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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对薄公堂

作者:未知
這一番对峙,两边都是神色不善。 谢总甲還沒說话,谢家老三就冲到大伯面前,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有种還敢来。” 大伯怒道:“我怎么不敢来了。” 谢总甲拉住谢老三道:“别生事,這裡是衙门口。” 林高著向前一步对着谢总甲拱手道:“亲家,過去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家都是乡邻,容情商量一二,弄得闹上衙门,大家都不好看。” 谢总甲冷笑两声道:“姓林的,现在认怂也太晚了吧,好,我也不想仗势欺人,還是那两條道,一你带着你儿子,在乡裡给我女儿磕头赔罪,請我女儿归家;二将当初我女儿陪嫁奁妆,這几年她攒下的体己钱,一文不少的退回,我外孙归我谢家,我們两清。” 林高著道:“你闺女窃夫家的家财,刻薄子侄,我不会再容她,更别提赔罪了。至于她回娘家,這奁妆我可以给,但其他不行,你看成不成。” 谢总甲哈哈大笑道:“你這老浑货,我老谢家的女儿求着你要嗎?今天我是来与你讲道理来了嗎?” 大伯怒道:“這欺人太甚了,哪裡有這么霸道的。” 谢总甲看向大伯道:“老谢家的人就是霸道,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既然如此,我們只有对薄公堂了。”林高著沉声道,他也算先礼后兵。 谢总甲冷笑道:“对薄公堂,就凭你,衙门哪裡开的都不知道,看,這是葛状师写了状纸,省城裡的讼师,他排在五個手指头裡,到时候输了等着哭吧!” 县衙们吵吵囔囔一阵,衙门们终于才有点反应了,闹事太凶的,用了一番棍棒教育。 這时一名书办喊道:“递告状先在一旁候着,一会自有刑房典使来收,告诉两边的人都齐了,先来過堂。” 這衙役一說,一旁的人都是骚动起来,随着林延潮他们随着一波人,在县衙门前排队,然后依次进入县衙大门。 侯官县衙看着有几分破旧,也难怪上一次重修是在宣德年间,屈指算来有一百八十几年了。這并非是太過廉洁,而官吏们都迷信着官不修衙的說法。 后面一百八十多年的知县,奉行着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的作风,只有在正统,正德年间,加建了穿堂,后堂,其余一律如故。林延潮随着林高著,大伯過了县衙大门,就是中门,這裡才是县衙的心腹之地,中门西面是县狱,东为寅宾馆、土地祠。 看门的门子,让衙役领着的百姓统统放過,至于其余苦主亲戚,闲得蛋疼来衙门乱逛的百姓,竟也是放過,让他们进入中门。這是县尊大人的意思,周知县每次放告之日升堂办案,都会允许百姓旁听,以示公正清明。 過了中门,就是县衙正堂,堂东为典史厅,堂西为库房,架库阁。正堂后面,则是知县,县丞、典史,主簿的宅院,這些地方就不对外开放,谢绝参观了。 百姓们堆在正堂月台上,算上来打官司的足有三四百号人。 “升堂!” 随着一声有力的声音,升堂排衙开始。衙役们各就其位,口喊堂威,水火棍往地上戳得,嘟嘟直响。 外面几百号百姓一下子就肃静下来,充满了对权威的畏惧。但见周知县穿着官袍,迈着八字步走出堂来,师爷,主薄各跟在后面。 這周知县当初在社学见时,林延潮就觉得此人官威很重,今日這等排场下一见,官威更是添了三分。周知县就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后,拿起案上放在一旁的告状,与师爷說了几句话后,坐在一旁的书办唱名,审起案子。 主,告双方跪在堂上陈词,周知县边看告状,边听二人述情。 审理了好几個案子,都是状纸看完,述情大多沒问几句,就作了判决,除了重大的案子,才多问了告诉两方几句话。 不是想不问,而是言语难通,而来告状的百姓们又多不会讲官话,审案的县官都是外乡人,還是状纸最简洁明了。林延潮這才恍然为何古代讼师业這么发达,原来官吏断案看得是纸面上的功夫。所以一张告状的好坏,关系案子的成败。 才审了一会,堂上就有打板子的,原来一個案子,父偏心后娶之妇,而刻薄前妻之子,后儿子状告父亲。而周知县状纸,情由未问,就命衙役先把儿子抓来打三十扳子。 原因是子告父,有逆伦常。 林延潮也是一点一点理顺古人的思维。 儒家法治思想,传承自两汉的引经决狱。重伦常次刑法,清官海瑞就曾說過,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叔伯,宁愿冤屈侄子。不搞懂這一点是不。如明朝大臣给皇帝上奏折,裡面总有一句,圣朝以孝治天下。以孝治天下,而不是以法治天下。 如此断案更重是教化百姓,引导风向,而不是简单的审案子。 儿子被打得鲜血淋淋后昏了過去,被衙役泼了一盆冷水,接着再审。看到這一幕场外的百姓,都有几分色变。连林延潮也是有几分震慑到,打官司真不是好玩的。周知县一口气审了十几個案子,又五六個人遭了板子,吃了顿打。 “谢家告林家无故殴妻案,谢家,林家各出一人上前。”坐在书案上的书吏唱名。 谢总甲扫過林家一眼道:“林铺司,請吧!” 林高著看了谢总甲一眼,脚跟沒有动。 “你莫不是怕了吧?”谢总甲讽刺道。 “谢总甲,对付你,我林家一個三尺小童就可以了,何必我爷爷出马。”林延潮上前一步。 “你……你们不要自误,”谢总甲骂道,他倒是沒想到林延潮与他对薄公堂。 “你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哼,到时候哭得是你。”谢总甲拂袖走进了大堂,在砖头上跪下。 林延潮也是迈過门槛,踏进堂内,跪在谢总甲一旁。 林延潮也算是第一次在古代尝到了下跪的滋味,脸贴在地上,只看到左右皂吏的靴底。 “抬起头来!” 林延潮抬起头,公堂上一目了然。周知县正坐在公案之后,端起茶呷了一口,一旁衙役喝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小民谢彘,乃洪塘乡永安裡妙峰村人士,庆隆二年任永安裡裡长至今。” 周知县听了道:“谢裡长为朝廷教化地方,起来回话!” “谢老父母!”谢总甲站起身来,神色颇有几分自傲。在公堂上,沒有功名的百姓要从头跪到结束,而谢总甲能免跪,這就是裡长的权力。 “小民林延潮,乃洪塘乡永安裡洪山村人士,现在社学读书两年,先父是庆隆年间的秀才,讳定。” 周知县听說是秀才子弟,微微颔首,仔细看去不由道:“這不是洪塘社学那個少年,你怎么来与本乡裡长打官司了?” 林延潮心底一块石头落下,他之前還生怕周知县,认不出自己来,故意穿着那日在社学见胡提学的旧衣来。一旁谢总甲却是脸色大变,他反复打量林延潮,心底有种坏事的感觉。 林延潮答道:“承蒙老父母惦记,裡长谢家本为亲家,祖父闻亲家指使长媳,无中生有向衙门告状,气得五内俱焚。孙儿担心祖父身子,故而代祖父应讯!” 谢总甲心底大骂,好個卑鄙的小童,還未开审,就给自己抹黑。而一旁围观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一是赞林延潮有孝心,二是担心林延潮一個孩童,怎么与一個大人对薄公堂,這不是以大欺小。 林延潮听得议论,微微一笑,一来强调孙子替祖父应讯,這是孝道之举,二来暗批媳妇告丈夫,公公,违背了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道理。参考之前子告父的例子,自己沒打官司,就先操了三分胜算,這就是道德上的优势。 百姓,书吏们开始议论纷纷,舆论都已是偏向了林延潮這一边。 周知县倒是沒有露出偏袒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谢家是否无中生有,诬告你祖父,本官自有论断,你爹是秀才,起身回话吧!” 林延潮站起身。 “将谢家的告状,念给他们听。” 一旁执笔书办,摊开状纸朗声念起。 ……民妇過门之后,饱受欺凌,嫌其貌丑如山鬼,叱辱常闻,日犹未午,已嫌午饭失时,起尚平明,已嗔晨兴過夜,如斯种种,不可枚举…… ……面上之抓横累累,臂间之青块棱棱。每遭毒打,唯有号呼。邻人闻之酸心,過客因之下泪…… ……谁无儿女,宁无伤心…… 官司胜负,状词占了七分,這也就是古代讼师不用出庭辩护,也能帮人打赢官司的把握所在。林延潮听来,状词一字一句极为诛心,而且還相当有文采,真不愧为能排进省城五個手指头的讼师。 一旁不明真相的群众,有几人开始义愤填膺,至于沒义愤填膺,也只是文化太低,听不懂而已。 “谁家女儿嫁给他们家,真是倒了大霉了。” “县尊老爷,要为民住持公道!” 若非之前林延潮营造的道德优势,百姓们早就一面倒的支持起谢家一方了。 大伯已是忍不住道:“這简直一派胡言,无一句属实啊!爹,潮囝怎么不申辩啊。” 林高著道:“亏你還是衙门帮闲的,這都不知道,现在申辩就是咆哮公堂,直接打班子。你看潮囝多有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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