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揚州大戰！（上）
唐方直到現在爲止，都還有些驚魂未定。
他確實並未見過那些南下的大軍，也不知道那十萬大軍屬不屬實。
但從直覺上來說，徐州府的那些農民軍，也沒必要來騙他。
張鵬心裏想的，遠比他此刻面上表現出來的，更加沉重。
但他知道，越是在關鍵時候，就越要表現得足夠淡定。
首先，他就不能在自己的下屬面前，表現得慌亂，不能提前在己方埋下恐懼的種子。
所謂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就是這個道理。
張鵬緊接着又說道：“不過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場戰鬥這才正式開始。”
“就看我們能不能頂住，這支大軍的壓力了。”
兩軍相戰，刺刀見紅。
除了實打實的戰鬥之外，張鵬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通知下去，讓江南各府的指揮使，全都做好戰鬥準備。”
“各地的地主鄉紳們，也要積極組織當地的農民，結成軍隊，阻止大軍南下！”
“各府之間，也要保持聯繫，隨時做好準備，馳援其他州府。”
“還有，立刻讓江南都指揮使曹磊，率領部隊，進駐南京。”
“南京是重中之重，絕不容失！”
張鵬一口氣做出了數條命令，都是以防守爲主，從未想過要主動出擊。
唐方連忙領命：“是，張大人！”
隨後，唐方便離開了張鵬的宅邸，將張鵬的命令帶給其他人去了。
從張鵬的宅邸裏出來之後，唐方的心情舒緩了許多。
看到張鵬表現得如此淡定，如此地成竹在胸，似乎他的心情也同樣變得輕鬆了起來。
張鵬大人如此淡定，想必他早就準備好應對策略了吧？
想到此處，唐方原本絕望的內心，也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但張鵬的淡定，也沒有維持多長的時間。
隨着一道又一道關於前線的消息，接連不斷地傳回南京，張鵬的內心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報！尚書大人，朝廷大軍已經兵臨徐州府了，他們的人太多，我們並不清楚到底來了多少大軍！”
“報！尚書大人，徐州府的四大家族組織起了四萬人的農民兵，就擋在徐州府前，朝廷大軍要想進入徐州府，必須要對百姓動手！”
“報！尚書大人，朝廷的大軍真的動手了！他們打死了上百名農民軍，其他的農民軍都跑了！”
“報！尚書大人，朝廷的大軍進徐州府城了，徐州府指揮使崔築被抓，四大家族被滅族，徐州府其他大大小小的地主士紳們，也都被西廠的番子們給抓了！”
“尚書大人，朝廷大軍，向着揚州進發了！”
“尚書大人，我們該怎麼辦啊！”
揚州府是江南幾大核心州府之一，揚州城內鄉紳無數，富商遍地。
揚州府若是像徐州府一樣，這麼簡單地就被打下的話，這對整個江南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南京兵部衙門內，張鵬面沉如水。
聽到這接連不斷的情報之後，他才明白，他們這些江南的衛所兵，農民軍，和朝廷的精銳大軍比起來，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的。
雙方的軍事實力差距，不是簡單的人數能體現得出來的。
徐州府在朝廷大軍的壓力下，甚至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堅持住，就被攻入了府城。
甚至西廠番子們屠滅四大家族滿門的時間，都要比大軍打進城的時間還要長。
可就在張鵬聽到，朝廷大軍對農民軍動手的消息之後，表情突然變得無比認真和緊張。
“朝廷來的大軍，真的對那些農民出手了？”
前來彙報的小校，連忙說道：“當然，死了上百個人呢！全徐州的百姓，可都看到，知道這件事了！”
“現在整個徐州的百姓，都躲在家裏不敢外出，就怕被那些人抓住呢！”
張鵬皺着眉頭沉思了一會後，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冷笑。
“打得好啊，打得實在是太好了！”
“你們竟然敢犯天下之大不諱對百姓出手，這真是天助我也！”
張鵬激動地站起身來，不住地來回走動着。
“快，立刻讓人將這件事散播出去，散遍整個江南。”
“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全江南的百姓都知道，朝廷來的大軍對百姓動手了，還把不少人給打死了！”
“威脅那些農民軍們，爲了活下去，只能和我們一起，對抗朝廷來的大軍。”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讓揚州府周邊的淮安府，瀘州府，安慶府，鳳陽府等地的指揮使，帶領他們的衛所兵，馳援揚州！”
“是，尚書大人！”
得到命令之後，南京的官場也有條不紊地運作了起來，執行着張鵬的命令。
有些時候，消息的傳遞速度，是非常驚人的，特別是在農村地區。
還不等張鵬安排的人去散播消息，臨近徐州府的幾個府的百姓，就全都知道了徐州府那日發生的事情。
“聽說了嗎？前天徐州那邊死人了，幾萬官兵追着打徐州的農民，當場就給打死了上百個人！”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知道啊，聽說那些人被打得可慘了，腦漿子都給打出來了。”
“怎麼才上百人啊？我聽說那些官兵們在徐州都殺瘋了，死了成千上萬人呢！”
“對啊！聽說徐州的大地主們都被殺完了，小地主們也都被抓了起來，隨時準備殺掉，官兵們還在大肆搜捕那些農民，說是要把徐州的百姓全都殺掉呢！”
“太恐怖了，徐州現在都沒人敢出門幹活了，我三姑父就是徐州人，現在都還躲在我們家，不敢回徐州呢！”
“……”
揚州府的某處田間地頭，幾個在地裏勞作了一上午的農民，此刻就坐在田坎上，聊着閒話。
話題自然就是關於前幾天，徐州府的那場自由搏擊運動。
當然，那天的事情已經在這些百姓的口耳相傳間，已經變得妖魔化了。
只見這些勞作的底層農民，個個愁眉苦臉，緊皺着眉頭，不住地嘆息。
就在這時，這片的一個名叫代青牛的富農，向着他們跑了過來。
“你們怎麼還在這！代老爺正在代家咀村頭，召集大家開會呢！”
“你們躲在這裏開什麼小會？還不快去？！”
被代青牛惡狠狠地訓斥一頓，這些百姓也不敢有何怨言，只是點頭哈腰，訕笑着賠罪：“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這些百姓們，又像是牲口一般從田地裏，被趕到了代家咀。
代家咀是這附近最大的村莊，整個村子超過九成以上的人都姓代。
代青牛口中所說的代老爺，正是代家咀裏最大的地主，擁有代家咀附近超過七成的土地，良田何止萬畝。
雖然不是徐州四大家族那樣的鉅富之家，但也是富甲一方的中等地主。
被西廠抓住，也是要被一刀砍掉腦袋的貨色。
等到這幾位農民趕到代家咀的時候，代家咀村頭的壩子上，站滿了代家咀的村民。
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青壯男丁，他們目光認真地盯着前方石頭上，站着的一箇中年人。
這個中年人，就是代老爺。
代老爺神情激動，正在手舞足蹈地說着什麼。
等走得近了，他們這才聽清楚代老爺口中的話。
“陛下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陛下步步緊逼，之前是清查我們的土地，要向我們多徵稅，這次更是直接毆打我們，要對我們下死手！”
“陛下這是不給我們留半點活路，我們還能繼續這麼忍下去嗎？！”
代老爺話音落下，響應者寥寥無幾，代老爺也覺得稍微有些尷尬。
他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我可是聽說，這些朝廷來的官兵，下手狠辣無比，即便是你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也是照打不誤！”
“那天在徐州府城外，光是當場被打死的徐州百姓，就有五六千人！”
“之後被官兵們上門追查，又帶走了上萬人，殺死了數千人！”
“這些可都是和你我一樣，普通的大明百姓啊！”
“這些官兵能對徐州百姓下此毒手，難道你們以爲，他們就不會對我們下此毒手嗎？！”
“難道你們想，就這麼被朝廷的官兵，當豬狗一樣的屠殺嗎？！”
這次，代老爺的話，終於起到了一點效果。
站在周圍的村民們，有人小聲說道：“我們在這生活得好好的，又沒惹什麼事，犯什麼錯，朝廷的那些官兵，他們爲什麼要對我們下手啊！”
代老爺聽到這句話後，臉色不怒反喜，猛地一拍巴掌：“問得好！爲什麼？！”
代老爺臉上充滿了冷笑：“就因爲你們這些人，人人有地種！”
“你們要清楚，你們現在種的土地，幾乎都是我家的！”
“你們每年只用給我交那麼一些些佃租之後，剩下的糧食可都是你們自己的了，一斗糧都不用上交給朝廷！”
代老爺說着，還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一個“一些些”的手勢。
“但現在，朝廷要清查天下的田畝，當朝廷知道你們種地從來都不交稅之後，你覺得朝廷會如何處置你們？！”
“首先要補交稅糧吧？補交完之後，你們從今以後，種出來的糧食，除了要給我交佃租之外，還要給朝廷交一份稅糧。”
“這稅糧的數量，可就沒邊了。”
“你們覺得，你們交了我的佃租和朝廷的稅糧之後，剩下的糧食，還養活得了你們一家老小嗎？！”
代老爺的話，如醍醐灌頂一般，讓這些矇昧的百姓，一下子豁然開朗。
“原來是這樣，朝廷這也太壞了吧！”
“就是！就是！這麼說來，皇帝陛下這是這完全是不想給我們任何活路啊！”
“這不行，我們也要生活，我們也要小民溫飽啊！”
“……”
朱祐樘制定的政策，落到基層上後，經過這些當地的地主鄉紳們曲解抹黑後，早就和原本的目的南轅北轍了。
爲了拉攏當地的百姓支持自己，這些地主鄉紳們什麼離譜的謊話，都編得出來。
之前在蒲州，是說陛下要收回當地的土地。
這次在徐州，又是說陛下要對他們的土地徵稅。
無論編的是什麼理由，目的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把水攪渾。
讓愚昧的百姓，分不清事實的真相。
代家咀的村民開始義憤填膺起來，口中罵罵咧咧的，盡是對朝廷的不滿。
村民的反應，都在代老爺的意料之中。
代老爺沒有急着往下說，而是等村民們的不滿情緒，醞釀，積累，發泄了一些後，才繼續開口。
“還不只是這麼簡單，就說之前衝擊縣衙的事情，你們乾沒幹過？”
“你們難道不知道，衝擊縣衙，是要砍頭的大罪嗎？！”
代老爺的話音落下，在場的村民們，都驚呆了。
他們一個二個，全都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代老爺。
因爲就在徐州府沛縣的縣衙被衝擊的同一天，他們這些人也在代老爺的組織下，衝擊了當地知縣的縣衙。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縣的知縣，沒有被他們給亂棍打死。
其中一個村民，盯着代老爺，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可是當時不是老爺您……讓我們去的嗎？”
“我讓你們去，你們就真去啊？！”
黃老爺冷笑：“再說了，你們就說，你們是去，還是沒去？！”
“我可告訴你們，前幾天在徐州，被官兵們當場打死的人，就是當時衝擊了各縣縣衙的人！”
“等到那些官兵們來到徐州，你們這些衝擊過縣衙的人，就是死路一條！”
“你們要是不想着反抗，就老實回家洗乾淨脖子，等着官兵們上門來砍吧！”
代老爺的話，終於是起了效果。
這下子，整個代家咀的村民們，都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啊！這……這可怎麼辦啊！代老爺，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衝擊縣衙是代老爺您讓我們做的，現在出事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們了啊！”
“對啊代老爺！您行行好，想想辦法，救救我們吧！”
“……”
這些地主鄉紳們，就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連哄帶騙地，讓百姓們上了他們的賊船。
而此時，代老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容覺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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