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曾布

作者:破賊校尉
垂拱殿,趙似坐在上首,目光淡然地看着殿裏站在的衆人。

  爲首的有執相章惇,尚書左丞呂惠卿,剛從青州召回、權尚書右丞不到一個月的曾布。其餘的溫益、範純仁、韓忠彥、黃履、蔡京、安燾、張商英、劉正夫、張叔夜、蔡卞、長孫墨離等人分站各處。

  但引人矚目的是那幾位清流諫官。監察御史、左司諫陳次升,右正言陳瓘,大宗正丞任伯雨。

  他們有的原本被斥貶出京,趙似即位後,廢黨錮,祕書省會同吏部釐清陳案後,奏明後把他們都召回來了。

  這幾位號稱秉承元祐義理,極恨章惇蔡卞等“奸臣”,此前就是因爲上奏彈劾這兩位,被貶斥出京。

  他們隱隱站在另一邊,似乎與朝中諸臣水火不容。殿中氣氛非常詭異微妙。

  除了知情者,其餘的人都以爲這幾位清流諫官是組團來彈劾章惇的。

  藉着新君即位,把他們憎惡已久的奸相章惇彈劾下去,義理興盛,在此一舉!

  趙似掃了一眼衆人,陰沉着臉開口了。

  “諸位都知道,朕的皇兄是如何仙逝的?”

  “哲廟先帝故冬以來,數冒大寒,浸以成疾,藥石弗效,遂至彌留。久病沉痾,終棄吾等臣民,龍馭賓天!”章惇垂淚答道。

  說實話,對他信任有加,一起熬過“元祐復辟”的哲宗,章惇的感情真得很深。

  “即如此,曾布,你的日記裏,爲何敢如此胡言亂語,誹謗君上!”趙似的話像箭矢一樣,飛向羣臣中的曾布。

  他惶然不知所措,隨即臉色慘白。

  “有人把你告了,上奏章彈劾你!”趙似把奏章遞給身邊的李芳,“大伴,給曾布看。”

  曾布雙手顫抖着接過奏章,看了幾行,汗水不停地從額頭上滴落,渾身就跟打擺子一樣抖個不停。

  他閉着眼,緩緩取下官帽,跪倒在地上,顫抖着聲音說道:“臣有罪,萬死難咎其責!”

  垂拱殿一片死寂,衆人的目光在趙似和曾布身上跳來跳去。

  他們下手的目標居然是曾布?!

  趙似盯着跪在地上的曾布,淡然地說道:“彈劾你的是陳瓘。朕是講證據的,陳卿在奏章裏言辭鑿鑿,就請他講一講,他的證據從哪裏出來的。也省得讓人胡思亂想,以爲朕的東校字房有多厲害,居然連私藏的日記都能看得到!”

  “右正言陳瓘!”

  “臣在!”陳瓘聲音洪亮地答道。

  “說說你的證據,是從哪裏來的!”

  “是,陛下。子宣公喜歡記日記,經年累月,積累了四本。其二子曾紀想着要爲其父編撰文集,便悄悄取了子宣公手跡,包括日記的其中兩本,略加整理,便交予開封城文德印社,加以印刷刊行。”

  “文德印社有位校字,是臣的學生。他見到子宣公日記裏大逆不道的記載,驚悚萬分,連夜告知於臣。臣難容如此不臣之言行,故而上奏彈劾,請陛下明察。”

  說完,陳瓘呈上一本日記,由李芳轉遞給了趙似。

  翻開一看,真是曾布的筆跡。陳瓘還很貼心地把那一頁的上一頁摺疊起來,一翻就直接找到了。

  證據確鑿無誤。

  盯着還在地上發抖的曾布,趙似心裏暗歎一聲。

  你個老曾啊,朕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用你,你卻爆出這麼大件事來。

  你寫什麼日記啊!正經人誰寫日記!

  寫就寫了,怎麼不好好藏起來,偏偏讓你那個坑爹的老二拿了出去。也不仔細看過目審查,就胡亂交給別人刊印。

  你看看,你寫得什麼!

  “聞大行皇帝素好女色,染病抱恙,當禁不禁,故而多滑泄,以致不治...”

  明擺着說自己的皇兄,是因爲好女色,病中還不肯禁止,所以縱-欲而亡。

  沒錯,自己的皇兄身子骨弱,卻又不知道愛惜,跟崇恩皇后劉氏恩愛得不加節制。爲了誕下子嗣,期間應該還吃了些藥,掏空了身子。所以在皇侄兒夭折後,悲傷之下迅速垮掉了。

  可是入冬以來,朕時常陪在皇兄身邊,看得明明白白。那時的他,就算有那份心,也沒有那份力了。

  這些情況,文武羣臣都是清清楚楚的。你曾布遠在青州,可能不知道,但是回京後隨便找人一問就明白了。

  偏偏手騷,記下這個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也不問真假,信手就記下。

  說到底,還是傲慢啊。

  名士大儒們骨子裏的傲慢,自視甚高,以爲自己掌握了真理,於是只相信願意相信的東西。

  豈不知傲慢帶來的就是偏見,偏見跟愚昧相差不多了。

  “曾布,朕問你,這個‘聞’...你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

  曾布跪伏在地上,許久未語。

  “曾子宣,你難道要包庇傳謠言,誹污先君的賊子嗎?”站在前面的章惇,大喝一聲問道。

  曾布的腦子就跟過電一樣,混沌的思緒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猛地擡起頭,看了章惇一眼,露出感激之色。

  然後顫聲說道:“罪臣該死,聽了楊戩的謠言,不出首舉報則罷,還信手記下。實在是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這個楊戩是誰?”

  “回陛下的話,楊戩原是後宮裏管御花園的。陛下即位後,裁減宮裏用度,分流人員,他自請去了晉康郡王府。”

  李芳在一旁答道。

  “去了天涯海角,還是內侍省的人。內侍省自有法度,這種目無主上,肆意誹謗污衊先君之人,當如何處置?”

  “回陛下,大不敬,當杖殺斃命。”

  “大伴,你是司禮監大監,這是你的事。找個寬敞的地界,把內侍省的內侍宮女們都叫來,一起觀刑,以後記在心裏,鎖在嘴上。大伴,記得跟掌刑的番子手交待好了,打足兩百下,才能斃命。”

  “遵旨!”

  垂拱殿裏一片寂靜,靜到能聽到不少人的心跳聲,還有曾布牙齒打顫的聲音。

  許多朝臣心裏也怕。

  自熙寧、元祐以來,黨爭越來越酷烈,雙方都殺紅了眼,動不動全家斥貶偏遠瘴疫之地。確實沒有動刀殺你,卻能在漫漫路途中,以及瘴疫蚊蟲橫飛的安置地裏,讓你全家完蛋。

  每一次黨爭失敗,貶斥出京都是九死一生。命大的熬下來了,命不好的,客死異鄉。

  現在的官家,性子剛烈遠勝諸位先帝,如此大罪,怕是要興起一場大獄。

  曾布,應該是難以保全,恐怕要家破人亡。

  趙似指着曾布,狠狠地罵道:“皇兄對你,吐哺握髮,待以國士。你就是如此回報皇兄的?虧你還是名士大儒,朝堂柱石!豬狗不如!”

  說到這裏,趙似的聲音更加冷峻,“名士大儒?前有趙挺之,後有你曾布,真是人才濟濟...你們的忠孝仁義,都學到哪裏去了...”

  趙似劈頭蓋臉地把曾布大罵一通後,大喝一聲,“來人,把曾布拉到奉先殿去,讓他對着皇兄的遺像,好好懺悔。但凡他有一點良知人性,應當愧疚不已!”

  曾布擡起頭,滿臉死灰,他已經聽懂了趙似話裏的含義。

  章惇在趙似突然提到趙挺之時,也明白話裏的意思。他神情複雜地看着曾布,那雙三角眼裏不知不覺地閃爍着淚花。

  他與曾布原本是知己好友,卻不想漸行漸遠,最後成了政敵。

  回首往事,感慨萬千。

  章惇衝曾布微微點了點頭,做出了承諾。

  曾布露出苦笑,長嘆一聲,“罪臣知罪!定要向先帝好生懺悔!”

  曾布被殿前侍衛拉走沒一會,陳次升上前一步,大聲道:“臣彈劾門下侍郎章惇。”

  趙似無驚無喜,“念!”

  “章惇獨掌政柄,首尾七年,隨其喜怒,恣作威福,助尊私史,則至於薄神宗,矜伐己功,則至於累宣仁。樂於用兵...殺張天悅之徒以箝衆口,廣鄒浩之獄以絕言路,天下震駭,人多自危。”

  陳次升唸完,殿裏一片寂靜。

  趙似淡然地問道:“陳次升,你念了這麼大一篇,朕怎麼聽不到任何一點有關章卿違法亂紀的事實?滿篇都是你個人的主觀意見。朕即位以來,連下四道詔書給到諫臺,要言之有物。哪怕你提出線索,朕叫人去查證覈實也行。”

  說到這裏,趙似的語氣變冷,“是不是朕的詔書是擦屁股手紙啊!四道詔書,你居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陳次升額頭上滿是汗水,但是士子的風骨支撐着他,強自辨道:“臣是依祖宗之法,聞風上書...”

  “現在朕是天子,必須按照朕定的規矩來!你口口聲聲祖宗之法,是不是要朕送你去見列祖列宗,在他們跟前行他們之法!”趙似毫不客氣呵斥道。

  聲音之大,震動着整個垂拱殿。

  在羣臣眼裏,上首的官家如同咆哮的熊羆猛虎,衆人在他的聲勢中瑟瑟發抖。

  陳次升差點暈過去。他咬了咬舌頭,讓自己清醒過來,正要鼓足勇氣,再行爭辯時,韓甲先在殿門稟告。

  “陛下,曾布在奉先殿前碰階自盡了。”

  垂拱殿裏一片寂靜,陳伯次想要說的話,咕咚一聲又咽回去了。

  “曾布曾子宣...既然你知道懺悔了,朕也不再追究了。送他遺體回府。他的罪責,已經用死洗刷了,彈劾之事,到此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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