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群众演员李某 作者:八宝饭 “陆导,就這些人了,再也沒有了。”被大家称为“群头”的张副导演指着他带過来的二十来個群众演员向陆导解释。涿州影视基地很大,在這裡拍戏的剧组非常多,经常出现群众演员短缺的现象。 陆导皱着眉看了看眼前的這二十几個人,很无语的挥了挥手,让化妆师带下去化妆。他马上就要开拍的這幕场景需要大量群众演员,目前只找到一半,看来只能去和摄影师商量,运用多镜头多角度拍摄的办法,把场景中的人数渲染出来。 李诚中被带到化妆师面前,很快被盘了個发髻,用一根筷子簪上,包了個辔头,脸上用黄粉扑了扑。他又被带到服装师那裡。服装师打量一番他的身材個头,吩咐助手取了件大号圆领褂衣给他围上,看了看他那双球鞋,皱着眉挑了双唐靴递過去。李诚中连忙试了试,刚合脚,便赶紧腾出地方,让下一個人领取衣服。 作为一個不得意的群众演员,李诚中也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深深沉迷于自己编织的电影梦中。他幻想着能够被某個导演看中,一举出名,成就光彩灿烂的人生。可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长相上沒什么特点的李诚中,自然也就一直挣扎在莽莽群演之中,毫无出头露脸的机会。他参演過数十部影视作品,最长的出场镜头是八秒,扮演一個死了的清兵,可惜脸上涂满了浓浓的猪血,那股腥臭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现在为止,他吃到猪肉时還反胃。 李诚中的不成功還表现在台词上。三年来,他只說過一句台词,那次他扮演一個仆人,弯着腰恭敬的回答了一声“是”。虽然镜头上只有自己的背影,但他依旧津津有味的从網上下载了這部电影,反复观看了自己的背影无数次,傻笑着,然后幸福的睡去,在梦裡和无数的粉丝见面,为他们签名,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透露自己的喜好,在聚光灯下放声歌唱,引来歌迷们的欢呼…… 這就是不成功的群众演员李诚中,但他沒有灰心和气馁,依然在涿州影视基地裡忙碌着,有时候好多天都接不到戏,有时候却一天到晚的累死累活。很多当初来的同伴都纷纷离开了,但他却一直苦苦寻觅着机会,他相信上天不会辜负有心人,他相信执着和坚持能够换来自己梦想的那一天。 今天這部戏裡,要拍摄古代战争的一個场面,李诚中要扮演死尸,趴在树林当中。为了营造出火攻之后的战场氛围,他和几個同样扮演死尸的群演都配发了一枚纸质的简易烟雾弹,到时候要按照导演的吩咐在战场中点燃。 开拍之前,大家都在休息等待着,也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問題,迟迟沒能等来导演的命令。李诚中看了看,估摸着還有一段時間,就跟旁边的同行打了個招呼,到后面的林子裡去了。尿有点急,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等轻松完了,李诚中往回走着走着,立马就有些心慌。不会吧?人呢?那么快就拍完了?他向四周张望了片刻,竟然沒看到剧组的人!他连忙跑出树林,连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疑惑间,终于看见远处有三個人骑马往這边過来,心中一定,连忙迎了上去。今天這些场景裡道具有马的,只有陆导的這部戏。 等双方接近,那三個骑者勒住缰绳,马头立了起来,原地停住,三個人在马上稳稳当当,身形很是潇洒。李诚中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好马术!” 打头的骑者从马上微微探身,看了看李诚中,问道:“哪裡人?” “啊?”李诚中一愣,沒反应過来。 后面一個骑者大声道:“兀那汉子,问你话,速速回答!” 這是……正在拍摄么?而且……有台词!李诚中一阵惊喜,他不知道导演是怎么安排的,他這個群众演员什么时候也能合戏了?难道是自己误打误撞?這可是好机会啊!他沒看见摄像机位在哪裡,也不敢去看,生怕听见导演喊停。可這台词怎么接呢?心头百念急转,连忙拱手道:“军爷,小人就是本地人。” 虽然不知道台词,但作为一個戏龄三年以上的资深群众演员,李诚中亲眼看到的古装戏拍摄可不算少,平日裡自己琢磨的也多,這时候就有样学样比划了出来。說完還侧耳听着,却沒听到导演喊停,当下更是心喜。 那打头的骑者又问:“本地人?家住何处?” 李诚中有点晕,這台词怎么接啊?但活人不能给尿憋死,好容易得到這么一個上镜的机会,千万不能掉链子!他灵机一动,回答:“沒有家,就在四处游历。” 后面一個骑者带马上前,冲打头的骑者小声道:“陪戎,似是乡间游侠儿。” 打头的骑者点了点头,向李诚中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既是本地人,看你身子雄壮,可愿投军?” 李诚中幸福得快要昏死過去,血涌上头,激动之下脸都涨红了,大声道:“愿意!”乖乖,這可是三句台词啊,很多二、三线的职业演员都沒那么多台词!他李诚中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莫名其妙有了那么多台词?最关键的是,沒听见导演喊停!這說明什么,說明他的戏被认可了! “這就走罢,可能跟得上?”打头的骑者捋了捋马鬃,问道。 第四句!李诚中入戏更深了,再次躬身抱拳行礼:“能!” 三名骑者控制着马速,李诚中在后面小步跑着,他這时候才有空去看那三個骑者。三人都是骑兵打扮,外罩黑漆漆的皮甲,但李诚中估计很可能是涂黑了的泡沫塑料。只是這马上挂着的箭壶和弓却有些精致,看来這部电影在道具置装上着实下了工夫。又观察了多时,他忽然醒觉過来,就這么跑下去,摄像机在哪儿啊? 平日裡演戏,都是围着摄像机位转大圈,可是现在這么跑法,却是跑的直线,也沒见摄像机跟上来啊。他忙偷眼四处张望,始终沒看到剧组的其他人,就這么跑出去一裡多地,心裡开始打鼓了。 再跑了一会儿,眼见就是两裡地了,三個骑者慢慢停下马,打头一個等李诚中跟上来,大笑道:“果然是好儿郎,真能走!” 李诚中心道這刚哪儿跟哪儿啊,他是当兵退役后才干上群众演员這一行的,以前在部队裡,每天早上都要负重五公裡越野,现在空着身子跑個两裡地,简直小菜一碟。他喘了口气却沒顾得上回话,只是四处看着,心裡越来越慌了。剧组的人都去哪儿了?摄像机呢?以前沒觉得這裡這么荒凉啊,连個人都沒有! 而且,這地上哪来那么浓密的青草?最后,他发现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电线杆! 华北大地上,要說什么东西最多,那只有一個答案:电线杆!要說什么东西最少,也同样只有一個答案:草地! 可這裡给他感觉,就是草绿人少。树虽然也不多,但十几棵二十几棵,围成一丛丛的小树林,散布在广袤的原野上。沒有农舍、沒有田垄,沒有人烟、沒有村落……李诚中有些发呆。 三個骑者打马四下裡兜了一圈,又聚拢回来,招呼李诚中跟上。李诚中就在浑浑噩噩间跟着慢跑,跑上几裡地,就歇一下。歇上一会儿,就接着跑。他已经有些迷糊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涿州基地呢?剧组呢?村庄农户呢?电线杆子呢?田地呢?這些怎么都忽然之间消失了? 趁一個停歇的当,李诚中犹豫着问打头那個一直被称呼为“陪戎”的骑者:“這是哪儿啊?” 那骑者一愣:“你不是本地人么?” 李诚中摇头道:“我生在涿州,可一直在固安长大,从来沒到過這边。” 三個骑者小声嘀咕了几句,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之事,李诚中有些生气了。他打算不再傻乎乎的跟下去,他要回去问问剧组到底怎么回事儿。刚要开口告辞,却见那一直被称为“陪戎”的家伙打手势让大伙儿禁声,然后从马上摘下弓箭,弯弓满月,“嗖”的一声,一箭扎在三十米外的草地间。一名骑者纵马過去,探身一抄,将一只插着羽箭的灰兔捡起来,兜回来扔在地上。 李诚中一看,箭矢插在兔子后腿根部,兔子兀自蹬着腿,却眼见不活了。三名骑者都是一阵欢笑,剥皮生火,就地收拾起来。這下子李诚中有点口干舌燥了,他慌乱的咽了咽口水,心中暗道不好,想要告辞的言语再也不敢說出口,只是脑子裡反复想着一件事,這弓箭不是摆设! 吃了“陪戎”丢過来的几块兔肉,继续上路,李诚中边跑边琢磨,怎生寻個法子溜之大吉,他越看這三人越不像好人,终于還是壮着胆子问了句:“咱们這是要去哪儿啊?” “陪戎”骑在马上回头道:“你不是要投军么?跟上就是!” 李诚中心中无奈,這三人是神经病吧?還投军呢?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是绑架?這個念头刚起,他暗自摇了摇头,自己一则不是妇孺,二则看上去也一副沒钱的样子,绑架自己干嗎呢?虽然想不明白,他還是慢慢停下脚步,想要开溜。可他刚一停下来,那三人却也慢慢带住马,丝毫沒给他转身离开的机会。看着三人马上的弓箭和腰上别着的横刀,李诚中很无奈,只得再次跟上。 再行几裡地,李诚中终于看到人了。只不過這些人和三名骑者一样的打扮,骑着马套着甲,腰悬刀或手持矛,一队一队往来穿梭。 越過一片山坡,李诚中张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拢,心裡霎時間如惊涛骇浪掀起,再也无法镇定。 一座连绵不知几裡的巨大古代营寨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