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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质疑

作者:未知
马,贺两名同学拿走林延潮的卷子后,当下一群人是围了上来。 “乐无古今,惟同民者古今为能好也!這破题一句,余兄高才,你看看毛病出在哪裡?”马姓士子一时不敢擅自发言,推给了余子游。 余子游還算有几分稳重道:“且容我三思一下。” 一旁黄碧友急切道:“有了,有了此言太笼统了,不能算佳句。” “黄兄,你确定?” 黄碧友当下道:“当然了,我看此文到处都有破绽。”說着黄碧友从桌案上抽出一支笔来,在卷上虚点道:“你看,這裡,這裡,都是写得是败笔。” 黄碧友以一番师长的口气說来,仿佛在教育弟子一般,若非卷子還要拿去抄录,他早就在上面批改了,但如此也不足以消除他的恶气。 “黄兄,你确定你能写出這样的文章来?”一人开口了,众人看去却是叶向高。 对于外舍第一,众人還是保持足够的恭敬。 两次考试,众人对叶向高的才学已由嫉妒,到十分佩服。 “請叶兄指点一下。” 叶向高道:“這初股說得很精彩,夫国不期于大小,期于好乐,了不欺于今古,期于同名。這并非是落大家的面子,吾实话实說。” “而且此文有魏晋余韵,少有八股之虚词,实乃佳文。” 叶向高這么一說,众人都沒话讲了。 “這与延潮半個月前的卷子,简直判若两人,难道他在半月内,进步如飞?” “是啊,這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必有蹊跷。” “不用猜,此人故意耍我的,好一個扮猪吃老虎,我等都被骗了。” 众人议论纷纷,這时候但听轻咳两声。 “我說你们這么看,可以先将卷子還给我嗎?卷子都弄皱了,一会拿去给斋夫抄录,我就不好交代。”林延潮开口了。 从林延潮手裡夺去卷子的马,贺两位同窗,听了面红耳赤。贺姓同窗将卷子還给林延潮后,作揖一礼即是红着脸:“延潮兄,在下孟浪了。” 此人当场知错就改,承认自己不是,這点也是难能可贵。林延潮也是作揖道:“贺兄,客气了,同窗之间切磋学业,有什么不对了。” 林延潮這一番话說得十分温和,对于方才同窗的质疑,并沒有急于予以回击,正是中正平和的君子之风。不少人都是暗中点头。 反观贺姓士子更是惭愧。 而马姓士子仍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延潮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上一次朔望课,你是不是乱答的,想要戏弄我等?” 林延潮道:“马兄误会了,我怎么会是這种人。” “那为何你朔望课考得那么差,以你今日的水平随便写写也不至于如此。” “马兄,說得好,延潮兄,你一定要给我們個說法,否则就是看不起我們!” “对!”外几人在旁附和。 “既然诸位想知道其中诀窍,我就告诉你们。” 讲堂裡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众人都是竖长了耳朵。 林延潮轻轻一笑道:“其实也沒什么难的,因为這三道题是我蒙题,猜中的!” 讲堂上一片安静。 “猜对的?” “你是說,你三道题都从《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裡蒙的?” “是啊。”林延潮点点头。 “不可能,你怎么会好运气,蒙对一题,也就算了,难道還连蒙对三题?”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谁有《大题小题文府》,我們一对就知?” 当下就有人跑到林燎那借了《大题小题文府》,厚厚一叠二十六册,两個人才捧来。马姓士子道:“這裡题目最少一两万道,要随便蒙中三题,几乎不亦于大海捞针,延潮兄,你不是蒙题,是蒙人吧!” 林延潮笑了笑,不予回应。 不少同窗已是开始七手八脚地找起来,可是這书页实在太多,几個人又怎么找得出。于是同窗们都是全体动员,一人手持一本书,在裡比对题目,翻书页。 “不是這题。” “這题也是不是。” “我找到了,找到了!庄暴见孟子日,出自梁惠王篇下,破题乐无古今,惟同民者古今为能好也,果真是简直一模一样!” 题目找到后,众人都围了上去。 “這篇是泾野先生的状元卷啊,正德三年的殿试所作,才想的我有几分印象。” 泾野先生,名为吕柟,理学大宗师,以教书育人而闻名,书院不少弟子都读過他的文章。 “是啊,下面承题,起讲也是如出一辙。” 一人拿着卷子横了黄碧友一眼道:“方才是你說泾野先生的状元卷,到处都是破绽,全是败笔了。” 黄碧友脸一下白了,当下恨不得找個洞钻下去,在场之前想要批林延潮卷子的同窗们,也是颜面无光,若非黄碧友急于站出来挡枪,他们恐怕也要步此人的后尘。 “连鉴赏眼力,也配谈八股?”又有一人嘲讽道。 黄碧友当下不敢再說了。 众人目光又回到卷子上:“哦,不对,其中错了几处,不是文字上疏漏,但大意還是对的。” “看来延潮兄,也并非全数背下,虽枝叶少了几支,但主干却沒有差。” 当下又一人叫道:“我也找到了,這一介不以与人,這破题就是照抄的。” 于是‘真相’水落石出,三题都找到了,真是出自《四书大题小题文府》。 “延潮兄,你這本《四书大题小题文府》都背完了?” “沒有啊,我是抽着背的,”林延潮道,“方才马兄,不是說了嗎?我若真的是蒙题,而不是蒙人啊!” 马姓士子本来想乘大家都沒有主意,偷偷溜出门去的,人都站在门沿边了,但是林延潮不知是有意還是无意的突然点到他。 “马兄,你实在太不该了。” 马姓士子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肚子有些疼,先去出恭,大家继续啊。” 几名与马姓士子交好的同窗都掩面,一個读书人连脸都不要了,输也就算了,還输不起。 余子游上前道:“林兄,這样也能蒙对题?不是此中有什么诀窍,也好传授我等。” 一旁陈行贵也是上前道:“是啊,是啊,林兄,不要吝啬啊。” 林延潮笑着道:“真的是运气好而已,实话实說,并非是有什么诀窍,你看我只是破题背下了,下面的我也背得不全,若是下一次就沒那么侥幸了。” “這也倒是。” “延潮兄,也总不能将整本几十册书都背下吧。” 也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连這样也能考第二,果真运气太好。” “是啊,会试,乡试也规定,考生不可夹带作弊,却沒說不能默书啊,嘉靖年间有一人乡试时,三场试题,尽录坊刻,自破题,承题直到结题,不易一字,主考官還是翰林出身,居然沒看出来,结果也被取为举人。” “如此我等寒窗十年有什么用,還不如去死记硬背好了。” “诶,现在又不是嘉靖年了。” 同窗们听了总算找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各自散去了,但彼此之间的议论仍未停下。 而林延潮待众人走后,则是走到墙壁边,斋夫将众人的卷子重新贴上去。 此刻已是沒有一人欣赏,而林延潮驻足在墙边,研究起叶向高,余子游的卷子,对着上面县学教谕的点评,一字一字地揣摩。 书屋内,早已是人去楼空,唯有林延潮一人還在勤学。 书屋外的亭子裡,余子游,陈行贵還有外舍裡几個衙内们,聚在一处。众人神色都有些不善。 一個衙内冷笑道:“莫非林延潮昨晚整整踩了一夜狗屎,否则运气也太他娘好了?” 陈行贵斜了一眼道:“這你也信,就算他踩了全府的狗屎,也不可能這么恰好蒙对這三题。” 余子游道:“陈兄,可是事实如此,我們却不能不信,除非他背了全本的《大题小题文府》。” 余子游這么一說,众衙内异口同声地道:“比起這個我更愿意相信他昨晚踩了全省的狗屎。” “我就說這小子有些道行!”陈行贵用指头在桌上一敲。 一個衙内道:“不错,就算神童也不能在半月内背下整本《大题小题文府》。” 余子游沉吟道:“這么說来,可以說得通的道理也只有一個了!” 众弟子相互看了一眼,一并点头道:“对,他是作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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