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乾舌燥
“林府裏的二小姐與留學歸國的朱少爺自由戀愛,有了身孕,結果朱少爺轉頭指責她不守婦道,不配進朱家的門,少爺就與他理論……”
“朱少爺罵你迂腐,打腫臉充胖子,然後你罵朱少爺是頭野豬成精,愚不可及,你們打了起來,朱少爺的牙被您打掉了好幾顆。少爺回來時很生氣,剛開始還好好的,後頭就暈過去了,大夫說您腦袋磕着了,得好好休息……”
雖然祥叔語氣很平靜,但司青顏能腦補出具體畫面是如何波瀾壯闊,精彩紛呈。
“我知道了。”
司青顏一邊揉頭上的包,一邊試圖找到些許記憶,然而毫無所獲。自從他醒過來,不時揉一揉腦袋,大包消了很多,祥叔依然不放心,勸司青顏去醫館看看。
想到那四個銀元,司青顏嘴上答應,走出巷子,長腿一拐,上了大街。
賣布的,賣成衣的,賣雜貨的,柴米油鹽,酒館飯館,來往的黃包車與行人交織成一副流動的畫,汽車不多,但偶爾出現一輛總能吸引很多目光。
“招夥計一個,薪資面議。”
“缺搬貨員,進店詳談。”
招人的店不多,有的告示後面又寫着,已招滿,等等。
司青顏看了一圈,最後進了一家古董店,說是純粹的古董店也不像,古玩字畫都賣,奇石盆景也賣,還賣些劣質的書。
這裏的東西沒有標價,司青顏往博古架上掃了兩眼,留着辮子的胖老闆一擡眼皮,沒好氣道,
“碰壞一個,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店裏缺人嗎?”司青顏感覺這個老闆可能比其他店裏的老闆更有錢一些。
“缺,你拿那個布把桌子擦一擦。”
老闆眼睛小小的,長得白白胖胖,雖然有些年紀了,卻沒有褶,像個餡足料多的包子。
“看你桌子擦得怎麼樣,擦得好就留你當夥計。”
那桌子上沒什麼灰塵,只是因爲木料顏色深沉,落了一點細小的灰都發白,很醒目。等司青顏擦完桌子,胖老闆揮揮手讓他出去。
“這樣不行的,你擦得太快了,會把我的桌子擦壞的。”胖老闆藉口說得很敷衍。
自從他貼了招人告示後,就再也不缺人過來擦灰了。
反正他也不招人,只讓別人擦灰,再趕走。
十天半個月了,每天美滋滋的。
“是嗎?”
司青顏沒有像胖老闆想的那樣忍氣吞聲出門,而是從袖子裏抽出一把短刀。
他也沒怎麼樣,就輕描淡寫的用刀背磨指甲。
“你想清楚再說話。”
司青顏聲音很平淡,也沒什麼威脅的意思,非常有禮貌。
“你想幹什麼?”胖老闆並不緊張,他也是有防身武器的人。
他淡定的在身上摸了摸,然後摸了又摸,反覆再摸。
胖老闆摸遍全身,什麼都沒摸出來。
媽的,老子的東西呢?
“你是在找這個嗎?”
司青顏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左輪手槍,啪地往桌子上一按。
“我要喊了!”胖老闆情緒很糟糕,甚至想罵娘。
“你這裏招人嗎?”司青顏按住老闆伸向手槍的肥手。
“招、招……”
胖老闆欲哭無淚,想把手抽回去,但是手腕被鉗得分外緊,沒有辦法抽動。
“一個月多少銀元?”
“一……”
胖老闆想說一塊,但是手腕上的力道猛然收緊,他只得改口:
“一十,怎麼樣?”
這改口太不自然,胖老闆肉痛無比,但也不想撕破臉。
大家各退一步,江湖好再見,這樣不好嗎?
“可以。”司青顏鬆手,任由胖老闆拿走槍。
胖老闆迅速上膛,拿槍指着司青顏。
“呵呵,小子,和我鬥,你還太嫩……”
那瞬間,司青顏貼近胖老闆,刀鋒挨着胖老闆的脖子,不時接觸一二。
雖然胖老闆長得很胖,但還是有一截短短的脖子。
冰涼的刀鋒使胖老闆笑容突然消失,雞皮疙瘩不自覺冒了出來。
“什麼?”司青顏握住刀柄,俯視着胖老闆。
“我是說十塊太少,十五塊如何?”胖老闆看不出司青顏的真實意圖,背後全是冷汗,臉上擠出一個假笑。
“先預支給我。”司青顏敲了敲桌子。
“……你要搶劫就直說,你擦什麼灰?小爺你是哪條道上的?我這珍寶閣可是溫爺罩着的……”
胖老闆一邊從抽屜裏拿錢,一邊抱怨。
只要十五個銀元,一看就不是能下狠手的人。
“不認識。”司青顏期待着自己來這個世界上第一筆薪水,盯着胖老闆數錢的手。
“你這裏不要再招人了。”司青顏收好整整十五塊銀元,把刀重新收好,臨走前還交待了一聲。
“哎。”胖老闆應下,沒動手,也沒開槍。
珍寶閣給這邊的地頭蛇溫爺貢獻了不少保護費,他不用親自動手,免得把自己搭進去。
但是……溫爺要是動手,十五塊銀元根本不夠。
白白嚥下這口氣?
不甘心。
還是得找機會解決這件事。
想到這裏,胖老闆關了店,暗罵幾句,走向街角曬太陽的閒漢……
有錢之後,司青顏走路都覺得穩當多了。
他先去集市買了三十斤米,兩斤豬肉,回來的路上,看見醫館,終究還是進去了。
這個世界沒什麼靈氣,自己治自己,萬一出了差錯,治成偏癱或者中風,想想都覺得慘。
“醒了就好,腦袋裏的瘀血散了,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什麼毛病都沒有。”
“年輕人,身體有點虛,不打緊,慢慢調養……”
“氣血不足,平日裏要多走動,不要整天悶在院裏讀書,也得出來玩玩……”
“這個方子,喝七天,要是還有什麼不舒坦的再過來瞧瞧。”
大夫很欣慰司青顏能自己走過來看病。上回那事兒他也聽說了,有的人留洋回來,還是畜牲不如,也不知道那一嘴牙能不能補,想想還有點幸災樂禍。
方子上都是一些益氣補血的中藥,最貴的一味是參須,量不多,七天的藥就花掉了兩塊大洋。
“他不會躲在醫館一整晚吧?”
“那咱們等到明天?”
幾個混混聽說司青顏手裏有十幾個銀元,一個個磨拳擦掌,已經定好了怎麼分髒。
“外頭有人,瞧着像是不懷好意,你從後門回去吧。”
“謝謝您。”司青顏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悄悄從後門溜走。
祥叔得知司青顏找了一個在古玩店當夥計的活,又是欣慰又是愧疚,但還是連連誇讚那個老闆是好人。
司青顏面帶微笑,偶爾附和。
“那裏也輕省,不累。少爺正好學些東西,再過一個多月學堂就開課了,少爺出去走動走動也好……”
祥叔說完又開始講人情世故,比如待人接物要如何有禮,面對客人要如何耐心……恨不得把腦子裏的東西全掏出來交給司青顏。
兩人連夜開始收拾院子。先是合力撬開了六塊大青石板,整出一個種菜的地方,再把土刨鬆,倒草木灰,種上菜秧,澆水。石板底下的土非常潮,偶爾還能看見蚯蚓,一看就很適合種菜。
第二天一大早,昨夜種下去的菜秧子精神了很多。
祥叔又在掃地,司青顏從井裏打水洗臉,冰涼的水往眼睛上一蒙,瞬間清醒。昨天晚上買的豬肉已經燜了一晚上,收汁飽滿,再加一盤拍黃瓜,配米飯喫剛剛好。
早晨喝粥固然很好,在此之前,他們不僅早晨喝粥,中午喝,晚上也喝。如今有了充足的米,才發覺米飯真的很不錯。
一連吃了三碗飯的司青顏再度來到珍寶閣,門口那張招人的告示已經被撕了。
“砰砰砰——”
“誰啊一大早的不睡覺來拍門是不是喫飽了沒事幹……”胖老闆睡得正香,匆匆去前臺開門,驟然看見司青顏,睡意瞬間消失。
“你來幹嘛?”
“擦灰。”司青顏用一種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胖老闆。
“我這兒請不起你。”
胖老闆作勢要關門,司青顏一閃身進去了,把門打開,讓外面的清新空氣進來。
“日上三竿還睡,怎麼會有生意?”
“你懂什麼,我這裏是珍寶閣,賣的是珍寶,不是大白菜,我有必要和那些菜販子一樣趕早嗎?”
胖老闆翻了個白眼,又請司青顏出去,非常誠摯,
“我廟小,裝不下你這座大佛,小爺您還是回去休息吧,那隻當我請您吃了頓飯。”
“一個月。”司青顏熟練的拿起昨天那塊布,開始擦能看見的所有東西……
“哎……”胖老闆嘆了一身,還穿着裏衣,就那麼坐在大廳的交椅上,失去了熱情。
還能怎麼着呢?
唉……愁死了……
有這麼個人在,把生意攪黃了怎麼辦?
真是來擦灰的?
胖老闆見司青顏正在用力摩挲一個小鼎,似乎想把鏽擦下來,眼珠瞬間凸了起來!
“別動——”
“嗚嗚嗚不能擦啊我的寶貝小鼎……”
胖老闆把小鼎從司青顏手裏要回來,心痛極了。
“誰讓你動它了,就擦擦桌子、櫃子、木架子……”
胖老闆是真的哭出了聲。
當初,他就不該在門口貼那張告示!
“這個是假的。”司青顏擦掉手上的鏽,說道。
“怎麼可能……我可是花了三千銀元纔買到的好東西,你沒見過世面吧……這是商周時期的青銅鼎……”
“你再仔細看看。”司青顏一把那個小鼎握在手裏,就察覺出了不對。真正的古物會有種微不可聞的沉澱氣息,離近了司青顏能察覺出來。假東西做得再好,依然失了靈性。有的人天生有這種直覺,也能精準判斷,但是這種人萬中無一。
反正胖老闆是不信的,古物鑑定,眼力勁都是練出來的,大家都是老油條,哪裏會那麼容易上當……但他實在不放心,忍痛颳了刮小鼎內裏的銅鏽,發現這東西意外的好刮……
真貨在土裏埋了幾千年,鏽與銅融爲一體,哪裏是那麼好刮的?但是這小鼎外面沒問題,就裏頭最底下給疏忽過去了,刮出來一看,鏽色也不對。
他的眼淚水瞬間往外淌,場面分外壯觀。
“哇……殺千刀的死騙子……生兒子沒的王八羔子,你老婆給你戴十頂八頂綠帽子……”
“狗東西……老子多精明的人……怎麼就被那老驢子給騙了……三千銀元嗚嗚嗚……”
……
胖老闆一邊哭一邊罵,罵盡所有能想出來的詞彙,罵得口乾舌燥。
“其實,你這裏不止鼎是假的,這邊架子上,那個北魏陶俑是假的,漢代古玉也是假的……”
司青顏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告訴老闆。
長痛不如短痛,今天一次痛完,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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