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西風都是行人恨(一)

作者:破賊校尉
東北冷得早。

  現在是八月底,在中原還是秋天。在江南說不定過着秋老虎。但是在這裏,開始有習習西風,天氣開始變涼。

  鴨子河的圍獵也接近尾聲。再過個十幾天,應該可以拔營南下,各回各部。

  想到能夠回到駐地,與家人團聚,一直滿腹牢騷的宮分、皮室軍上下,稍微安靜了點。

  兩軍各部的營地裏,靜悄無聲。不需要執勤的軍士們,躺在帳篷裏,有氣無力。

  有絲竹之聲,伴着女子唱歌聲,從遠處飄來,鑽進了他們的心裏,化成了無數的螞蟻,開始齧噬着他們的心。

  “六哥,這是哪裏傳來的聲音?”一個年輕的軍士,一臉好奇地問道。

  “是行在。陛下和王公大臣們在飲酒作樂。”旁邊一個老軍士沒好氣地答道。

  “六哥,你說陛下他們喫的有啥?山珍海味,還是宋國的美酒?他們會不會喫窩窩頭?”

  帳篷裏的人都笑了,遠一點的一個軍士笑着打趣道:“有喫,還是刷了一層金漆的窩窩頭。”

  衆人笑得更大聲了,唯獨那個被稱作六哥的老軍士,還在那裏忿忿不平。

  “你說他們,天天喫喝玩樂,我們不眼紅。你們樂你們的,我們啃我們的羊腿就好了。你們留在南京那花花世界裏喫喝,不行嗎?偏偏跑到這鴨子河來玩樂!還把我們拉來,做牛做馬累得半死不說,喫得比他孃的狗都不如。”

  “六哥說得沒錯。老子已經半個月沒喫到肉了,肚子缺油水,現在看到肥頭大耳的貴族,恨不得想上去啃他幾口。”

  “可不是吧。天天喫窩窩頭,啃餅子,喫得老子每晚都餓得睡不着。”

  “你說不給我們喫的,我們自個兒去找喫的也行。鴨子河邊野鴨、大雁、狍子、鹿,一天搞兩隻就夠兄弟們吃了。偏偏說怕壞了陛下的圍獵興致,嚴禁我們去打獵。他孃的,這是要活活餓死我們啊!”

  這時,一箇中年軍士壓低聲音說道。

  “聽說皮室軍左面第二道第十隊的人,每晚偷偷跑出去獵東西喫。”

  “真的假的?難怪昨天看到他們,各個紅光滿面,滿嘴是油。”

  “他們就不怕軍法嗎?聽說抓到是要砍頭的。”最先出聲的那個年少軍士問道。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再說了,我們是宮分軍,是皇帝陛下的宿衛軍,天子親軍,爲了偷獵的破事,就砍了我們的頭...他們不怕激起兵變?”

  這個詞似乎有某種魔力,讓帳篷裏瞬間變得寂靜。兵變...橫渡之約、火神澱之亂、黑山之變*,這些典故一直在軍中悄悄傳說着,只是沒有人敢明着說出來。

  “我還是怕軍法。聽說這一兩天陛下會有犒賞下來,想必會讓我們大喫一頓。再說了,沒幾天就要回去了。忍一忍,算了。免得有命來,沒命回。”中年軍士絮絮叨叨着。

  帳篷裏又是一陣寂靜,幾隻蚊子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嗡嗡的亂叫着,叫得人心慌。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在帳外叫嚷着。離門近的軍士一躍而起,衝出了帳篷,着急地打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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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回事?”

  “皮室軍那邊偷獵的人被抓住了,蕭軍使發話要當衆斬首。”

  “狗日的!這個蕭嗣先真是生兒子沒屁眼!打仗不行,盡搞這種狐假虎威的破事。皮室軍,偷殺幾隻獵物也要斬首以正軍法,他到底想幹什麼!”

  議論歸議論,牢騷歸牢騷。可是當軍令下來,大家還是老老實實聚在某一處,觀刑正軍法。

  御前都統軍使,這次巡幸遊獵的駐蹕總指揮蕭嗣先,得意洋洋地掃了一眼圍在一起的皮室、宮分諸軍,很是威嚴地說道:“你們是天子親軍,當然要以皇帝陛下爲第一位。君憂臣辱,陛下此次來遊獵,要是玩得不開心,你們臉上就有光了?”

  “三令五申,不準偷獵野物,以免擾了陛下的圍獵,壞了他的興致。就是有些混賬玩意不聽,當耳邊風。現在被本官找到這十五人,人贓並獲,今天牽到這裏,當衆斬首,以正軍法!”

  “爾等以後,要謹遵軍法,不得再犯!”

  說完,蕭嗣先很威嚴地一揮手,喝令道:“都斬了!”

  “我虔誠信佛,一定會魂歸西天極樂世界!”

  “饒命啊!我爲陛下流過血,我爲大遼負過傷...”

  十五名軍士被五花大綁,扭送到鴨子河邊的一塊荒地上。這些人知道自己死路一條,使盡全身力氣,拼命地掙扎着。

  嘴裏也在不停地叫嚷着。只是各自叫得章法都不一樣。

  行刑的軍士們不管這麼多,扭送到地方了,扭住十六人頭上的髡髮,往前一牽,後面的刀斧手倒提着鋼刀,往下一切。

  十六顆人頭滾落在地,停在冒着熱氣的血泊中。圍觀的上萬將士們一片寂靜,幾十只渡鴉從河邊草叢裏竄出,帶着喫大席的心情,飛過衆人的頭頂。

  上萬將士無一人吱聲,蕭嗣先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這十五顆人頭完全達到了效果。只是他不明白,沉默不僅代表着恭順,也掩藏着火山。

  下午時分,或許是知道軍中士氣不振,上面把天祚帝許下的犒賞提前到今天發了。

  “這是些什麼玩意?”

  圍着一堆物品周邊的皮室、宮分兩軍軍士們,氣得臉色通紅,渾身發抖。

  “往年還有銅錢十來貫,絲綢四匹,酒食若干...這回就這麼點破爛?”

  “這棉布,多少錢一匹你們不知道嗎?能跟絲綢比嗎?打發叫花子嗎?”

  “還有銅錢,你們用什麼來替換?這幾張紙嗎?一碰一個油印子,擦屁股都嫌髒。”

  軍士們氣憤填膺地叫嚷着。

  軍官們左右爲難,來回地勸。奉命來發犒賞的應該是蕭嗣先的心腹,今天上午河邊那場殺雞駭猴,餘威還在他心裏留着。

  底氣十足。

  “你們叫嚷什麼呢?現在宋國不用銅錢串子了,全改用紙鈔了。難不成我們大遼發的,還抵不上宋國發的?你們什麼心思?”

  “棉布怎麼了?有的穿就行了,還那麼多要求,一羣丘八,那麼多窮講究幹什麼!”

  軍官們看到火氣越來越旺的士兵們,轉過身來,對那些書吏們說道:“你們少說些,那麼多話,跟你們婆娘說去。激起亂子來,你們擔當?”

  偏偏書吏們心挾餘威,嘴裏不饒人。

  “呵呵,你們有那膽子嗎?”

  只見十幾個低級軍官擠了進來。他們看上去很有威信,士兵們紛紛讓開路。

  “我聽說,陛下是照往年慣例發的,怎麼到我們手裏就成這些了。是不是你們蕭都統軍使貪墨掉包了!”

  帶頭軍官的一句話,問住了這些書吏。

  自家上司什麼德性,他們都知道。死人身上有根紗,都要扯下來捻燈芯。這麼多犒賞物品,怎麼可能不狠狠大撈一筆?

  看到書吏們支支吾吾的樣子,士兵們更加鼓譟了。帶頭軍官,拔出刀來,一刀砍翻了最前面的書吏。

  同伴們上前,七手八腳地把十幾個書吏都砍翻了。

  帶頭軍官高舉着帶血的鋼刀,高呼着:“誅奸臣,清君側!”

  鮮血就像是勐火油,人頭就像是火星子,而滿腹怨恨的宮分、皮室軍,就是一堆堆曬乾的荊棘,轟的一聲全燒了起來,燒得漫山遍野。

  在天祚帝的大氈包裏,他剛剛接到南京的急信。

  皇太叔耶律和魯斡薨!

  天祚帝心中煩躁,信步踱出大氈包。此時天色將晚,夕陽最後的餘暉已經隱約難見。勐地吹來一陣西風,吹得天祚帝縮了縮脖子。

  西風緊,行人急。

  他沒由來地想起了這句話,突然間,遠處騰起沖天的大火,把半邊天都映紅了。然後無數的喊殺聲被風吹了進來。

  天祚帝手裏的急報飄落在地,驚恐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最信任的內侍八刺裏也莫名其妙。但外面的動靜是一聲急過一聲,四隻驚恐的眼睛對視着,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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