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贡品 作者:未知 李孜省心生不满,他是皇帝面前的宠臣,多少人想见他一面而不可得,今晚他却要站在一名太监的门前等候,寒风瑟瑟也就算了,让他受不了的是這种屈辱。 回想多年以前,他還只是一名小吏,因为一点小過错险些入狱,手裡沒钱,只得四处哀求,才算躲過一劫。 那种求告无门的感觉又回来了。 看门人出来,“李仙长請。”话說完,他向覃吉点下头,表示歉意,覃吉也点下头,沒有挑礼。 李孜省心中越发恼怒,进院之后看到站在另一间房门口的胡桂扬,忍不住道:“事情沒你想得那么简单……” 胡桂扬扭头笑道:“对我来說足够简单。”說罢,推门进屋。 李孜省疑惑地问:“他在干嘛?怀公在哪個房间?” “請李仙长随我来。”看门人不做解释,引导李孜省进入正房。 胡桂扬进屋,虽然早有准备,還是吃了一惊,“是你?你……沒事了?” “嗯。” “你……长大了。”胡桂扬不知该說些什么。 小草微微一笑,“长大一些吧,胡大哥变化不小。” 胡桂扬摸摸头上的道士髻,“樊老道把我改成這個样子。” “我给胡大哥改回原来的样子吧。” “不用麻烦……” “坐。”小草一身宫装,却沒有寻常宫女的驯服神色,话语间仍有几分山民的孤傲。 胡桂扬坐在指定的凳子上,小草替他解开发髻,重新梳头。 “你怎么……”胡桂扬有一肚子疑惑要问。 “梳头时不要說话。”小草用梳子在胡桂扬头顶轻轻拍打一下。 头发包好,小草后退两步,“行了,把道袍也脱了吧。” 胡桂扬起身脱掉道袍,抬手摸摸头发,非常满意,“你比樊老道的手艺還要好。” “我从前常给姐姐梳头,后来给自己梳,第一次梳你這样的发髻,胡大哥喜歡就好。” “不能更喜歡了。”胡桂扬笑道,看看简陋的屋子,“你一直住在這裡?” “四五天前刚搬来。”小草坐到对面,双肘支在桌上,微微歪头,打量胡桂扬,像是還沒有完全认出他。 胡桂扬也慢慢坐下,心裡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又抬手摸一下新梳成的发髻,“四五天前……何三姐儿的那封信是你带来的?” 丘连实曾经說過,何三尘写来一封信,宫裡因此判断她肯定会来救胡桂扬。 “那就是我写的信。” “咦,你会写字……抱歉,你代何三姐儿写信?” “会写的字不多,总算能将意思說清楚,過去的几個月裡,我给怀太监写過十多封信,都沒有署名。怀太监知道是我写的,别人却误以为是何三姐儿。” “這到底……我就坐在這裡,听你慢慢說吧。我相信你這几年的经历,一定比我的丰富精彩。” “未必。”小草比从前爱笑,拿起剪刀剪掉一小截烛芯,“胡大哥口渴了吧,要喝点什么?” “有酒最好,可现在這么晚,就不用麻烦……” 小草从桌下拿出一只壶,“刚刚热好不久。” “难道你已经修成神仙了?” “神仙算不上,我也比较喜歡酒,听說胡大哥最近酒量精进,特意准备一壶,可惜沒有好菜。” “良辰美景即是好菜,故人重逢便是佳肴,我来倒酒。” 胡桂扬翻起两只杯子,提壶倒酒。 隔壁房间裡突然传来愤怒的叫声。 “李仙长被激怒了。”胡桂扬举杯道。 “他是個胆小鬼,有胆劫人,沒胆承认。”小草也举杯,两人同时喝酒。 “好酒。宫裡的?” “嗯,不知道是什么酒。” “肯定是从远方送来的贡酒。” “当皇帝真好,這么多人给他送好东西。” “哈哈,可皇帝最想要的礼物却迟迟得不到。” “何三姐儿就在京城,也是来给皇帝‘上贡’。” “能从头說起嗎?我现在越听越糊涂。” “好,让我想想,哪裡才算是开头。”小草支腮思索,烛光在脸上轻轻跳跃,突然笑道:“胡大哥盯着我做什么?” “啊?沒什么,我在想……在想你从前的样子。” “许多事情我自己都不记得——就从恢复记忆那时說起吧。” “我正想了解詳情。” “何三姐儿和阿寅给我治病,怎么治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喝過许多苦药,還练過一些奇怪的功法,大概是一年前,我心裡日渐清醒。” “一年前?你怎么早不来京城找我?” “因为……很危险?” “危险?对你還是对我?” “都有危险。何三姐儿与阿寅钻研僬侥人墓裡的秘密,进展极快,他们两人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野心?” “嗯,我的心智慢慢恢复,他们一开始并不知情,所以交谈时并不避开我。按我听說的內容,他们最初是想找出吸取神力的法门……” “可他们将神玉给了我。”胡桂扬不得不打断一次。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忍受神玉的诱惑,很可能会为它大打出手,因此交到你手中。” “可我保不住神玉,之前是沒人怀疑我,一旦消息败露,我就将神玉弄丢,现在也沒找回来。” “何三姐儿与阿寅沒指望你保住神玉,反正沒人能吸出神力。你能保住這么久,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 “何三姐儿希望我将神玉流传出去?” “不能說是希望吧,总之她不在意。能抵住神玉诱惑的人寥寥无几,你算一個,神玉一旦离开你手,所至之处必然引发混乱与残杀,何三尘与阿寅需要的时候,总能循迹找到它。” “原来我沒有那么重要……”胡桂扬喃喃道。 “胡大哥很失望吧?” “呃……有一点,可是再想一想,被人看重就要替人家冒险,我還是老老实实当個懒人比较好。” “何三姐儿经常慨叹你不求上进,但也承认就是這一点令你对神玉的兴趣沒有那么大。” “经常?” “两三天总能說起一次吧。” “她說我什么……算了,你继续說你的事情。” 小草微笑道:“刚才說到何三姐儿与阿寅的野心,他们原打算吸取全部神力,可是在了解更多秘密之后,他们开始对天机船更感兴趣。” “天机船?” “对,流落凡世的神力对天机船来說只是一丁点儿,凡人纵然吸取玉中的全部神力,在天机船面前依然十分弱小。他们似乎找到了天机船的弱点,等到它再来的时候,可以取得更强大的力量,神玉与之相比,只是‘满桌酒肉裡的一碟子咸菜’,這句话是阿寅說的,我印象很深。” 胡桂扬了一会呆,“我曾经随口胡說八道,建议上头儿与天机船一战,沒想到……真有人要做這种事情!” “嗯,這就是何三姐儿与阿寅的野心。” “只凭他们两人,再加上一個何五疯子?” “当然不够,他们需要大量帮助,能提供這种帮助的人,天下只有一位。” “皇帝。” “对,阿寅說,闻家庄试图利用江湖人的力量,结果总是惨败,這回他要吸取教训,必须得到官府的帮助,公开而不是暗中做好一切准备。” “皇帝会同意……哦,我明白了,两年多来,沒人猜到我有神玉,突然间从东宫到两厂都变成知情者——何三姐儿与阿寅将消息送给了皇帝?” “算是一份‘贡品’,换取皇帝的信任。” 胡桂扬苦笑道:“就不能顺便也告诉我一声嗎?我可以将神玉直接交上去,用不着东躲西藏。” “两年多了,何三姐儿与阿寅不確認你是否发生变化。” “也对,万一我贪恋神玉,提前让我知情反而坏事。神玉在皇帝手裡?” “应该是,接下来的事情我也有一点糊涂,怀恩說他的确找到神玉,沒敢触碰,用铁匣盛装,亲手交给皇帝。可皇帝找人检查之后,却說那不是神玉,大发雷霆命令各方继续寻找。” “皇帝不相信任何人,担心神玉被夺,所以故布疑阵。” “可能是吧,皇帝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听何三姐儿与阿寅說起過:一個人越圆满越会自私,因为他无求于别人,自然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神力能让人接近圆满,异人能够轻易抢来所需要的任何东西,所以不愿费力与别人来往。” “這么說来骗子反而是正常人,至少他‘费力’了。” “呵呵,胡大哥当时在场就好了,可以与他们争辩。” “我不会争辩,因为他们說得有道理,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皇帝,因为他比其他人都要‘圆满’,就连那些神啊佛啊,也要以度人为己任,鬼怪则非要吓人,若非如此,他们与凡人就沒有任何关联了。可度人的神仙我沒见過,就连吓人的鬼怪也都是凡人自己吓自己——這足以說明鬼神并不真实,即使真有,也跟咱们凡人毫无瓜葛,人家已经圆满,還跟咱们玩什么?” “哈哈。”小草乐不可支,“好久沒听到胡大哥的高论了。” “你說实话,我能受得了。” “奇谈怪论?胡說八道?但是都挺有意思。” “我說的都是废话,你继续。” “几個月前的一天,何五凤劝我离开,他說在何三姐儿的计划中已经沒有胡大哥的位置,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得有個人来帮你。” “何五疯子?” “嗯,他不在乎何三姐儿的野心有多大,只是想报答你。” 胡桂扬深感意外,“他比何三姐儿先发现你恢复正常?” “何三姐儿、阿寅的心思全在天机船上,对我几乎视而不见,反倒是何五凤察觉到我跟从前不一样。” “所以你给怀太监写信,让他给我一枚玉佩,使我能够增强功力,凭此自保?” 小草点点头。 “你自己怎么不来?为什么会想到怀太监?怀太监又为什么……” “我若来得太早,人人都会以为我是何三姐儿派来取玉的人,咱们都会陷入危险,所以我就近去找商少保。” “商少保推薦怀太监。”胡桂扬终于理顺思路,可心裡還有疑惑,“何家求亲又是怎么回事?据說何家是商少保的亲戚。” “胡大哥原以为何家小姐会是谁?”小草笑着问道。 胡桂扬在怀裡摸索半天,掏出一個狭长的小布包,轻轻打开,露出一只木匣,推向对面。 小草垂下目光,心中既意外又欣慰,她知道,木匣裡装着她送给胡桂扬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