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
爲什麼呢?是喜歡嗎?伏城只認識周玄逸十幾天,怎麼能產生喜歡?
伏城不敢想這些問題,他遠沒有自己外表上那樣豁達,他害怕和這個世上的任何東西產生一丁點的羈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樣的一個人該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呢?
就在伏城以爲會尷尬而沉默的走完這段路的時候,周玄逸開口了:“我不知道鐘樓上是怎麼了。”
周玄逸開口之後,伏城卻覺得臉有點發燒,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因爲這事兒跟周玄逸鬧了好幾天脾氣,但人是伏城自己帶上樓的,怎麼看也不能說是周玄逸的錯。
周玄逸繼續道:“我以後不提了,你也別擺臉色。”周玄逸沒有那麼多精力因爲感情分心,爲了不破壞兩人的陣營,提前劃分好禁區確實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伏城低着頭,淺淺的嗯了一聲,這頁就算翻篇了。
一直到傍晚,伏城和周玄逸才慢吞吞的來到白麓城,他先是把他扶到了破廟裏。雖然宋小川也會照顧人,但伏城就是覺得把這個人放自己的眼皮底下安心。
金鈴的反應咋咋呼呼的,她一看就知道這兩人關係要破冰了,眼睛賊溜溜的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最後又露出伏城根本看不懂的老母親一般的笑容來,有點意味深長。
“小周哥哥回來了啊。”金鈴笑嘻嘻道。
“回來歇歇腳。”伏城搶着回答道,似乎不想讓金鈴看出什麼。
“那我去做點好喫的。”金鈴不愧是個人精,心裏跟明鏡似得卻不戳破,反而給兩人留下了一個單獨相處的時機。
伏城望着後廚燃起的炊煙,入鼻是一股飯香,突然就覺得心軟了。周玄逸來破廟之前,金鈴下廚是難得的,她一個女娃子有時候比伏城還像個糙老爺們兒,懶的時候懶的要命,好的時候能好到天上去。
但自從周玄逸來了之後,只要周玄逸在家一天,金鈴幾乎頓頓都下廚,真不知道是被鬼迷心竅了還是色令智昏了。
而這個破廟也終於有了家的感覺。
伏城扶着周玄逸坐下,半跪在周玄逸面前,一把撩起對方的褲腿,周玄逸趕忙按住伏城的手,道:“別。”
伏城卻難得的強硬,把褲腿捲到膝蓋上方,露出那塊疤痕來。
周玄逸有點心虛得看着伏城,生怕他看出自己這雙腿是雙好腿,卻看見他好像有點失落,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大狗。這是怎麼了?周玄逸猜不透伏城在想什麼。
伏城伸出手覆蓋在周玄逸的膝蓋上,只是虛虛的碰了下就鬆開,周玄逸卻覺得有什麼暖暖的東西順着膝蓋一路往上爬,直往心裏鑽,如同蝸牛一般,爬過的地方留下一片長長的水漬,酥酥麻麻的。
周玄逸看着伏城,卻感覺他好像一副自己受傷的樣子,很快就把周玄逸的褲子整理好,低着頭不說話了。周玄逸看出來了,他在害怕什麼,伏城不殺人,害怕別人碰他,也害怕看到熟悉的人受傷。
周玄逸不知道伏城在正玄山到底經歷了什麼,在白麓城鐘樓上又有什麼樣詭祕的過去,但此刻他卻在想,如果伏城沒有經歷過那些,如果他能夠平安長大,他應該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伏城輕咳一聲,道:“我去給你煎藥。”說着拿着柳青青開着的藥方忙活去了。
周玄逸盯着伏城的背影,覺得心裏空空的,他還想要的不僅如此,他跟伏城之間還想要更多。他捏緊了拳頭,必須想辦法回破廟來。
周玄逸坐在石凳上,膝旁放着伏城送他的柺杖,隨意撩撥着柺杖上的鷹嘴,吧嗒一聲,中間斷開,露出劍身的寒光來。
周玄逸想着,伏城送他這個精巧的玩意兒,他一直都是把他當柺杖使,竟然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好用處。
伏城更不可能想到,就因爲送了一根柺杖,伏城把周玄逸送回宋小川家第二天晚上就又出事了。
當天夜裏,伏城正睡着,破廟總比鐘樓舒服得多,伏城好久沒有回破廟入睡本應該睡得香甜,但那天晚上他睡不踏實。伏城睡前在腦海裏照例想一遍整個事情的脈絡,但怎麼想都繞不過周玄逸這個祖宗。
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到對方一瘸一拐的背影,想到他腿上的疤痕。伏城覺得自己有點病態,竟然對周玄逸生出了一點可憐的感覺。
伏城從小的生存環境告訴他,要強大,強大到能夠保護身邊的人。
伏城正想着事情,這時候突然聽到隔壁院落傳來一陣痛呼,然後便是宋小川聲嘶力竭的嘶吼聲——“救命啊!”
伏城立馬抄起枕頭下的苗刀,連件外袍都沒披,從牆頭一躍而上。
伏城進入宋小川的院子,就因爲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周玄逸只穿了一件中衣,拿着伏城送給他的柺杖,柺杖的機關被打開,周玄逸站在院子正中央,月光鋪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安靜而又詭異。而宋小川則爬到一旁的棗樹上,抱着樹枝死也不撒手。此時看到了伏城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慘叫到,“你可算是來了。”
伏城被眼前的場景完完全全弄懵了,問道:“怎麼回事兒?”
宋小川抱着樹枝,整個人抖得像一團窸窸窣窣的樹葉,道:“他他他他,他想殺了我。”
“殺你?”
宋小川道:“你是不是把我亂治他的事情告訴他了?”
伏城更加納悶兒,“我沒說啊。”
宋小川嘶吼道:“那他爲什麼想殺我?”
“他要殺你?”不會吧,周玄逸看着也不像這麼小心眼的人,況且他也沒跟周玄逸提過宋小川的事情啊,沒道理突然就要殺人。
伏城狐疑的走到周玄逸面前,他定定得站在院落中央,嘴巴抿成一條線,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麼表情。伏城試探的叫了聲,“小祖宗?周玄逸!”
周玄逸並沒有回答他,伏城簡直要懷疑他被人點了穴。
伏城又問宋小川,“他這是醒的還是睡了?”
宋小川欲哭無淚,“我哪兒知道啊?”
伏城伸出手在周玄逸面前掃了掃,周玄逸的眼睛眨也不眨。
伏城只能又問,“你把他怎麼了?”
“什麼叫我把他怎麼了?!”宋小川突然激動起來,“你怎麼不問問他把我怎麼了?我好好的睡覺,他突然衝進來,二話不說就砍,差點一劍把我捅死。”
“哦,”伏城淡淡的迴應了一聲,“那現在怎麼辦?”
宋小川對伏城那個無所謂的態度簡直氣得要死,合着說,周玄逸的命值錢,他宋小川的命就無所謂了是嗎?宋小川埋怨道:“還能怎麼辦?你把他給我弄走!弄走!不是他走就是我走,我和他一天也過不下去。”
伏城暗自腹誹,宋小川簡直像個過不去日子的小婦人。他無奈的看着眼前的周玄逸,心想道,“我倒是想把他弄走,我怎麼弄走?打暈了帶走嗎?”
伏城向周玄逸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伸手試探,“你跟我回去?”
周玄逸卻突然發瘋,手裏的劍說也不說就刺過來,伏城沒想到他還有這麼一手,錯身閃開,與此同時反手點住周玄逸手臂上的大穴。
也就是伏城反應快,伏城完完全全沒有料到周玄逸會有這麼一手,畢竟周玄逸之前表現的都像是一個病人,他下意識的把周玄逸當做需要保護的對象,卻沒想到受傷的鷹隼總有一天會痊癒,露出他本來尖利的爪牙。現在的周玄逸跟伏城與他第一次見面那樣充滿了殺氣。
周玄逸整個人變得跟之前尤爲不同,瘸掉的一隻腿沒有拖慢他的行動力,反應更加靈敏,速度也越來越快。伏城的手根本沒碰到周玄逸的手臂,周玄逸錯身時,瞬間繞到伏城身後。
伏城嘖了一聲,出奇的認真起來,他沒有回頭,好像背後長了眼睛,苗刀破空而出,右臂驟然發力,以一種詭異而刁鑽的角度刺去。只聽一聲裂響,猛烈的一刀準確的撞到周玄逸的手腕。
“你來真的啊?”
伏城今天帶的刀沒有開刃,苗刀只是把周玄逸的手腕撞出一片青紫,不一會兒就腫了起來。
周玄逸當然沒有說話,痛苦的哼了一聲,右手脫力的同時,左手竟然接住下落的劍柄,第二劍也來了。
第二劍朝着伏城的後背,伏城心下暗自訝異,周玄逸的身體狀況他最清楚,傷的過重,就算怎麼調養,現在應該只恢復了三四成功力。而就算是隻有三四成功力的周玄逸都不能讓伏城小看。難以想象如果他傷好了會是什麼樣?
伏城猜測健全的周玄逸應該是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不,在伏城不能殺人的前提下,周玄逸說不定真的能殺了自己。
似乎是多年生死之戰的素養,奇異的,伏城越是面臨危險,他的雙手反而越來越放鬆,苗刀快速旋轉起來,彷彿一把不斷旋轉的傘面,將周玄逸的攻擊阻擋在外。
周玄逸手腕反轉,用被打腫的那隻手抽出劍鞘,他的這隻手沒有力氣也沒有準頭。但他似乎也不需要有多麼有力的勁道,隱隱約約的,他似乎看準了伏城隱形護盾的缺口,左手不放棄攻擊的同時,右手狠狠一擲。伏城的防禦頓時擊潰。
打着打着,伏城倒是有些生氣了,這人自己要跟他上鐘樓,偏偏要問他不想回答的問題,現在鬧彆扭了竟然又給自己惹麻煩,想着想着,伏城就跟報復似得,手下也沒了輕重。
伏城的反應極快,當下屈膝下沉繞過周玄逸贏迎面的一劍,與此同時刀背迅速撞上週玄逸的膝蓋骨。
伏城這招有點損,他明知周玄逸的弱點在哪裏,打蛇打七寸。這一下子打下去,伏城自己心情倒是舒爽了,鐘樓上的鬱結消失的乾乾淨淨,周玄逸就是欠收拾。
一刀背下去,周玄逸哼了一聲,不可控制的屈膝跪下。就當伏城已經戰鬥已經結束了,周玄逸只是膝蓋一軟,隨後就地翻滾竟然又站起來。
這瘸子平時走路還得拄拐,動起手來竟然這麼頑強,是要跟自己拼命嗎?
伏城後知後覺的開始思考,他都抵擋的如此困難,宋小川到底是怎麼活下去的?又想到,幸虧宋小川沒事兒,不然伏城可就有大罪過了。
伏城沒有殺心,周玄逸眼神銳利,活像是伏城是他的殺父仇人。
思忖之間,兩人又打了起來,連金鈴都被驚醒。金鈴披着一件紅色外袍,坐在牆頭上,手裏拿着一把峨眉刺。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有着不符合她年齡的成熟,像是埋伏在黑暗中的獵手,隨時準備加入戰場。
伏城不能殺人,金鈴的任務就尤爲重要,在伏城沒有殺心,或者危急性命的時候,快速出手。因此別看金鈴只是一個小姑娘,她武功雖然不如伏城一半,但她的閱歷和判斷力遠超一般人,知道什麼時候動手,如何才能給出致命一擊,這都是一門技術活。
金鈴雖然喜歡周玄逸,但在危急伏城生命的時候,還是準確得站在伏城這一邊,並且做好了準備,隨時會殺死對方。眼下,並沒有金鈴出手的必要。
金鈴看人的眼光不會錯,雖然周玄逸的來勢兇猛,但他的動作越來越慢。
如她所料,周玄逸逐漸停下來,身體甚至不斷的發抖。
確定伏城沒有性命之憂後,金鈴跳下牆頭,問道:“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伏城搖了搖頭,“夢遊吧。”
宋小川卻插嘴道,“這是殺人!這是殺人!”
伏城對金玲道:“你去看看小川。”
伏城趁機奪走周玄逸手裏的劍,心想周玄逸這個祖宗真是走哪裏都能惹出禍端。周玄逸像是突然沒了精血的妖怪,整個人突然軟下來。周玄逸還睜着眼睛,但已經兩眼無神。
周玄逸剛纔怪異的舉動估計是應激反應,猛然集中所有的精力,事後估計要修養好幾天不能動手。如果是下意識的反應,那應該是遇到危險之後的舉動。
危險?伏城扭頭看着宋小川,他剛被金鈴從樹上撈下來,剛纔隱藏在樹葉裏看不清,這時候纔看到,宋小川身上血呼啦啦的,一劍從他胸前破開,估計是要把他劈成兩半的勢頭。伏城搖了搖頭,宋小川連一隻雞都不敢殺,何況是周玄逸呢?
金鈴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宋小川抖得像個篩子,不顧自己的傷勢,指着周玄逸道:“把他帶走,帶走……”
“哎,你太誇張了吧,”金鈴左右檢查了一遍,笑道,“皮外傷,連筋骨都沒傷到。”
宋小川快被逼瘋了,只是不斷重複道:“帶走帶走。”
伏城道:“不嚇唬你了。”又囑咐金玲,“金鈴,小川交給你了。”
伏城把周玄逸帶回破廟,把他放置在自己牀上,坐在牀邊看着他。奇怪的是,事後伏城並沒有覺得這件事發生在周玄逸身上有什麼奇怪的,任何事情發生在周玄逸身上都不奇怪。周玄逸一直睜着眼睛,後腦勺挨着枕頭的那一刻突然放鬆下來,他似乎終於察覺到疲憊,眼皮上下打着架。
伏城小聲道:“睡吧,我在這兒呢。”
周玄逸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他疑惑地看着伏城,表情天真的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周玄逸的眼睛再也支撐不住,掙扎幾次之後,終於緩緩合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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