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贡院 作者:未知 在明朝科举考试可谓极度严格。 制度一直以来是在进步的,科举从糊名制,再到锁院制,再到上一科科举。 魏允贞上书弹劾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的儿子分别榜上有名,考中进士,认为两位首辅有徇私之举。 魏允贞上疏后,被天子重责,李三才上疏为魏允贞辩护,亦被重责,结果两個人都被贬官。 但是去年天子又赦免了這二人,還提拔魏允贞为右通政,這优厚是仅次于林延潮提为侍讲学士的。 同时此举天子也是告诉在场内阁大学士,那就是你们为相时,不许照顾家人。 這也就相当于一個不成文的规矩了,任何大臣在位时,他们的儿孙子侄不许上榜。 明朝科举制度十分严格,明初时寒门弟子从民间选拔,后来有人统计,寒门读书人(祖上三代沒人当官的)与官宦子弟在会试时的录取率达到了一比一,甚至寒门读书人更多一点。 但不知为何到了明朝中后期,官宦子弟上榜的比率越来越高,到了后期甚至达到了二比一的地步。 寒门子弟越来越难出头,就算有寒门子弟上榜,也多是如董其昌這样官宦人家的伴读,或者是哪位大员的门生。 于是各种黑幕說就出来了,因此魏允贞,李三才這上疏,从此开了大臣子弟不得中进士的先例。 到了林延潮這一次担任会试主考官,看到在這戒备森严的考场,居然也有人手眼通天到给自己递條子,连自己副主考都打了招呼了,那么其他房官,其他的官员,甚至王锡爵有沒有人递條子? 王锡爵应该不会。 王锡爵這人性子他是知道,不结党,不徇私。 从這一点来說王锡爵可是大明朝那么多内阁大学士裡难得的清流。 李植,江东之他们都是他的门生,一直想要王锡爵取代申时行为首辅。但是王锡爵想也不想拒绝了,不是他与申时行关系多好,而是他认为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甚至连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李三才,也沒有给予照顾。 還有一條就是王锡爵的儿子王衡。王衡此人很有才华,属于进士随便考的那等。 但王锡爵在阁时,王衡空有一身才华,却始终被王锡爵压着不许他中进士。有了王锡爵以身作则,宰相儿子不能中进士這不成文的规矩,才真正固定下来。 也正因为如此,王锡爵很得天子器重。 正是想到這一点,林延潮拿到這條子时,才下意识地沒有烧掉,先看看到底是何人给自己递的。 于是答案出来了,给自己递條子的人……哼,就是张鲸。 换了别人林延潮不会如此动怒,但這個人偏偏是张鲸。 张鲸是什么人?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也就是令文官闻风丧胆的‘厂公’。 现在林延潮与张鲸還是‘政治盟友’,当初在归德除掉赵家等等很多事上,都是林延潮托张鲸帮忙。 否则赵家那個通倭的大罪,也不是說判就判的。 当初张鲸帮了林延潮很多忙,现在到了還人情的时候了。当然自己若是王锡爵,沈鲤可以义正严辞拒绝张鲸,但偏偏自己不是。 林延潮转念又想起,林烃离京时与自己說的一番话,不由踌躇。 他告诉林延潮,你也是寒门子弟出身,眼下自己過了這條桥,也应帮更多人過桥才是。却說林烃本来授官,但因听說林庭机病重,又辞了返回福建老家去了。 世上大把人向上钻营,但也有如自己老师這样的人,对此不屑一顾。 林延潮推开窗看着天边的明月陷入了沉思。 次日会试开考。 对于林延潮這考官而言,可以睡到第二日大早。但对考生而言,這日四更天他们就要抵达考场,然后他们要经历极其严苛的搜检。 考生们要被扒光衣服,所有携带用品都是仔细检查。 因此本来可以一大早就要入场考试的,但因为要防止考生舞弊,五六千名考生四更天到考场,一一搜检過龙门后,能够未时开考就已经不错了。 当然搜检的目的是为了公正公平,但有一些人就是要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所谓的公平公正。 林延潮举步走到至公堂时,王锡爵已是在此了。 至公堂上设有公座,面向考场,這时昼短夜长,林延潮抵达从内帘到至公堂时,還未天明,考生還在外头准备入场。 所以林延潮来的并不晚,但王锡爵穿着阁臣的大红蟒衣,精神抖擞地坐在公座上,显然他已是来此许久了。 林延潮道:“不知中堂在此,学生晚了一步。” 王锡爵摆了摆手道:“无妨,仆上了年纪,故而起的早。” 說完王锡爵上下打量林延潮问道:“宗海似乎昨夜睡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嗎?” 林延潮心底一动,张鲸给他的條子,他可是在袖中收着,若是在此将條子交给王锡爵,那么一切之事就…… “学生……学生想着今日大考,心底担忧,生怕考场上会有变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故而昨晚沒有休息好。” 王锡爵点点头道:“宗海第一次衡文,难免有此忧虑,但只要问心无愧,即无需多虑。” 一句问心无愧不知为何有些点中林延潮的心思。 林延潮躬身道:“学生多谢中堂提点。” 当下林延潮于公座就座。 至公堂面向整個考场,乌瓦为顶白墙为壁的考巷一排一排地铺向远方。 位于至公堂南面的考场正中央乃是一座三层小楼,這小楼就是明远楼。 明远楼与至公堂有一條道路连接,這明远楼的意思,取自大学的一句话‘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 三层小楼裡底部四面是门,而二楼三楼则四面是窗,所有的考棚都是南北面向明远楼,故而站在明远楼上任何考生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在眼底。 外帘官裡的监试,提调,巡查官员在开考后就在明远楼上巡查,也可以对考生发号施令,白天举旗,晚上点灯。 而在开考前三日,礼部会請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還有官兵摇旗喊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此举很玄学,意思也是告诫考生平日要行善积德,不然考场裡会有因果报应。 林延潮看着考场,心底感慨万千,六年前自己也是在這万千考棚中一间考试。 当时考棚還有部分是木瓦结构的,现在都已换成了砖石了,那么当年那间山长林垠与自己一并考试的考棚今天早已是拆掉了吧。 想到這裡,林延潮生出惆怅来。 随着号炮一响,考生入场。 监察官员也是陆续登上了明远楼,而王锡爵,林延潮只需坐着,昨日拟定的考题,早就全部印制完毕,等待考生入场后,即行发放。 龙门前。 孙承宗,陶望龄,袁可立,杨道宾,袁宗道,林歆,陈应龙,陈一愚,林继衡。 陶望龄,袁可立左右還有侯执躬,他是林延潮在归德的门生,今年刚通過河南乡试。 還有其他林学门生如于仕廉,周如砥,董懋策,黄辉等,他们有的是林延潮的门生,有的是陶望龄,郭正域的同乡好友。 林延潮公务繁忙,不可能亲自授徒,所以不少学生都是陶望龄代自己教授。所以陶望龄,事功学派裡的地位就相当于教授师,犹如王学裡王畿,钱洪德德地位。 除了陶望龄,在林学中与之相当的還有郭正域,林延潮去后,当初林学留在京裡的门生,都是郭正域代为教授。 眼下他们聚集在龙门前,面色凝重,望着长长一列的考生。 “十年寒窗在此一朝。”一人捏紧了拳头。 “只去金榜题名,光耀祖宗!” “苦心人天不负。” 也有人看向陶望龄心道:“我等要是有陶兄的才学就好了!” “是啊,這一次会试,他必是探囊取物。” “他在先生门墙下最久,学问最好。” “话不可這么說,不要妄自菲薄。” “正是,人人都有机会。” 陶望龄望着天边的彤云回過头对众人抱了抱拳然后道:“陶某在此祝诸位早登金榜,既不辜负了所学,也不弱了咱们林学的名头。” 众人一并齐笑道:“正是如此。” “愿与陶兄一并金銮殿上面圣!” “正是。” 长长的队伍慢慢挪动着。 而崇文门客栈裡。 掌柜对孙承宗道:“孙老爷不好意思,车都叫完了,估摸着你要自己走到贡院了?” “什么?”孙大器愤怒,为何其他举人都有车,偏偏自己沒有车。 掌柜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本来是一辆车两個考生坐的,但偏偏最后一辆车,那举子不愿与人同乘给了临时给了掌柜三倍钱,自己走了。 导致孙承宗沒有车坐。 看着重重的考箱,难道叫孙承宗双手提着从崇文门走到贡院嗎? 孙承宗脸上抹過一丝怒色,正待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 孙大器几乎喜极而泣,這时候马车上走下有一個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府的展明。 展明下了马车向孙承宗拱手道:“孙先生让你久等了!” 孙承宗闻言一笑。 同时在贡院之中,林延潮此刻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