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己未之冬(二) 作者:八宝饭 第一卷燕赵多悲歌 边关,卢龙塞。 李承约坐在火炉前,仔细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火炉上正在烧着热水,热气滋滋的往上冒,将整個屋子熏得暖暖的。水沸之后,李承约小心的从吊环上将水壶摘了下来,将一旁的茶盏注满,一股茶香顿时扑鼻而来。在寒风凛冽的塞外关城烤着暖火、喝着热茶,实在是惬意到了极点的事情。 军报发自妫州,详细的记述了十日前发生在广边军的一场战事。妫州位于幽州之北、潞河之南,是整個卢龙节度最北的边州,自古就是中原与胡虏交锋的第一线。 因为作战的一方是李承约的两個结义兄长高行周和高行珪,所以他看得十分仔细。這场战事双方共投入了七千人,高家兄弟一方的卢龙军三千人,其中两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兵,契丹迭剌部出动了四千人,其中两千步卒、两千骑兵。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高家兄弟却在這场战事中发挥出色,以新募之军硬顶住了人数占优的契丹人,目前双方仍在扎营相持,寻求进一步的战机。 军报的最后,是高兴周专门写给李承约的一段批语,将指挥契丹人作战的几個重要人物的名字告知了李承约,并重点指出了其中一個叫做耶律阿保机的将领。在這次战斗中,卢龙军最大的损失便来自于耶律阿保机率领的一队精锐骑兵。 “契丹人的主力终于出现了么?”李承约再次回头细看军报,一边看一边沉思着。 屋门忽然敞开,随着寒风冲进来的是一條大汉,那汉子转身将房门关上,嘿嘿笑着坐到火炉边,一把抓過李承约刚泡好的热茶就往嘴裡灌,却被烫了一下,“扑哧”一声吐了一地。 李承约摇了摇头:“四弟還是這般……唉……也不分辨一下凉热……” 那汉子正是李承约结义兄弟之一、排行老四的王思同,他讪讪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头风大,太冷,想喝点带热气的暖暖身子,谁知道你這茶是刚沏上的……唉,要說到暖身子,還得喝酒才管用,可惜你這军中无令不许饮酒……” 李承约笑了笑,沒理這茬,改口问:“如何?今日契丹人沒出来?” 王思同道:“那么大的风,契丹人要是敢来,估计都得一個個被风刮跑了。今日关塞应该是沒事了。对了,如此大风,那几個奚人估计得推迟到明日才能走了。不是某說哥哥,关城上虽然简陋,但咱好歹也要尽尽地主之谊不是?人家来了多日,咱们连酒宴都沒摆過,也忒小气了……” 李承约“哼”了一声,道:“是你自己想喝酒吧?也罢,今晚便许你喝一点,咱们给奚人摆宴送行,既然达成了條件,今后便是盟友了,也不能显得咱们太過寒酸。”說完,又略带诡异的看着王思同:“老四,你說实话,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王思同点点头,又摇摇头:“银月公主的大名,啧啧……果然不愧是美艳传遍了草原的明珠啊,可惜咱老王是只能看不能想了,家中大人已经为某订了亲,老赵家的闺女,唉……” 李承约一笑:“老赵家的闺女也不错了,当年便是幽州城内出名的小美人。” 王思同摇了摇头:“人比人得死,赶不上啊,实在赶不上……” 李承约道:“老四要不两個都收了?” 王思同苦笑:“某倒是有那個心思,奈何不敢啊。老赵家那個,咱们谁不知道?出了名的泼辣,而且以他家的势力,正妻之位是绝不肯让的。让這個银月公主做小?哪怕是平妻,你看奚王愿不愿意?某是不成了,此生遗憾矣!”摇了摇头,忽然道:“难道哥哥就不动心?” 李承约淡淡摇了摇头,望着不停跳动炉火,眼前却出现了那副幽州城中邂逅的美丽素颜。 王思同神秘一笑,道:“跟哥哥商量個事。” 李承约“嗯”了一声,却仍在想着自家的心事。 王思同也不生气,笑道:“下次契丹人再来,出击的任务還由某来做。” 李承约一口否决:“不行!上次就是你,下次便该是某。” “哥哥让给某吧,一天到晚守在城头,闷也闷死!” “不行,說好的轮流去!再說某是卢龙塞主将,你乃客将,你要听某的!” “真不行?” “无须多言!” “既如此,某便不告诉哥哥那位小娘子的事了……” “什么小娘子的事也不行!這是规矩!军令懂么……你說什么小娘子?”李承约忽然愣了。 “唉……当年有個家伙喝得一塌糊涂……唉……還好遇到一位善良美貌的小娘子,才沒醉死在幽州街头……”王思同不住口叹着气,眼神裡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李承约一把抓住王思同的胳膊,呼吸有些急促:“你……打听到了?” 王思同甩开李承约的手,晃晃悠悠起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叹道:“某就是想下次带兵出去打仗嘛,结果還拿军令来压某……” 李承约毫不犹豫立刻道:“可以!” 王思同哈哈大笑,转過身来重新坐下,不紧不慢道:“還真是红颜祸水啊,兄弟之情比不得美人之思…….” 李承约一拳捶在王思同胸口上:“赶紧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今夜晚宴便休想沾一滴酒水!” 榆关外,白狼山军寨。 经過近十日的整修,整個军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石墙已经进行了加固,用山裡挖出的粘土做了加高和增厚,石墙内也搭建了可以立人的木栈道,同时沿石墙内侧搭筑了两座箭楼。石墙外挖了一條深一丈、宽一丈的壕沟,沟底竖立着密集的尖木,尖刺冲上,谁若是不小心掉入沟中,除了木刺穿肠過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唯一通過壕沟的方法就是经過那座从寨门上落下的吊桥。 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窑洞也做了清点,将其中保存完好的洗洒出来,打造好木门,铺垫上干草,在洞内的炉塘中升起火堆,住在裡面比想象中要暖和许多。令李诚中最惊讶的是,這些炉塘在当年挖凿的时候,便留了通烟的孔道,倒是省了李诚中许多事。 山壁下的马舍也重新搭建了起来,除了原来逃入山中的百姓所携带的耕马外,裡面如今圈养着从契丹人手中抢来的二十多匹战马。当时李诚中在面对這些战马的时候還非常发愁,他的印象裡,养马是非常难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這些战马。要养马的话,以目下军寨内的存粮来看,明显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忍痛做了個决定,要将這些马杀了,马肉用来给全体部下打牙祭。 当时王大郎是跟在李诚中身后验看這些战马的,他喜滋滋的一匹一匹抚摸着這些战马,心中盘算着如何成立他的斥候队。听李诚中說要把马杀了吃肉,他大吃一惊,忙道:“都头,为何杀马?” 李诚中叹了口气:“养不起啊……” 王大郎一愣:“什么养不起?” 李诚中道:“咱们的粮食不够,如今我還在发愁呢,下一步怎么办才好,哪裡還有粮食给马吃?” 王大郎好半天才琢磨過味来:“都头是說,你以前用粮食喂马?” 李诚中道:“這倒沒有。但是战马可着实精贵啊,要养好一匹马,得占用两三個人的口粮,其中還需要添加大量豆子、麦麸之类……”李诚中所說的养马方法,是听当年穿越前部队上马术教官所說。 王大郎眨了眨眼睛,道:“都头是听谁說的?都头所說养马之法,应当是草原极西之地,养那些纯种宝马的方法吧?這些普通战马却不用的,只需放出去吃草就行,费不了什么功夫。咱们河北大地上草场众多,养马最是简单,许多农户家中都养得有马,也沒听谁說要喂养粮食的……” 李诚中呆了一呆:“吃草就行?” 王大郎捋着一匹战马的马鬃道:“是啊。如今是冬天,养马更是简单,白狼山外的草场都已干枯,割下来的草,更宜于喂马。对了,都头以前答允過某,可以组建斥候队的,不知還作数么?” 李诚中一边点着头,一边還兀自有些不信:“就這么简单?你确定?” 王大郎笑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家這位都头以前压根儿沒养過马,也不知听了哪裡来的流言蜚语,认为养马是件很难的事,当下解释道:“都头放心就是。若不简单,這草原上成千上万匹马是如何养的?契丹人手上可沒那么多粮食,都照都头所說的方法养马,他们自己也别活了。” 李诚中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王大郎說的有理,心情也好转過来,道:“王大郎下去自己挑人吧,给你二十個名额,组建斥候队。” 冯道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民政上。他将三個村中耆老聚集到身边,又让张老匠跟随自己,组成了白狼山民政领导班子。他将山中的七百多百姓进行了梳理和分组,老弱留在军寨中做日常的事务,比如按照李诚中的要求搭建茅厕和清理窑洞、平整军寨内的校场;青壮分成两個部分,一部分照顾粮田,一部分进山捕猎、到玄水中捕鱼;女子们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每天进山采摘野果,另一部分则制作日用品,比如刻制木碗、木桶,缝缝衣缝被;匠户们则修缮军寨内的一应设施,搭建土窖烧纸木炭…… 李诚中很欣慰的看着张老匠的匠户能够留下来,他问冯道是怎么能够让這些人才打消了回榆关的主意的。冯道微笑着做了解释,其实很简单,职权而已。冯道是平州刺史府的司士曹,司士這個官职,最早是掌管群臣名册、辨别贵族品级、排定朝仪席位座次的,在地方来說,就是区分贵族、士绅和平民。到了唐代,司士還逐渐肩负起开发山泽以及役使的事情。换言之,张老匠等匠户的差役分配,全在冯道手中捏着。冯道除了答允张老匠等匠户,在将来的差役中予以关照之外,還抛出了一個诱人的條件——抬籍授勋。 张老匠等匠户属于匠籍中人,這种匠籍,是跟随着他们世世代代的。他们需要每年抽出一段时期,按照官府的要求自带粮食和工具前去服役,若是家中有了特殊情况无法服役,就必须拿出一笔“帮贴钱”交给官府,官府以這笔钱雇佣其他人代替服役。服役的期限各地不等,在唐末這個乱世,最重的服役期甚至能达到半年。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這种负担是压在匠户们头上最大的枷锁,在战时或灾害时期尤甚,甚至能压得匠户家破人亡。 冯道的條件是,只要张老匠带领匠人们留下来,跟随他服役三年,他就以战功的名义奏請平州刺史府授予张老匠勋官,通過勋官的获得,冯道可以在本职权限内为张老匠抬籍,脱离匠籍身份,从此进入士绅的行列中。這個條件太诱人了,在這個时代,沒有一個匠户能够抵挡住這种诱惑,所以张老匠不出意料的留了下来,而且干活十分卖力。 請大家每天一次,我們的发展,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