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這次南巡,皇子中康熙只帶了胤禔與胤礽,其餘兄弟因年歲尚小,全都未能隨駕。胤礽一路上買了許多東西,喫的用的玩的,分成幾等份,每個兄弟姐妹都有,一個不漏。皆不是什麼精貴物件,勝在心意。
他宮外有玲瓏閣有奇巧居,往常這樣的事也沒少做,因而得心應手。有時甚至不必他費神,小柱子便已幫他處理妥當。
但即便是一樣的禮物,也有輕重之分。譬如胤祉胤禛胤祐三人的,就要比別人厚重一些。
十月底的時候,胤禛年滿六週歲,由佟佳氏做主,德妃從旁協助,搬進了西五所,與胤祉比鄰而居,倒也和樂。
胤礽看着胤禛的新居,整潔明亮,打理得井井有條,暖閣置了個八寶架,上頭擺着許多精巧物件。大半是這些年胤礽送的。
但有一樣最是亮眼,玻璃瓶中藏着一艘船。此物本無甚稀奇。畢竟瓶中船這玩意兒,早兩年胤礽的玲瓏閣就賣過。巧就巧在此玻璃瓶中的船乃是康熙南巡時御舟的模型。
胤礽睜大了眼睛:“這個哪兒來的?”
胤禛道:“大哥送的。說是御舟在江寧停駐的時候,那邊的匠人根據御舟的外形模樣所做。”
“汗阿瑪就在江寧呆了七天,他們動作倒是快。”胤礽感慨,“這樣的東西,孤竟沒發現。”
胤祉接道:“我那也有一艘,同樣是大哥送的。聽說不只我們,下頭弟弟們都有。便是姐妹們也沒落下。大哥說,我們沒能同汗阿瑪一起南巡,送我們一艘船,讓我們看看御舟是什麼樣子,也可聊表遺憾了。”
胤礽失笑,胤禔倒是長進了。又一想南巡的人員裏還有明珠呢。便是胤禔想不到,明珠也會幫他想到。如此倒也沒什麼稀奇。
將這一茬揭過,胤礽看着胤禛道:“你搬家的時候孤不在,改明兒你來毓慶宮,孤宮裏的東西隨你挑一樣,就當補給你的賀禮了。”
胤禛笑着應了。胤礽又提議:“暖房了沒有?雖是都在宮裏,但從承乾宮搬到西五所,也算喬遷了。民間百姓人家遷入新居,都有請親朋暖房的習俗。我們不如也聚聚,一起喫頓飯。就在你這,把大哥和下頭幾個弟弟都叫上如何?”
胤禛還沒說話,胤祉先高興起來:“二哥,你是不知道。四弟剛搬來的那天我就說要給他暖房,偏他不應,說要等你回來。”
“那就這麼辦吧。”胤礽莞爾,轉頭看向胤禛,“既然你是東道主,孤與三弟就在這便罷了,其餘兄弟們的帖子還得你親自寫。”
胤禛應了,胤礽又遞了一枚銀錠給他身邊的寶珍:“你去御膳房說一聲,四阿哥要請兄弟們喝酒,讓他們整治一桌席面。
“現今是冬日,弄個熱鍋子最爲合適,喫起來渾身都是暖的。多弄點配菜,我們自己涮。當然也不能只有熱鍋子,其他菜品叫他們看着辦。記得做幾個軟爛好克化的。七弟八弟年歲還小,喫食上需得講究。”
宮中個人的喫食都有份例。份例之外的,就看主子的臉面與出手是否大方。胤禛請客,便算是份例之外。這錠銀子是給御膳房的補貼。
至於九弟十弟,胤礽沒提,這兩位才一歲多,還沒斷奶呢。便是胤禛請了,大約也是不能來的。
胤禛攔住他:“二哥,我有銀子。”
胤礽卻已將銀錠塞給寶珍:“銀子的事就別同孤客氣了。你那點銀子,好好收着吧。”
皇子年幼,便是素日裏有長輩的賞賜,也多是物件,可以隨便用的、沒有宮廷印記的金銀少之又少。似胤祉等人,都有生母補貼,是不缺的。但胤禛有什麼?
佟佳氏早已撒手不管,只求明面上過得去,私底下的東西能指望她?至於德妃,她心裏還有個胤祚呢。怕是能爲胤禛考慮的也有限。
胤禛嘴脣動了動,想要拒絕。胤祉推了他一把:“就這麼點銀子,二哥願意給,你受着便是。何必算得這麼清楚?再說了,滿宮裏頭誰不知道,咱們幾個兄弟,就二哥最富。”
說着,胤祉朝胤礽伸手:“二哥什麼時候也給小弟幾兩銀子花花!”
啪!胤礽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沒有,有也不給!”
胤祉嗷嗚一聲:“怪不得二哥總說越有錢的人越摳門,原來說的是自己呢!”
經他這麼一插科打諢,胤禛也不計較銀子誰出了,瞧着胤祉唱作俱佳,偏頭低笑。
胤礽瞪眼,心底卻是歡喜的。看這一個個的,年幼活潑有動力,多好啊。想當初剛與兄弟們接觸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畢恭畢敬。這些年相處下來,如今也能同他玩笑無忌了。
對此,胤礽不覺得懊惱,反而十分高興。畢竟他也不希望在這宮裏,在兄弟們之中,唯有君臣之禮,毫無半分情誼。若是如此,他口中自稱的“孤”也就成了現實,徹底把自己過成了“孤家寡人”。那又有什麼意思?
人生啊,當有權有錢,也當有情有義。
午時,兄弟們陸續到來。衆人齊聚一堂。小太監們負責斟酒。胤祚哎呀道:“不是說請喝酒嗎?怎麼是果汁?”
胤禛瞪眼:“你才幾歲,喝什麼酒?”
胤祚嘟着嘴不高興,指着胤禔的杯子說:“那爲什麼大哥喝的是酒,我們就只能喝果汁?四哥,你做東請客,怎麼還區別對待!”
胤禛:“大哥多大,你多大?”
胤禔端着酒杯說:“六弟想喝酒?”
胤祚點頭:“我還沒喝過呢,想嚐嚐。”
小孩子對一切新鮮事物都好奇。
“大哥給你嘗一口倒是沒什麼。”
聽得這一句,胤祚眼睛亮起來。
胤禔話鋒一轉,“就怕你喝醉了,德妃娘娘怪罪。”
胤祚眸中的亮光又滅了下去,耷拉着腦袋,不太高興。
胤礽搖頭:“你若不喜歡果汁,那邊還有奶茶,孤在船上閒來無事讓人做出來的新口味。”
胤祚立馬恢復精神,“什麼奶茶,我要!”
真正的小兒心性。衆人一笑而過。胤禛見他沒再鬧着要喝酒,大是鬆了口氣。
這頓飯喫得還算和諧,胤禔當是被明珠點撥過,也想借此機會與兄弟們處好關係,不但沒與胤礽爭鋒,反而多有照顧弟弟之舉。
飯後,衆兄弟又玩了會兒。至得未時正才一一散去。胤禛轉到內室一看,胤祚趴在牀上呼呼大睡。
胤禛失笑,輕拍了他一下:“六弟?”
“嗯?”胤祚翻了個身,眼神迷濛,雙頰潮紅,伸手捧住胤禛的臉,“四哥,你怎麼變成好多個了?”
然後手上使勁晃了晃:“咦?一二三,三個!”
又晃了晃,“咦!一二三四,四個呢!”
胤禛:……
胤礽忍俊不禁,“該是趁我們不注意偷喝了酒。”
胤禛臉色瞬間黑下來。
胤礽咳嗽了兩聲,“他還小呢,好奇心重。我們越是不許,他越是想嘗一嘗。這回受了教訓,下次就不敢了。只是不知他喝了多少,要不要緊。”
胤禛心頭一緊,“我去請太醫!”
胤礽趕緊拉住他:“今兒本是替你暖房,叫兄弟們聚一塊高興高興,是好事。偏這會兒你急着去請太醫,傳出去指不定又得鬧一場風波。”
宮裏頭人太多,就這點不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丁點大的事,都可能被人拿出來做文章。
胤禛請兄弟們喫飯,結果害得六阿哥急招太醫。
光這一句,就能衍生出十幾個版本的故事。
胤礽點了夏草出來:“我記得烏庫媽媽身邊有個會醫的宮女,你去一趟慈寧宮,把她帶過來。記得好好同烏庫媽媽說。”
夏草自然知道輕重,領命前去,沒一會兒便帶了人來。
此宮女名喚伊娜,伺候太皇太后十多年了,醫術不說類比太醫,也是十分不錯的。只見她把過脈,給胤祚喝了碗茶,又拿出藥膏在其額角幾處穴位按摩了兩下。
“太子,四阿哥!六阿哥當是只沾了少許,因年歲太小,又是頭一回,纔有此等反應,沒什麼大礙。奴婢已做過處理,睡上一覺便好。”
胤礽胤禛俱是鬆了口氣。
胤礽道:“他喝了酒正不舒服呢,別讓他回永和宮了,就在你這睡吧。睡醒再回去。你派個人去跟德妃娘娘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胤禛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此刻送回永和宮,路上吹了風再受涼就不好了。等六弟醒了,我親自送他回去。”
見胤禛自有主張,胤礽便不插手了,牽着胤祐離開。
長春宮。
胤礽遣了小柱子與夏草去院子裏陪胤祐玩,自己坐在殿內與戴佳氏說話。
“成嬪娘娘,七弟四歲多了。”
戴佳氏點頭,“是。”
“成嬪娘娘打算什麼時候讓他自己走出去?走出這長春宮,甚至走出皇宮?”
戴佳氏一愣。
胤礽接着道:“今日四弟宴請兄弟,若非是孤親自來接七弟,成嬪娘娘是不是打算尋個藉口婉拒?”
戴佳氏張了張嘴,無法反駁。她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胤礽一嘆:“這些年除非新年或是萬壽節這等重大場合,七弟必須出面不可,其他時候,娘娘幾乎都將他拘在長春宮。別的兄弟都在宮裏跑跑跳跳,到處玩鬧。唯獨七弟,一年到頭,在長春宮外見不到幾回。娘娘認爲這樣真的好嗎?”
戴佳氏沉默,內心悽苦。哪有這麼多好與不好的,她也是沒辦法。
“孤知曉娘娘的顧慮。七弟身患腿疾,與常人不同。你害怕別人笑話他,害怕兄弟們欺負他,害怕他成爲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所以你讓他呆在長春宮。因爲在長春宮,沒有人會指摘他的腿疾,沒有人敢觸碰這個傷疤。你想給他一個安穩的環境,讓他快快樂樂地長大。”
胤礽看向戴佳氏,話鋒一轉,“可是你以爲的安穩環境真的安穩嗎?沒有人敢提的腿疾它就不存在了嗎?七弟已經四歲多了,再過一兩年就要搬去東西五所,要入尚書房。長春宮的這片天你又能給他撐多久?”
戴佳氏心頭一緊,望向院中的胤祐,眼中滿是不捨。
“娘娘,七弟的腿疾並不嚴重。除快跑時有些影響外,尋常走路不大看得出來分別。這些年你照顧的用心,七弟也很努力地在按太醫的要求訓練,效果顯著。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娘娘可知,七弟今日跟我們相處得如何?”
戴佳氏擡頭看向胤礽。胤礽將她身邊的大宮女香織指了出來:“她一直陪着七弟,便讓她說吧。”
“七阿哥今日席上喝了果茶,還多用了半碗粥。太子與大阿哥對七阿哥都十分關照。喫完飯,七阿哥還同三阿哥學了蹴鞠,同八阿哥比了九連環。七阿哥解得比八阿哥快。八阿哥還說,改日要同七阿哥學。七阿哥應下說,過兩日教他。”
胤礽笑着問:“七弟今日玩得高興嗎?”
香織一頓,認真道:“七阿哥今日很高興。奴婢從沒見過七阿哥像今天這樣高興。”
最後一句讓戴佳氏怔在原地。
胤礽又指向院中的胤祐:“娘娘請看,七弟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很燦爛。七弟喜歡玩,喜歡鬧,喜歡跟兄弟們打成一片。他是天上的雄鷹,不是你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他想要的是廣闊的天地,而不是長春宮這小小池塘。
“娘娘,你怕別人笑話七弟。可七弟是皇子阿哥,誰人敢笑話?你怕兄弟們欺負他,可兄弟們待他也都和善,欺負之說從何而來?便是真有笑話,真有欺負。你把他關在長春宮就沒有了嗎?
“娘娘,你到底是怕七弟受傷,怕七弟在意,還是你自己心裏過不去?你一次次地小心翼翼,一次次地替七弟婉拒兄弟們的各種聚會,一次次地將他拉到羽翼之下。如此種種,究竟是保護,還是在不斷地提醒七弟他有腿疾,不斷地告訴他,他跟常人不一樣?”
戴佳氏雙手緊握,呼吸急促,臉色發白。
你是怕七弟在意,還是你自己心裏過不去……
一次次小心翼翼,一次次……是保護,還是提醒他,他跟常人不一樣……
字字誅心,卻又字字點名要害。
戴佳氏嘴脣顫抖:“我……我沒有。我只是……我……”
她開始緊張,開始害怕,開始語無倫次。
胤礽嘆息:“孤知道娘娘待七弟一片慈母之心,沒有要害他的意思。”
沒有要害他的意思,不代表沒有做害他的事。
戴佳氏捂着胸口,只覺得心裏面被什麼揪着,一陣一陣地疼。
“娘娘!七弟總是要走出去的,他會搬到東西五所,會入尚書房,往後還會進入朝堂,甚至領兵作戰。你如今處處拘着他,日後讓他如何面對兄弟們,面對教授學業的先生,面對金鑾殿的羣臣,面對軍營的千萬士兵?
“娘娘,愛之深則爲之計深遠。你若真的疼愛七弟,便不該教他躲避,而應該教他如何面對。若七弟虛懷若谷,胸有溝壑,又何需在意旁人是否笑話?若七弟自己都無法面對腿疾,耿耿於懷,又何需旁人來笑話?”
兩個“何需”,其中深意,南轅北轍。
“娘娘,你不能總是以保護的方式去提醒七弟身體的異常。你應該讓七弟明白,即便他有腿疾,他還是汗阿瑪的兒子,是大清尊貴的皇子。他跟正常人沒有區別,跟所有兄弟都沒有區別。兄弟們可以做的事,他一樣可以。
“只要他想,他可以和大家一起玩鬧,可以和大家一起學習,可以和大家一起騎馬射箭,甚至可以和大家一起立於朝堂之上爲汗阿瑪分憂,更可以和大家一樣統領八旗,爲我大清開疆拓土。”
戴佳氏睜大眼睛:“可……可以嗎?”
胤礽挑眉:“爲什麼不可以?”
戴佳氏一愣,呢喃道:“爲什麼不可以……爲什麼……是啊,爲什麼不可以!我的胤祐爲什麼不可以!他憑什麼不可以!”
胤礽笑着反問:“對啊,他憑什麼不可以?”
戴佳氏宛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轉身伏案痛哭。
偌大的動靜引得胤祐側目,立馬丟了手裏的玩具跑過來:“額娘,額娘你怎麼了,額娘你別嚇我!”
戴佳氏一把抱住他:“對不起!額娘錯了,是額娘想錯了。額娘對不住你!”
見此,胤礽鬆了口氣,悄悄退出來,帶着小柱子等人離去,將空間留個戴佳氏母子。
此時,永和宮。
德妃正在訓斥胤祚:“你纔多大,酒也是你能喝的嗎?”
“誰讓你們不許我喝。我沒嘗過怎麼知道是什麼滋味,能不能喝。”胤祚小聲辯解,卻引來德妃更大的怒火。
胤禛忙道:“額娘,我也有錯。六弟還小不懂事,我作爲兄長應該看住他的。是我沒盡到兄長的責任。”
德妃睨了胤祚一眼:“這小子什麼脾性我能不知道?不用問我都曉得必然是他偷偷喝的。他鬼主意多得很,你又沒有七八雙眼睛,能時時刻刻盯着。再說,今日衆兄弟都在,你是東道主,自然要處處照應,好生待客的,不能失了禮。哪有時間專門看着他?”
沒關係,怨不得你。”
胤禛心頭一鬆,看着委委屈屈地胤祚,嘆了口氣:“好在這回只沾了少許,沒出事。”
德妃一指戳向胤祚的額頭:“虧得沒出事,若出了事可怎麼辦?”
胤祚大爲不服:“就一點點酒,能出什麼事?若喝點酒也能出事,那大哥跟太子喝那麼多,不早就出事了!”
德妃趕緊捂住他的嘴:“這話你也敢說!”
胤祚將德妃的手拿下,掙脫束縛,翻了個白眼:“行行行!我不說了,我頭痛,我去休息,成了吧!”
轉頭就走。
胤禛:……
德妃氣結,暗罵:“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胤禛無奈,只能上前勸慰:“額娘別急,六弟還小,童言無忌。他不是有心的。”
德妃苦笑:“我們知道他不是有心,別人呢?”
“二哥心性豁達,素來不會計較這些小事。”
德妃搖頭不語。就算太子不計較,也不是她們能說的。更何況太子不計較,大阿哥也不計較?虧得這是在永和宮,若是在外頭,那些話傳出去怎麼辦!
“額娘,六弟比小時候已經懂事很多了。”
胤禛這話並非全是安慰。若是從前,不讓他喝酒,胤祚能輕易作罷?能只是自己想辦法偷偷嘗?只怕飯桌上就鬧起來了。現在跟以前比起來,長進了不少呢。至少雖然仍舊熊,卻不那麼讓人頭痛討厭了。
德妃蹙眉,她對胤祚寄予厚望,要得可不是“不讓人頭痛討厭”這麼簡單。最初顧慮着胤禛給了佟佳氏,她身邊只剩了胤祚,多有溺愛。後來她也發現了胤祚越發跋扈,恐再這樣下去會生事端。這一兩年很用心在糾正他的脾性。也有了些成效。但還不夠。
“雖說按規定,皇子六歲才入尚書房,但在此之前也是都有各自啓蒙的。胤祚現在的年紀也該啓蒙了。我已經在教他認字描紅,背些簡單的詩詞。聽聞你啓蒙時,太子常與你說故事?方法很是特別?”
說到這點,便不得不提當年。胤禛三四歲上,啓蒙的年紀,佟佳氏不上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興致來了教一教,興致沒了就丟一邊,跟逗貓逗狗似的。雖然也安排了指點的奴才,可奴才都是看佟佳氏臉色行事的。
佟佳氏這個態度,奴才能盡心?
最後還是胤礽看不下去,把這活兒攬了過來。所以認真說起來,胤禛的啓蒙幾乎是胤礽手把手教的。
胤禛笑道:“是跟尋常的啓蒙方式不大一樣。二哥取用了三字經和弟子規中的字句編成故事說給我聽。又生動又有趣,更容易記憶和理解。
“二哥還會在身邊找例子,總能從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找到符合書本知識的東西,把彼此結合起來。既是學,也是玩。二哥說,這叫寓教於樂。”
德妃頓住。
胤禛看出她爲難,主動說:“額娘,我那邊還留有二哥當初贈予的一些繪本書籍。回頭我再把上面沒寫的故事整理一下,給你送過來,供六弟啓蒙用,儘夠了。”
德妃點頭,心中仍有些遺憾,卻也明白得不到太子做啓蒙之師,得其繪本與資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畢竟胤禛與太子要好,太子樂意教胤禛也就罷了。可是若她出面讓太子來當胤祚的啓蒙老師,把太子當什麼?此舉不合適。再則,有一個與太子綁定的胤禛已經足夠,沒必要把胤祚也栓上這條船。胤祚有自己的路要走。
兄弟倆未必要在同一條道上,正如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南巡迴京的第五日,胤礽才抽出時間再度出宮。
馬車行駛到郊外別莊,陵光引領胤礽下車,邊走邊說:“一收到你的信我就着手去辦了。飼料廠需得自己建,但水泥紅磚都是現成的,我拿阿瑪的牌子直接去批。這兩處的官員見到是我,又聽聞是你要用,給得十分爽快。
“只是建廠到底需要時間。我便自己做主,就在當初的京郊馬場先把第一批飼料弄了出來。有製作青貯飼料的經驗,這個也不難。只是對於各種比例,我有些拿不準,因此沒有讓人大肆產出。想等飼料廠建起來後再說,也好看看這些飼料餵養的效果。
“不過牲畜餵養這塊,我是半點都不懂的。按你的吩咐,全權交給了孟吉祥。怕他一個人管不過來,我還在當地招了幾個農戶幫忙。就在這裏。”
二人已經至了門前,陵光又道:“那些農戶只知道在給貴人做事,並不知道你的身份。”
胤礽點頭,心中瞭然。
進了莊,孟吉祥親自來迎。瞧他急急忙忙的,身上一股味兒,也就衣服還算乾淨。胤礽便知,他當是正在豬圈幹活,聽聞自己要來,只趕得及換了套衣服。
“太……”剛張嘴,想起這是在莊子上,孟吉祥立馬改了口,“主子!”
“怎麼樣了?”
胤礽靠近,哪知孟吉祥退了一步,“主子,奴才身上味兒重,別薰到您。”
胤礽輕笑:“這有什麼,我還要親自去看看呢。”
“主子,豬圈骯髒,您金尊玉貴,怎可……”
話沒說話,胤礽擺手打斷,“我以前還自己種田呢,不一樣渾身都是泥?行了,走吧!”
孟吉祥只得帶路,將胤礽領到後院。
莊內顯然已經做過整改。除前頭幾個院子外,後面全都做成了一排排的豬圈。用莊子養豬,屬實奢侈了些。然陵光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地兒,再者他與胤礽都屬皇室,最不缺錢,倒也不用在意這個。
孟吉祥一邊介紹一邊提醒胤礽:“主子小心腳下,這邊走。奴才自從領了差事便一直住在莊上。這裏的豬從挑選到餵養都是奴才一手打理的。因之前幫公子種地的時候,公子曾說過,但凡實驗嘗試,都需設立多項不同組別進行對照參考,比較哪一組最優。
“奴才謹記主子教誨,當日買豬時特別選了黑皮豬白皮豬等不同品種,不同品種之中又在豬崽與成年母豬公豬之間各挑了一些。再將這些豬崽和成年母豬公豬分成幾組,每一組選擇不同的餵養方式與比例。”
胤礽舉目望去,豬圈確實設立了分區,分區與分區之間用牆體阻隔。每個分區的牆面上都掛了個數字牌。從一到九,共做了九組。
養個豬還分九組對照餵養,也是難爲孟吉祥了。
“去勢了嗎?”
“都去過了。有些是買來時便已劁過,沒劁過的,到莊子上後,也統一請了劁豬的熟手幫忙去勢。”
各色事宜安排妥帖,考慮細緻。
胤礽投去讚賞的目光:“不錯!幹得漂亮!”
孟吉祥心喜:“可惜養豬非是一時之功,現如今時間還短,便是有些許區別,也無法確定是否全是飼料所致。”
胤礽並不在意:“不打緊,我也沒想着這會兒就能出結果,不說半年,怎麼也得三四個月吧。養得久一點,數據也齊全些。你別忘了記錄。”
孟吉祥應下。
在豬圈走了一遭,胤礽見孟吉祥辦事處處妥帖,找不出缺漏來,十分滿意。
豬圈中,正巧有個農戶在給豬餵食,見到胤礽,動作一頓,轉而臉上堆滿驚喜,立馬放下活兒跑過來:“恩公!我終於找到你了!”
全然陌生的臉,胤礽有些懵:“你是?”
孟吉祥蹙眉提醒:“老胡,這位是莊上的主子,不得無禮。”
“是是是!”老胡笑嘻嘻點頭,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髒兮兮的,忙在衣服上擦了擦。這一擦又發現衣服髒兮兮,怎麼拍都拍不乾淨,又氣又急,脹得一張臉通紅,“恩公,我……我身上太髒了。對不住。我……我沒想到能在這裏見過恩公。恩公什麼時候走,可能等我下去換身衣服?”
一副怕又髒又臭污了胤礽,又怕轉頭換衣服的功夫胤礽不見了的模樣。
胤礽輕笑:“你認識我?”
“恩公不記得了?我是胡老三啊!”
胤礽:???
胡老三?誰?
“恩公是貴人,自然不記得了。可我們全家都記得恩公。”說完,胡老三撲通直接跪下給胤礽磕頭,“恩公的大恩大德,我胡家沒齒難忘。”
見胤礽一頭霧水,胡老三道:“恩公,四年半前,你到我們村閒逛,好奇農田上的事,向我們村的人詢問,還給賞錢。當時我兒子病重,我得到消息前去求你,你不但沒怪罪,還給了我二十兩銀子。”
胤礽:???
原諒他,沒想起來。
這一提醒胤礽恍惚憶起些許,當時他看到索額圖的工坊附近是個村子,有大片農田,爲了給研製雜交水稻找個由頭,便去走訪了一圈,詢問了農戶許多問題,做了回散財童子。彼時確實有個男人突然衝出來向他求助,他身邊的侍衛還差點把人當了刺客呢。
“原來是你啊!”
見他記得,胡老三更是高興了,“是我!是我!恩公,多虧你給的二十兩,我兒子才能順利醫治,好轉過來。恩公,我給你磕頭了。”
又是三拜。
胤礽哭笑不得:“你起來吧,我不過是順手爲之。”
“不不不!對恩公來說是順手爲之,但對我們全家來說卻是救命之恩。恩公,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你,可惜我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你是哪家貴府出身,一直尋不到。今日既見到了,當初的銀子便該還給你。”
胤礽搖頭:“不用了。”
胡老三卻堅持:“要的!一定要的!”
但怎麼還呢?胡老三說完才反應過來,他身上沒這麼多錢,一時尷尬起來,“我……恩公要不等等我,我回家去取?”
胤礽笑說:“這裏離你家不算近,等你取過來,我該回去了。”
胡老三犯了難,突然看到孟吉祥,道:“恩公既然是孟管事的主子,要不改日我把銀錢帶過來交給孟管事,讓孟管事轉交給你?或是恩公哪天再來,孟管事可否提前同我說一聲?”
胤礽不答,只問:“你們家現在手頭寬裕了嗎?”
“還行!我們村運氣好,朝廷第一年試種新稻的時候就被選中,而且當時兩種新稻一起試種。分什麼一代二代的。我也不懂。但我們村拿到了一代稻種,不但有補貼,收成還特別好。往後每年我們都在朝廷登記名額領稻種。如今家中糧食富餘,除自己喫用,還能剩下一些拿去賣。
“再有,前兩年朝廷不是研製出了牛痘嗎?痘莊跟京城這邊的醫署長期招人幫工,我婆娘一直有活兒幹。去年又有了水泥,京中到處在修官道,我跟着他們跑,修路我不會,但打雜我行啊。幹了一整年,也賺了些。
“正巧那邊工期結束,又聽聞這邊在招有經驗的人養豬,我就來了。公子,你給的待遇好,銀錢多。離家遠一點也不怕,莊子上安排了地方給我們住,在這住可以幫忙守夜,照料晚上豬圈的活兒,還能得一筆補貼。
“我們家現今存了不少錢,我把孩子都送去讀書了。我幼年家裏條件好,父親也曾送我讀書,可惜我腦子不行,讀不進去,學不出來,也就只能算點賬,認幾個字。但我兒子聰明,先生常誇呢。”
胤礽眼睛彎起來:“讀書好!若有條件,是該多讀書。不拘一定要讀出個什麼樣來,考不考得上功名還在其次,能明白事理,辨別是非纔是首要的。就算只能認字算賬,也已經很不錯了。”
胡老三連連點頭。
胤礽又問:“你有幾個兒子?”
“早年沒了兩個。如今除長生外,還有個幼子長康,加一個女兒。我女兒也識字的。長生跟長康回家都會教她。”
“挺好。”胤礽想了想,“孩子們都要讀書,你若一下子還我二十兩,家中銀錢可還支應得開嗎?”
胡老三一頓,蹙眉算了算。二十兩家裏倒是能拿得出來,可馬上就要過年,得花銀子。年後兩個兒子又得交束脩。如此算來,恐怕有些困難。
胤礽失笑:“不如這樣,你分期還,每年還五兩。四年還清,如何?我是不常來的,但吉祥在,你可以給吉祥。若往後吉祥回到我身邊,這處莊子也會有別的人接管,你交給他們也是一樣。”
胡老三千恩萬謝:“是!多謝公子!公子大義!”
胤礽笑着離開,出了後院,小柱子感慨:“主子待這胡老三也太寬容和善了。”
胤礽不以爲然,“你別看他們身份低微,便覺瞧不起。多少勳貴子弟,囂張跋扈,忘恩負義的多了。難得他們憨厚純良,四年多前的事,還記得要還我銀子。”
陵光有些不解,“這處莊子是臨時的,待往後還不知會如何安置呢。二十兩銀子你也不缺,爲何不直接免了,反而讓他分四年還清。四年時間,他每年都要來莊子上還銀。豈不是給你自己添麻煩?”
“倒也不至於多麻煩。總歸有下頭人。這莊子往後仍舊可以養豬,便是不養了,也可做別的用途,找個人管着便是。不必我費什麼心。”
陵光蹙眉:“可是若你直接免了,豈不更省心?”
胤礽一頓,回頭看向已經重新開始幹活的胡老三:“對我來說確實省心。對有些人來說也會覺得白佔便宜,是大好事。可對於胡老三這等人來說,或許就會成爲他們心裏的負擔。
“他們會一直記得這件事,一直記得這個恩,一直記得這筆債。不如收了他們的還銀,彼此恩義兩消,他們也能放下心頭大石。”
胤礽嘴角勾起,說:“陵光,其實我很高興。”
陵光:???
“你聽到了嗎?他說他讓兩個兒子都讀書,女兒也讀。因爲他幼年讀過書,即便自己沒天賦也知道讀書的好處。”
陵光更不明白了,這跟他們正在說的事有關係嗎?
胤礽嘆道:“我希望大清可以有越來越多胡老三這樣的人,明白讀書的重要性。我希望越來越多的大清子民能喜歡上讀書,也都讀得起書。
“我希望讀書能夠成爲一項全民皆可參與的事情,而非是少數人才有的待遇。我希望知識能夠得到廣泛傳播,走入尋常百姓家,而不是壟斷在上層階級手中。
“一個國家想要真正的強大,不能單靠我們,更不能只靠旗人,需自下而上,全民富足。這個富足不單單是生活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只有知識的傳播才能帶來先進的人才,而唯有先進的人才能夠創造先進的科技。知識的壟斷只會造成人才的缺乏,環境的閉塞。”
陵光默然,陷入沉思。
最初與胤礽相識相交,一是因爲他讀的書只有胤礽懂,二是因爲順治臨終前遺命,讓他好好輔佐胤礽。可與胤礽相處越多,他就越發現胤礽的不同。
胤礽有理想,有抱負。且他的理想與抱負跟順治不同,跟康熙不同,甚至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胤礽沒說的是,他不只想讓男子都能讀書,還想讓女子也可讀書。
當然,如今來談這個還爲時過早,並不合適。他會等待,會努力。
他知道這項工程浩瀚,任重道遠。但總有一天,它會實現。
他知道這項工程浩瀚,任重道遠。但總有一天,它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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