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

作者:洛大王
172號在別墅區,是一棟獨棟小別墅,似乎很長一段時間沒住人,積了層薄灰。司青顏穿牆而來,四下一片靜寂,只能聽見某種動物的喘息聲。黑暗中,一雙紅色的眼睛忽明忽暗,悲傷、憎恨,無奈種種情緒在其間流轉。

  雖然漆黑一片,以司青顏的目力依然能看清那裏的一切。

  玩具熊有點乾癟,顏色發黃,毛有點禿,它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夫妻結婚會買的那種熊,與泰迪熊樣式不同,看起來土多了。熊臉平而扁,從材質上看,紅色的眼睛是人工合成的廉價寶石,經歷過歲月洗禮,光澤晦暗。不看那雙紅眼睛,再平凡不過,甚至有點破舊,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漏棉花了。

  熊是坐姿,前爪短小,腿稍長一些。現在它雙腿上趴着一隻垂死的金毛尋回犬。這隻金毛犬狀態很不好,長長的毛似乎很久沒打理過,黏在一起,混着血、泥沙,散發着惡臭。它瘦骨嶙峋,暗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黯淡至極,半閉着,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它顫動了一下,向玩具熊發出示警的聲音。

  “嗚……”

  它實在過於羸弱,隨時都有可能死去,聲音微不可聞,目光也帶着一些防備。

  來者不是房子的主人,那是竊賊,還是什麼人?

  金毛很想站起來把這個人趕出去,這對它來說太難了。

  玩具熊短短的圓手搭在金毛頭上,似在安撫。

  再擡頭時,玩具熊雙眼血光密佈,一道兇狠的意念傳來:

  “人類,離開這裏。”

  以往,玩具熊不會這樣直白。但現在金毛快死了,它來不及裝神弄鬼嚇走這個人。

  “貝貝,我來自時空當鋪。”

  貝貝是玩具熊的名字。

  情況比司青顏想的要好一些。

  貝貝還沒有開始殺人,身上沒有血氣。

  現在,貝貝已經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

  “請救救它……代價由我來付。”

  玩具熊雙目中的敵意少了一些,露出祈求的眼神。

  “可以。”

  司青顏躬身,輕輕把手放在金毛犬的頭頂。

  與先前瀕死的張陽不同,這隻金毛犬的靈魂快要潰散了。

  人類的靈魂是稍大一些的光團,動物的靈魂大概只有人類三分之一那麼大,如果是智慧較低的動物,體內根本沒有靈魂。

  這樣的情況,需要分出一點靈魂力量給它,並且幫助它融合。

  救一隻狗的力量對司青顏不算什麼,隨手施爲罷了,就是融合過程有些長。

  司青顏先在邊上布上結界,然後把狗抱到懷裏,閉上雙目。他饋贈的靈魂力量會全方面融進這隻金毛犬靈魂中,與此同時,他也會喚醒金毛犬的記憶,讓它撐住這個過程。

  金毛出生在國內一個犬舍裏,父母都是純種金毛,它也繼承了父母的血統,毛色純,性情溫馴。這樣一隻漂亮的幼犬在寵物店是很容易賣掉的,很快,一個大學生買走了它,並把它送給了自己的女朋友。

  女生在宿舍養狗,室友本來有些不高興,後來都被乖巧可愛的小金毛打動,主動貢獻錢包給它買狗糧、零食、玩具、骨頭。這個時期的金毛雖然不能常常出去玩,卻過得很快樂。常常女主人把它抱在懷裏,然後就和男主人親在一起。

  幼犬時期,金毛眼神純潔無辜,肉嘟嘟毛絨絨的身體像個小球,可愛到了極致。等它越長越大,出現了諸多不便。

  女生要去實習了,家中不同意養狗,與她相熟的人都不願意接收,即使金毛是一隻很聽話、很討人喜歡的狗。許多人都喜歡狗,有機會可以摸一摸擼一擼,願意天天餵食、收撿狗毛、出去遛狗的人卻不多。

  找來找去,狗被本市一對剛結婚的夫妻收養了。他們沒有孩子,一直想養一隻聽話的狗,就把金毛接過去養。

  剛開始幾個月他們還有些熱情,對金毛尚可,有空就會帶它出去玩,常常給它拍照,雖然喫不到以前那種狗糧,也見不到原來的主人,金毛還是很快樂。

  有個家就很好了。

  後來他們工作越來越忙,需要出差,回家時看見因爲過於飢餓四處覓食而把房間弄得一團糟的狗,很氣。最後喂金毛吃了一頓飽飯,把它丟在另一個區。

  也就是現在的鹿角街。

  這裏算是富人區,附近有許多小別墅,安逸清淨,離繁華的市中心也不遠。

  金毛過上了流浪狗的生活,出了喫不飽之外還生了病,有次差點被小區保安給打死。住裏頭的老大爺看見了,就把它撿回去,治傷,擱在家裏養。

  老大爺鰥寡多年,身體不怎麼好,一直與兒子、媳婦住在一起,家中最值錢的就是這座小別墅。兒子媳婦想把這裏賣了,再重新換地方買房子,但老大爺不同意。這裏是他和老伴生活多年的地方,有太多回憶,就算孩子想賣,也得等他死了以後再賣,反正他身體不好,活不了幾年。

  老大爺養狗之後高興了很多,簡直把狗當成親兒子養,成天帶金毛出去溜達,把它養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當初把玩具熊買下來的收藏家唐聆也住在這個區,他家中收藏了很多有價值、有來歷的東西,買這個玩具熊是看中了它會守護小孩子這一點。唐聆有個獨生女,天生患有自閉症,有玩具熊陪着,情況好了很多。

  不管小孩子有沒有大人看着,生活都充滿了不確定性。而玩具熊卻可以填補空缺,在她即將面臨危險時悄悄行動起來。

  唐聆的女兒治好了自閉症,長大後十分優秀,在國外定居,一直想把唐聆接過去。但老爺子認識的幾個朋友都在國內,又十分念舊,就沒出國,打算等身體實在不行了再去。

  養狗的老大爺和唐聆交情很好,兩人常常一起鍛鍊,一起釣魚,金毛也在唐聆屋子裏玩過,陰差陽錯找出了早已被放置多年的玩具熊。小姑娘長大以後漸漸忘記了以前自己視若珍寶的玩具熊,唐聆雖然想把這熊傳給下一代,但他閨女不想生。送給別人吧,不太樂意,畢竟是花了很大代價買回來的。而且這熊,即使經過保養,也長得這麼挫,現在的小孩子都不喜歡。

  金毛很喜歡玩具熊。其他的狗夥伴很難遇見一回,遇到兇的,有時候還會被咬。玩具熊卻可以天天見到,而且它性格溫和善良,是非常好的一隻熊。雖然一熊一犬都不會說話,心靈卻莫名相通。它們一起看動畫片,一起聽兩個老頭吹牛,聽他們各自炫耀妻子年輕時的照片,講各種往事,每次這個時候,金毛都會與玩具熊對視一眼,眼神默契。

  唐聆知道玩具熊通靈這事兒,見金毛沒撕咬它,而且與它處得很融洽,也沒說啥。有個小狗陪着玩具熊也挺好。有時候唐聆甚至會定製款式一樣、大小不同的兩件衣服,一件給玩具熊套上,一件給金毛穿上。聖誕節它們戴聖誕帽,兒童節戴蝴蝶結,過年的時候還有圍巾。

  養金毛的老頭去世了。

  唐聆即將被閨女接去國外。本來他想把金毛和小狗也一起帶出去,養狗老頭的子女開價很高,嘴臉醜惡。唐聆願意出這筆錢,金毛卻不願意離開老房子。

  老頭是和兒子吵架的時候突發心梗去世的,那時他在醫院搶救,金毛沒被帶過去,後來老頭的屍體直接拉去了殯儀館,火化、安葬一條龍。

  金毛一直以爲老頭出去玩了,想等老頭回來。

  唐聆和金毛解釋半天,物種不同,沒法交流。

  後來唐聆又帶金毛去了老頭的墓地,金毛也許是聞到了氣息,瘋狂刨土,最後被唐聆帶出了墓園。之後金毛一直呆在狗窩裏不願意出來,唐聆覺得它可能更想呆在家裏,就沒有強求,還把玩具熊送給了老頭的兒子、媳婦,說是給金毛當玩具。

  老頭的兒子、媳婦忙着賣房子,買豪車,投資企業,沒空管金毛,也沒空處理這個醜不拉幾的玩具熊。這個地方房價雖然很高,成交量卻不高,偶爾有人來看房,也要找一找毛病,比如養狗有蟲子,傢俱被劃傷要重新買等等。

  金毛再度被遺棄。

  玩具熊進了垃圾桶,金毛被丟到三十公里外的垃圾場,很快,它們重逢。

  金毛叼着玩具熊,重新找到了回家的路。

  房子被降低價格賣出去了,不讓它進。

  玩具熊想了個好辦法,成功讓這樁交易涼了。

  它晚上在別墅各種折騰,發出奇怪聲音,或者眼睛一閃一閃,非常嚇人。很快,鬼宅的名頭傳遍整個交易市場。漸漸有傳言說是老頭的冤魂回來了,他被兒子氣死,想來報仇。

  別墅裝有監控攝像頭,玩具熊具有能力,當然什麼也拍不到。金毛趴在這裏,狗盆不時出現新的食物,攝像頭把這一幕拍了下來。

  各種驅鬼大師來了又走,有個大師提議,讓他們把狗弄走。說不定老頭的鬼魂是因爲擔心沒人喂狗才留在別墅的,也許把狗弄走,就不會鬧鬼了。

  這個辦法好。

  老頭的兒子開車過來,把狗裝進籠子,正要把它送到鄰市去,狗籠開了,車門也開了。

  金毛往家衝,老頭的兒子腳快,踩了一下油門,撞到了金毛,正當這時,別墅的門開了,老頭的兒子被嚇得太狠,匆匆溜走,幾個月沒回來。

  金毛身上的傷很嚴重,它費力走進別墅,趴在以前常趴的墊子上,喫不進去什麼,也不想喝水。

  玩具熊還沒有能力扛着一隻狗去寵物醫院。它隱身的能力也維持不了很久,去附近的醫院找一些可以治傷的藥已經是極限了。

  家裏沒有手機,固定電話也停機很久,玩具熊想找唐聆求助,但沒有辦法。

  金毛一天天趴在這裏,傷勢惡化,開始有蒼蠅撲騰。玩具熊關好門窗,拍死房間裏的蒼蠅,給金毛放動畫片……還是不能讓它好起來。

  一直持續到司青顏進來的這一刻。

  172號別墅,正是老頭的家。

  “汪……”

  金毛重新睜開眼睛,在司青顏懷裏醒來。

  在舌頭舔上臉之前,司青顏撿起玩具熊擋住金毛的舌頭。頓時金毛就對玩具熊一陣狂舔,司青顏瞬間明白爲什麼玩具熊的毛會有點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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