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送信 作者:未知 提学道衙门的路,林延潮早都打听清楚了,从衙门街走到头,就出了官贤坊,這條车水马龙的大街,即是官贤坊街,继续往南是天王岭,就到了城墙根了。官贤坊街往东走是省城最繁华的南门大街,一直往东是去府学,闽县县衙,县学的地方。 但提学道不在這個方向,林延潮沿着道往西走,過了几個路口就到了乌石山脚下。 省城有三山之称,乌石山是三山之一,北宋时福州城,闽水肆掠,城池南面又低洼,江水漫漫不见天际。福州郡守程师孟登此乌石山时,前眺山下城外江河万裡入海,回览是人烟茂盛的城镇,产生了那么一刻不真实的感觉。 于是程师孟对一拍脑袋,对左右說,此山可与道家蓬莱、方丈、瀛洲相比,改名为道山。后来无数文人墨客,在乌石山上提毫篆刻为雅兴。在今日就是某某到此一游,而在古代却是一件雅事。 提学道衙门就建在乌石山下,原是嘉靖年间由书院改建的,這才搬過来沒几年。 衙门翻修過一遍,看得崭新崭新的,来之前林延潮也沒有把握胡提学一定会见自己。虽說自己是他门生,但只要這次院试一放榜,自己的师兄弟马上就多了上百個。不過這一次自己来了省城,按道理也是要去胡提学门上拜访一下,這也是应有之意。就算沒见到胡提学,但也可以說自己来過了,至少在提学道衙门裡混個脸熟。 而且周知县那一番话裡似乎也在暗示什么。 林延潮揣着名帖,来到提学道衙门前,就被门子拦住了。 门子一副高高在上模样道:“你這小孩子乱闯什么,提学道衙门也是你进的?” 林延潮将名帖交出道:“我乃是洪塘林延潮,特来拜见老师。” 听說林延潮是督学的子弟,门子脸色好了一些。 林延潮又奉上了门包。门子掂量了一下,似乎有点嫌少,沒好气地道:“你等着。”丢下這句话门子就拿過名帖入内通禀了。 不一会儿,门子出来面无表情地道:“跟我来。” 林延潮跟着门子,跨過门槛,眼前過了一道照壁后面是办公的正堂。而林延潮被门子领到西边的一处偏厅。 “在這候着,不可乱走!”丢下這句话,门子关上门就走了。 既然来之则安之,林延潮坐在椅上干等,過了一刻门一开,进来不是胡提学,而是一個仆役来上茶。 青花纹路的茶盅,十分精致,放到后世不得卖個几百万的,翻开茶盖,袅袅热气在眼前腾起,茶味入鼻全身一阵舒坦。 “嗯,是上等的普洱,官家的人,真是享受啊。” 林延潮拿起茶细细品起,這可比在社学整日喝的大碗茶,不知强了多少。 又過了老久,门再度打开,人未到声先闻,一口地道绍兴话传来:“抱歉,抱歉,东翁正忙于院试之事,无暇来此,鄙人姓许,有什么话与我說也是一样。” 這位八成是胡提学的幕客,那也算心腹人物了,林延潮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道:“原来是许先生,幸会,幸会。” 许姓幕客见這少年,等了這么久時間,居然沒有半分愠色,不由点点头。 而对林延潮来說,胡提学沒空见自己,虽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中的事,自己不過来顺路拜访一趟。 两人分别坐下。 那许先生笑着道:“那日在洪塘社学,小友技压群雄,我仍是记忆犹新呢,真是少年英杰啊,恐怕不出几年,我就只有瞠乎其后了。” “哪敢這么說,学生后辈還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要向许先生請教。” 许先生开门见山的道:“不必過谦,小友,這一次来省城,是为何而来啊?” 林延潮道:“說来惭愧,此番进省城是家裡人惹上一场官司。” 林延潮就将自己家与谢总甲打官司的事简略的讲了一遍。 许先生脸色缓了下来,笑着道:“原来如此,不過一個裡长罢了,在下与侯官县衙裡的贺师爷,都是同乡,此事要不要我去信過问一下?” 看来就算沒到胡提学,這一趟也沒有白来。如书上說的一样,绍兴师爷间果真是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延潮当下拱手道:“多谢许先生,肯援手,不過此事学生已是摆平,打赢了官司。” “哦,那真要恭喜小友了。那么小友此来提学道衙门,是顺路来拜访东翁了?” 林延潮当下道:“洪塘社学一别月许后,学生一直很挂念老师,只恨平日不能时时听聆教诲,甚为遗憾。此来提学道衙认认门,问老师安好。” 许先生满脸都是笑意道:“你倒是很有心,我会将你這番话转述给东翁。” 林延潮道:“对了,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许先生。” “請說。” “今日這场官司,晚生本来十拿九稳的,但最后却胜得极险,還是周知县說看在大宗师面上,饶過我這一次,這裡我有一点不明白了,故而想請教一下许先生。” 许先生双目一凛,但随即笑着道:“這可是为难我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无前因后果,哪裡算得出来。” 林延潮将這对方表情看在眼底,当下道:“是学生考虑不周了,官司经過是這样的……” 听林延潮讲過后,许先生点了点头,显然是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地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你怎么看?” 林延潮当下道:“学生初时猜想,周知县是否有什么难事,要麻烦老师,故而特意在学生面上落下個人情。” 许姓幕客微微笑着道:“似乎有几分可能。” 林延潮又道:“但学生转念一想,学生人微言薄,又有什么人情可落的。想来是周知县料想学生,会在官司之后,来提学道衙门拜会老师,故而想借学生的口,在老师面前来投石问路罢了。” 說這裡,许先生笑着道:“聪明,聪明!” 林延潮心底一喜,仍是道:“学生愚钝,還請许先生告之。” 许先生欣慰的道:“许久沒有见過這么聪明的少年,好吧,我就告诉你,事实上周知县确实有事,正在烦东翁,但又不好意思派人来催问,故而借你之口,点一点罢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感叹自己原先的猜测真是一点也沒有错啊。官场果真处处是文章啊,从表面的文辞背后猜到出题人的意思,這相当于八股文裡的破题。 林延潮听了当下道:“学生明白,绝不会向外透露一字。” 许先生点点头,林延潮又道:“不知此事学生有什么可以为恩师效力一二的呢?” “你……呵呵,還早了一点,”许先生笑了笑道,“不過你有這份心,东翁也足以欣慰了,少年人将来不可限量,我看好你!” 怎么可以這样子?這分明是嫌弃我等级太低,不带我玩啊! 林延潮不甘心地道:“既然如此,学生是否要回复周知县呢?” “嗯,”许先生点了点头道,“這是应有之礼,這样吧,我手书一封给县尊大人身边的沈师爷。此事已了!” 說着许先生端起茶来。 端茶送客,這就赶我走了,好像什么好处都沒有落到。对了,送信?這可以有。 林延潮不放過一点机会道:“许先生,這送信跑腿的事,何必麻烦他人,不如由晚生来干啊!” 许先生欣赏地看了林延潮一眼,心道這少年人果真不能小看。 许先生道:“也好,你亲自拿给交给沈师爷,算是有了交代。东翁不会平白让你做事的,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沈师爷吧!” 林延潮听的明白。 這算是通過胡提学的幕友,借着送信的机会,将自己引荐给了周知县的沈师爷,這也算是在本县周知县面前搭上线了。這难道就是后世的,要认识领导,就先从认识领导的秘书,司机,警卫开始這條路线。 看来今天沒有白来一趟,還是有收获的。林延潮揣着信从提学道衙门出门,這才刚刚過午不久,于是一路无闲话,马不停蹄地赶向县衙。 到了县衙门前,放告牌早已是收起来了,沒有了打官司的人,县衙门也清静了不少。 林延潮到了衙门前,一個衙役拉住了他道:“放告结束了,要递状纸的三日后再来。” 林延潮矜持地一笑道:“劳烦通禀一声,我找沈师爷。” “什么师爷?”衙役瞪大了眼睛,“去,去,别瞎胡闹,谁家的孩子,县衙裡只有县尊老爷,沒有沈师爷。” 林延潮瞬间秒懂,心底暗呼,失算,失算,不懂规矩,差一点将穿越来的英名尽毁,幸亏沒有什么人看见。 林延潮绕着县衙转了半圈,是由南绕到北,看到有一小门合着。 生为国人,连走后门的规矩都忘了,真是可耻! 林延潮走到小门前敲了几下,小门开了,一名仆役走了出来沒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林延潮当下道:“提学道许先生差人,向沈师爷递個信!” 林延潮正要奉上门包,哪知听說提学道来人,這仆役立即改容,不待林延潮给前就恭敬道:“請兄弟稍侯片刻,我這就替你通报!” 门虚掩上,片刻之后,這仆役回到道:“沈师爷正帮县尊处置公务,立即就来,這位兄台先跟我来!” “成了!” 林延潮当下按捺住喜色,再度跨入侯官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