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女人
鎮北王駐紮肅州後與西域小國交好,白麓城成爲了一箇中轉的驛站。
天南海北的商客們聚集在一起,慢慢熱鬧起來,一熱鬧就有了江湖氣。
西城是白麓城最混亂下作的地方,在這裏有兩條街最有名,一條百花街,一條柳蔭巷。一入花街便是旖旎豔色,女子穿着打扮大膽奔放,從花街走一遭出來身上的胭脂味兒三天也洗不掉。到了柳蔭巷,就是另外一種光景了,這裏清一色的男人,亡命之徒、刀客聚集於此。這兩條街剛好挨着,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錢。有錢可以享受到上等的女人,也能請到上等的刀客。
在柳巷裏,有一位奇怪的刀客。
這位刀客有一條準則:不殺人,只做事。
他這一套做派爲人不齒,名門正派覺得他下賤,殺手刀客又覺得他做作。端着刀客這碗飯,又偏偏揣着一顆慈悲心,沒那個命也要立牌坊。
奇怪的刀客不接殺人生意,按理說這下要斷了金錢的來路,卻不知道爲什麼能夠源源不斷的接一些奇怪的委託,日子過得倒是比大多數刀客還要滋潤。
奇怪的刀客是突然出現在柳蔭巷裏的,他買下了巷尾的一間無人居住的破廟,跟其他刀客沒什麼往來。
有人傳言他是從正玄山下來的,但也就只是傳言而已,正玄山是天下第一道山,根正苗紅的名門正派,名門之後怎麼會混在柳蔭巷這種晦氣的地方。
但人們對此也略微有點狐疑,這個刀客身手太好。沒見過他殺人,但卻見過他使刀。一招一式乾淨利索,要是能殺人,也是一刀一個腦袋的好刀法。回想起住在破廟裏的這位刀客,就是一個奇怪,因此和柳蔭巷裏的其他人也混不到一塊兒去。
這天傍晚,豔麗的霞光鋪滿了柳蔭巷,把這條陰翳的巷子照的通紅,血染一樣。與此同時也迎來了一個女人。在柳蔭巷,年輕女人是稀罕的玩意兒,除了金鈴那假小子似的姑娘成天混在奇怪刀客那裏,沒有年輕女人願意進入這條骯髒的巷子裏。
女人左手挎着一個竹籃,用一塊碎花布子蓋住。她身着一條白色羅裙,臉被一張黑色面紗緊緊罩住,面紗的質地厚重,長長的面料幾乎要垂地。在盛夏的時節裏,很容易讓人擔心她悶在裏面會不會呼吸不暢。
僅憑露出的一雙媚眼,柳蔭巷裏的刀客們也能判定這是個美女。有時候一個女人的美不在皮相而是一種氣質儀態。這個女人顯然深諳此道,背脊並不過分挺直,但卻端的雍容的氣度,不敢說隔壁百花街找不出一個比她更美的,但確實也尋不出一個比她看着更貴氣的女人。
她獨自一人走進柳蔭巷,無數隻眼睛直勾勾的跟着她挪動,巷子裏很快聚集起一片烏鴉鴉的男人。但沒人敢上前大不敬,只能口頭上調戲兩句。
“美人,你是不是迷路了?”
“姑娘,做生意嗎?咱進屋慢慢做唄。”
人羣中傳來一陣鬨笑,夾雜着不懷好意的戲謔。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沒這麼沒長腦子,只有那些劣等的刀客,接不到什麼大活,纔會用污穢的言語去發泄一口酸氣。上等的刀客們從不自斷錢財來路,而是沉默觀察着這個神祕的女人,好像要猜出她的身世來歷,看她氣度不凡,出手應當極其闊綽,要是真做成了這樁生意,下半年的生計可就不愁了。因此他們的目光也緊緊的黏在女人身上,想看看她會在哪家門前停下來,有哪位好手能接下這女人的委託。
女人像是沒有聽到這些污言碎語,仍然目視前方,連腳步都沒有慌亂過一分,仍然不疾不徐的走着,最終她在巷末停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在破廟前。這小廟也不知道歷經了多少個朝代,殘敗不堪,硃紅色的牆皮早就掉完,露出內裏的石磚。廟門上歪歪扭扭掛着一塊破牌匾,上書兩個字——破廟。
刀客們大失所望,女人做的是一樁“活生意”。
柳蔭巷以“死生意”爲主,多是尋仇或者報復,有些人空有錢沒本事,到柳蔭巷裏找一位刀客代爲解決。活生意和死生意之間互不干涉,說不上哪個更容易,都是刀口舔血的勾當。
女人的素手在門扉上輕叩三聲,並沒有響應,她又去叩門,但還未來得及下手,門被人從裏霍然打開,探出一個少女的腦袋,劈頭蓋臉一句,“你誰啊?”
女人沒有因爲這等粗俗的言行所惱怒,“我找伏城。”
金鈴剛纔沒看清來人,如今仔細纔看清來人的面貌,一時間竟然被鎮住了,說話有點不利落,“哦……那你進……進來吧。”
破廟不常來人,金鈴把女人領進廟裏,砰地一聲關上廟門,把那些窺探的目光拒之門外。
院子中央有一張石桌,金鈴將女人安置在石凳上,給她沏了杯茶,機靈的眼珠來回轉,似乎拿不準主意,於是往正殿走去,一邊走一邊小聲喚:”伏城——伏城——“
院內一片寂靜。
破廟神龕上供着一尊佛像。詭異的是,這尊如來沒有頭。原本佛頭的地方此時空蕩蕩的,徒留佛身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兒。脖子的斷口甚是平等,像是被人一刀切下來的。
供桌上擺了些水果,前面還插着三根未燃盡的線香。
這斷頭佛像竟然還有人供奉?
金鈴連着喊了好幾回後失去了耐心,乾脆對着空蕩蕩的大殿大喊,”狗城!姑奶奶給你帶了樁生意,你做不做?“這一嗓子威力巨大,迴音在破廟裏久久不散。
“有生意上門幹嘛不做?”
女人朝聲源望去,那斷頭佛像上竟然端坐着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上去的,他盤腿而坐,腰間掛着酒葫蘆,膝上橫着一把三尺半的苗刀。他五官削挺,眉峯挺秀,額間點綴着一簇火雲紋,笑起來兩頰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有點壞,儼然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這人正是伏城。
女人微微眯了下眼睛,剛纔佛頭上明明還是空蕩蕩的,看伏城的架勢竟像是在那裏坐了很久似的。
女人在打量伏城,伏城也居高臨下的審視女人,從頭到位他都沒有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好像女人僅僅只是一件貨品。
金鈴卻很不習慣這種仰視的視角,怒道:”下來說話。“
伏城撇了撇嘴,竟然十分聽這小丫頭的話,從佛像上一躍而下,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非常無禮的繞着女人走了一圈,邊走邊上下打量,女人也任憑他看,一點不快的神色也沒有。一圈走完,伏城搖頭道:”這活兒我接不了。“
這個好像沒有悲喜的女人此時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問道:”爲什麼?“
伏城俊秀的眉峯一挑,”我不接麻煩事兒。“
女人問:“你還未聽我說,怎麼斷定麻煩呢?”
“姑娘會武吧?”
女人問道,“何以見得?”
伏城坐在女人對面,不客氣得給自己沏了杯茶,倒了杯茶卻不喝,坦蕩蕩的盯着女人看,“第一,你既然來找我做生意,那竹籃裏總不可能是饅頭飯菜,只可能是銀子。按照你們這類人的做法,要給錢一定要給十足十的十兩紋銀,這麼個籃子起碼能裝二十好幾,這麼個籃子足有十幾斤沉,你一個弱女子一路提着竟然毫不費力,面不改色。”
女人對這套說辭提起了興趣,聽伏城繼續說下去。
“第二,”伏城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朝女人眨眨眼,問道,“姑娘能伸手借我一用嗎?”
女人倒也不忌諱什麼,伸出手大大方方的擺在伏城眼前。
伏城沒有碰女人的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第二嘛,習武之人最難掩藏的就是手,姑娘你的手保養的不錯,柔弱無骨,讚一聲柔荑也不爲過啊。”這一聲讚歎取悅了女人,她盈盈一笑,雖然隔着面紗也看不出來什麼。
伏城伸出兩根手指捏起女人的食指,又道,“可惜,這食指和中指各留了一點東西。”金鈴在一直聽伏城鬼扯,這時候忍不住伸長腦袋看女人的手,食指和中指第一個指接處各留着一小塊黃色的印記,印記並不明顯,需要仔細看才能瞧出來。
伏城繼續道:“暗器多帶毒,雖說用前是服了解藥的,但長時間用這種淬了毒的暗器總會在皮膚上留下印記,用再好的脂粉也遮不住,我說姑娘你不止會武,還是個用毒好手啊。”伏城和女人的手只是必要的碰了一下就撒手了,看不出這小子竟然還知道禮義廉恥,眼底半分調戲的神色都沒有,道,“姑娘你有錢,有身手都搞不定的事情,還敢說不是麻煩?”
女人先是一愣,隨後笑了,她的笑聲其實很動聽,但在此情此景下,卻讓人聽着頭皮發麻,“我果然沒有找錯人。”
伏城眉頭緊鎖,女人袖口露出一截寒光,判斷不出具體是什麼暗器,只能看見一截細針,聲音冷了下來道,“這生意我做不了,姑娘出門隨便左轉還是右轉,大把的刀客搶着跟你做買賣。”
女人突然歪了歪頭,這是一個非常天真的動作,和女人的氣質十分不搭。在伏城語言的刺激下,好像露出了女人真正的面目來,女人問道,“這小姑娘跟你是什麼關係?”
伏城擰起眉頭,一手已經按到刀柄上,一手將金鈴護在身後,眼底的敵意已經相當明顯了。伏城不怕動手,也未必一定會輸,但不論怎麼樣,都不應把金鈴牽扯進來。
金鈴沒料到這突發的變故,對突然劍拔弩張的氣氛十分不解,但她也足夠機靈,小心的縮在伏城背後。
女人眉頭一挑,陰測測的問道:“那如果我執意要做呢?”
伏城猜不出女人爲什麼非要跟自己強買強賣,一時間連她是尋仇的還是真的做買賣的都判斷不出來,沉默的看着她。
女人掀開蓋在籃子上的花布,就如伏城猜測的裏面果然是錢,但卻不是銀子,而是金燦燦的金塊,這麼一籃金子把這小廟連同伏城的狗眼都快閃瞎了。“現在來談談?”
伏城愛財,這條柳蔭巷誰不愛財?但愛錢是一回事兒,那也要掂量着自己有沒有命花,伏城好不容易纔挪開黏在金子上的視線,薄脣抿成一條線,“我不殺人。”
“我知道你不殺人,我讓你救一個人。”
伏城的眉頭皺的更深,那得是什麼難闖的地界,又得是多尊貴的人才能值這麼多錢。反問道,“你怎麼不去?”女人的功夫並不弱,如果連她都不能做到,自己又有什麼把握能擔下來。
“我的身份不方便,”女人回答的十分敷衍,把花布重新蓋上去,然後悠悠然道,“如果你不接,我就殺了你。”
她的動作很優雅,表面上看不出一絲殺氣,卻不會讓人懷疑她的殺心,“如果你失敗了,我也會殺了你。”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說不出的嫵媚動人,“伏公子,你想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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