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向太后的決斷
衆人全部站起來,按照輩分和長幼,一一站立好。
只見一屋子的紫衫朱袍,硬翅襆頭。
不一會,向太后頭戴鳳冠,身穿大袖禮服,雙手合拱在身前,款款走進來。
“臣見過皇太后,祝娘娘千秋萬壽!”
衆人齊聲恭賀道。
向太后一臉喜色,伸出右手,微微一擡。
“免禮都坐吧。”
她在尚宮攙扶下,坐到上首,掃了一眼滿殿的人物。
有老有少,眉眼間都能看到相似之處。都是宗室子弟,論起來都是叔伯兄弟。
宗室子孫興盛,可惜中間沒有一個是自己所生啊。
有團陰霾在向太后的心裏一閃而過。
她笑容滿面地說道:“今天爲了老身,驚動了這麼多哥兒。剛纔在右殿,老身已經受了公主郡主們和諸位夫人的賀壽。看到你們安康如意,人丁興旺,老身也深感欣慰啊。”
說了幾句客套話,該是晚輩們奉上壽禮的時候了。
身爲官家最年長的弟弟,趙佖在內侍的攙扶下,來到偏殿中間,恭聲道:“臣聞娘娘禮敬佛門,特意尋得一塊羊脂白玉,請山東名匠施一手,雕得一尊觀音大士,孝敬給娘娘。”
兩位內侍端着一尊玉像上前來。
此像有一歲孩童那麼高。白衣觀音,面帶慈悲,左手持青柳淨瓶,右手捏了個拈花說法訣。
衣帶飄飄,栩栩如生。
衆人發出低低的驚歎聲。
光是這麼大一塊純淨無暇的羊脂白玉,就已經價值不菲。還請了天下聞名的能工巧匠,雕得如此生動的觀音像,簡直就是無價之寶。
向太后臉帶微笑,含頜點點頭。
“九哥一片孝心,老身心領了。”
趙佖作了一揖,緩緩退下。他的臉上有高興,也藏着些許失落。
趙佶昂着頭,甩着兩隻大袖,如同乘御清風,上前作揖。
“臣原本想爲娘娘做一幅佛畫以做壽禮。只恨修爲太低,慧根太淺,不敢落筆。於是就尋了吳道子的《四菩薩像》,以做壽禮。”
他的聲音很好聽,話語間帶着某種韻味。
彷彿清晨的撫琴,夜間的鳴鐘。
趙佶話剛落音,內侍緩緩打開畫卷,現出了文殊、觀音、普賢、地藏四位法力高深的菩薩。
衆人忍不住發出陣陣驚歎,如同鳥羣被驚飛的聲音。
筆跡磊落,細畫稠密,果真是六法俱全、萬象必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
真是一件無價之寶。
向太后臉色一喜,揮手道:“呈上來。”
她湊到畫卷前,仔細看了一會,雙手合掌,虔誠地默唸了四位菩薩法號,然後吩咐道:“請到後殿去。”
滿臉歡喜地對趙佶道:“十一哥,你有心了。”
“娘娘繆讚了。能爲娘娘盡份孝心,是臣求之不得的事。”
說罷,趙佶得意洋洋地環顧一圈,像一隻開屏的孔雀,踱回到坐席上。
衆人把目光都轉到趙俁和趙似身上。
趙俁微微彎着腰走上前,朗聲道:“臣在陝州空相寺,誠心求得一副念珠。”
一位內侍託着一張錦盤走上前來,上面擺着一圈念珠,顆顆拇指大小,呈不規則圓形,黝黑髮光。
“據聞這是禪宗達摩祖師隨身之物。他在東渡中土之前,於佛祖坐悟的菩提樹上,採得九枚金剛菩提子,串成念珠。上面不僅有佛祖慧光,更帶着達摩祖師的靈性。”
滿殿都是驚呼聲,向娘娘也忍不住動容,連忙叫近身尚宮接了過去。
小心翼翼地伸手觸摸一番,口裏連聲唸佛號。
看到自詡奪得頭彩,趾高氣揚的趙俁,趙似心裏忍不住冷笑一聲。
還達摩祖師用過的念珠?俺這裏有一打佛祖用過的竹籌,你要不要?
就算是空相寺珍藏的寶物,你也不是求來的,一定是巧取豪奪來的。
你下個館子都不給錢,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可能給錢?
趙似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中氣十足地說道:“臣呈給娘娘的壽禮,是無意間得來的,算是一段機緣。”
一位內侍上前來,雙手託着的錦盤裏放着一本薄薄的書冊。
淺黃色的薄薄紙張,一看就是很普通的夾竹紙。上面寫着一行黑不溜秋的字,字體既不端雅,又不圓潤。
這書冊,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透着一個詞:普普通通。
“十三哥,你這是在那裏撿來的機緣啊?”趙偲笑嘻嘻地問道。
“相藍。”趙似淡淡地答了一句。
趙偲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像是一根火把丟進乾草堆,其餘人的笑聲,嘩嘩地就全響起來了。
整個慶壽左殿,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相藍,也就是相國寺門前,是開封城最大也最有名的集市。那裏什麼玩意都有。
下到小兒玩具,上到王羲之的《蘭亭序》,應有盡有。不過前者是城外百姓手製的,後者是城裏某書軒仿製的。
向娘娘臉色凝重,揮手叫內侍呈上前去。她翻閱了幾頁,臉色越發地凝重。雙手顫抖地微微捧起這本薄薄的書冊,彷彿有千斤重。
向娘娘的異樣,衆人的笑聲發虛發飄,不約而同地悄然消失。
“十三哥,你這是從相藍尋到的?”
“回娘娘的話,臣那日無聊,去相藍質庫裏淘貨。正好遇到一位文士,拿着這本書冊來質押。臣聽了一耳朵,說是河東名僧了因大師,用指血爲墨,親筆書寫的《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一直說到這裏,趙似還是很隨意的語氣,彷彿真的是無意間碰到的小事情。
“六十五貫錢,也不算貴。但《金剛經》的名氣臣也聽說過,了因大師的名氣,臣也聽說過,於是就掏錢贖下。請回家後,翻閱了幾遍。只是臣在佛理上實在沒有什麼慧根,讀不出什麼頓悟來。”
“正巧臨近娘娘的壽辰,臣正四處張羅壽禮。臣的娘子建言,如此佛寶,當由有緣人請奉。臣既不是有緣人,何不奉於娘娘。所以臣就借花獻佛了。”
趙似的聲音就像是編鐘敲鳴,在殿裏迴響。
向娘娘靜靜地聽着,衆人也在靜靜地聽着。
“十三哥,你翻閱過這本《金剛經》,可有感悟深刻的句子。”
向娘娘撫摸着那本《金剛經》,緩緩問道。
“回娘娘的話,這本《金剛經》五千字,臣翻來覆去讀了五遍,只記得‘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以及‘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兩句。”
趙似的話剛落音,趙偲在旁邊噗嗤地笑出聲來。周圍也有輕微的笑聲一起響起,剛纔歡快的笑聲似乎又要重現。
可是向娘娘的一席話讓這些笑聲戛然而止。
“記得這兩句,《金剛經》就沒算白讀。如此看來,十三哥是大智如愚,頗有悟性的。功德使一職,做的。”
向娘娘的話,讓慶壽左殿寂靜得彷彿空無一人。右殿女眷的聲音,清脆悠雅,隱隱約約傳過來,恍如另一個世界飄來的。
壽宴過後,向娘娘回到慶壽宮後宮,正堂桌案上擺着四件物件。
羊脂玉觀音大士像,吳道子的《四菩薩像》,達摩的念珠,了因大師的《金剛經》,是衆人送來的壽禮中最珍貴的四件。
向娘娘指了指羊脂玉觀音大士像,對身邊的尚宮道,“此物過於奢華,不符修佛清淨。明天將它送到宮中寶庫裏去。”
“是!”
“這串念珠,明天派人送回空相寺,再添上五百貫香油錢。”向娘娘又交代道。
桌子上只剩下兩件壽禮,《四菩薩像》和《金剛經》。向娘娘站立在跟前,目光在它們上面轉來轉去,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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