛,還在装糊涂。 “道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年纪尚小,還是要多读些佛经修身才是。” “师兄教诲,师弟一定谨记于心。” 低眉顺眼的陈云甫应了一声,說出来的话,可是极其老实本分。 姚广孝不复多言,甩袖带着其他几位师弟离开。 留下陈云甫一個人站在被白布层层包裹的乾清门处。 早秋的风吹過,宝祥走了過来。 “道明小大师,跟咱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