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顧北楊看得想笑,也懶得管他,讓其餘人進寢室站成一排,一個個問情況,還一本正經地恩准瘸腿堯坐着說話。
“怎麼回事兒”他叉着腰挨個兒用目光逡巡一圈,從撒淼臉上的拳頭印子問起。
撒淼在心裏打好了腹稿,立馬開始回答。
按照他的描述,他原本好端端在屋裏打着電話,肖大四突然就闖進來給了他一拳,陶雪川勸架也沒勸出個卵來,推也推不開,他跟肖大四就這麼你一下我一下的拉扯了半天。
跟倆姑娘似的。
江堯支着半個耳朵聽他們說話,邊在心裏評價,邊把放假走之前胡亂捲起來的被褥拉開鋪好。
拽牀墊的時候力氣大了點兒,“嘶啦”一聲,從牀墊跟牀板之間發出類似畫紙被撕爛的聲響,江堯愣愣,重新掀開牀墊,底下抖出來一張被扯爛的四開紙,紙上是他上學期畫的宋琪。
當時畫完矯情兮兮地沒捨得交,偷偷換了一張當作業,把這張畫壓在了牀墊底下。
江堯盯着裂成兩半的黑白畫怔了會兒神,在其他人看過來前迅速把牀墊蓋上,四仰八叉地坐上去。
撒淼說完後,顧北楊看向肖大四,肖大四倚着牀柱往窗戶外面看,不耐煩又惜字如金地丟出四個字兒:“嘴賤,欠錘。”
“你……”撒淼猛地一扭頭,江堯朝他小腿上不輕不重地蹬了一腳。
顧北楊看過來,江堯點點頭,說小尿兒當時是在給他打電話,他也是聽見動靜後電話打不通才過來的。
陶雪川在旁邊繃着臉,他先跟輔導員和撒淼認錯,說了點兒“不管怎麼樣都不該以暴力解決問題”的屁話,側面證明肖大四也沒有撒謊。
“所以你說什麼了”他不認錯顧北楊也沒覺得陶雪川能起什麼煽動作用,擺了擺手又轉回去問撒淼。
撒淼眼珠動了動,也不知道下意識要去看誰,動到一半兒停了,眼皮耷拉下去抿了抿嘴。
顧北楊又看另外三人:“他說什麼了”
寢室裏一片沉默,江堯被牀上的小飛塵嗆出一個噴嚏,皺着眉去把二推窗開大點兒。
“嘿。”顧北楊挺稀奇地怪叫一聲,擡擡屁股靠着桌子邊兒坐下開始冷嘲熱諷,“幹嘛呢剛纔又砸瓶子又踹門的,現在開始虛情假意了你們階級觀念挺強啊!”
其實如果只是學生之間幹個仗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都是誰也不服誰的大小夥子,每天擡頭低頭的,有點兒摩擦很正常,教訓兩句寫個檢查也就過去了。
關鍵是摻和了一個肖大四。
社會分子擅闖學校尋釁滋事本身就可大可小,可再加上肖大四剛因爲毆打老師被退學,還屬於“危險分子”的範疇,這分量就不一樣了。
“都不說”顧北楊瞪着他們等了一會兒,又問。
“都不說那都記過,這還不好辦麼。”他直起身子往外走,挺瀟灑地招招手,“都跟我去辦公室,一個個處理你們。”
他們一動身,江堯也沒管幹不乾淨,仰着臉往牀上一躺。
“還有你那個,江堯。”顧北楊又回頭指他。
“別讓我說第三次成麼楊哥,今天我氣兒也不怎麼順。”江堯盯着頭上陶雪川的牀板沒起伏地說。
“你那腿剛纔蹦來蹦去的半天行不行不行趕緊去醫院讓醫生給你看看,萬一骨頭長歪了還得砸碎再矯正。”顧北楊也不知道聽沒聽見江堯說什麼,直接羅裏吧嗦地交代了一堆。
“……好着呢。”江堯擡擡胳膊,衝顧北楊比了個拇指。
顧北楊他們剛走沒幾分鐘,門“吱呀”一聲,趙耀跟個賊似的坐在行李箱上滑進來,伸腿踹上門。
“什麼情況我靠!”他湊過來碰碰江堯的腿,嗷嗷叫喚着,也不知道是在問誰,“那大四的怎麼過來了幹嘛!開瓢一個不過癮,新年新氣象還得順帶着把我楊哥也給敲了”
江堯知道趙耀剛回來興奮,但是他目前實在沒心情說話。哪怕沒進寢室前他都能跟趙耀說個大概,失手把畫給扯爛以後,他喉嚨口就梗上一口很惱火的憋悶,趙耀聒噪的大嗓門兒像一把改錐捅在他太陽穴上,讓他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你腿是不是讓你爸給卸了啊堯兒!”趙耀換了個方向,炸着嗓子繼續問。
江堯使勁往肺裏吸了口氣。
他現在只想好好的、清淨的、一個人、想想。
他只想好好想想。
江堯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揣了手機就要往外走。
“操,什麼動靜你!”趙耀下意識彈出去半米遠,也有點兒不爽了,錘了一下桌子,“嘛去啊怎麼了這是我一回來你們都跟死半截兒似的!問也不吭聲兒!”
“拿行李,晚上回來喫烤肉。”江堯從兜裏掏出塊兒糖扔給趙耀,飛快地說。
趙耀接住糖,這才發現江堯牀邊連個箱子都沒有。
“我陪你啊!”趙耀喊一聲。
江堯已經摔門出去了。
你是不是經常把我看成縱康
宋琪中午接到江堯電話的時候正在起一個釘子,聽見這句話,拇指從釘子上刮過去,劃出道口子。
破開的皮先是白的,然後沁紅,接着就像慢動作一樣,一顆很飽滿的血珠子緩緩地沁出來。
他還是知道了。
宋琪想。
疼倒是不疼,宋琪的第一反應其實有點兒平靜的恍然,江堯這麼一問他才發現,他好像有一陣子沒從江堯臉上看見過縱康了。
偶爾。他把血水抹掉,儘量坦誠地回答江堯。
那之後,他給江堯打了三個電話,江堯全都沒接。
“……知道了。”陳獵雪來電話告訴他今天一切的前因後果,然後跟他說江堯已經回學校了。宋琪靠在後院牆上接着電話,歪頭“啪”地點上根菸,朝牆頭上的半個太陽呼煙氣。
“你現在去哪兒。”他問電話那頭的陳獵雪,盡力壓着心裏的煩躁,“讓陳叔去接你吧,給他打個電話。”
“他可能得想想,他不太能接受縱康哥的事,你也……”陳獵雪還想說點什麼,宋琪沒心情聽,匆匆掛掉後又給江堯打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漫長的提示音後,電話裏第四次傳來機械的無人接聽。
“宋哥!”小梁在前廳喊他。
“啪。”宋琪把手機扔在窗臺上,回到前廳去淨水器旁接了杯水灌下去。
“宋哥!”小梁在高壓水槍嗡嗡的背景音下扯着嗓子,“你再來看看這個太陽膜!這一卷跟咱們定的那個號看着也不一……這一批不對啊!是不是給咱發錯單了”
這是今天的第七批貨。
第四個電話。
第七批貨。
宋琪閉了閉眼,使勁用皮了口的拇指摁在杯沿上,用酸辣的疼逼着自己冷靜,把水杯敦在臺子上,回後院抄起手機往小梁那兒走。
從淨水器到小梁那兒要經過好幾個區域,二碗正站在清洗車椅座墊的機器前守着,轉筒停下來後開始懶洋洋地往外掏,掏了沒幾張,他看見面條拎着水桶走過去,立馬招招手,把手上的活兒都揣進麪條懷裏。
麪條趔趄一下,沒託穩,懷裏剛洗完的車墊子掉了一地,亂七八糟地泡在排出去的污水裏。
宋琪一隻腳正好落在其中一張墊子上,“嘰”地一聲,像踩在一塊發爛的豬皮上。
“哎!你怎麼連個墊子都抱不住,我剛洗完還得再洗一遍。”二碗砸吧砸吧嘴,嘟囔着臉指揮麪條,“趕緊撿啊,天天愣不呼的,也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
麪條趕緊彎腰要蹲下,被宋琪一把拽了起來。
“要你有什麼用”宋琪扭頭盯着二碗,問他。
二碗愣愣,他跟麪條一直都這樣開玩笑,宋琪從沒這麼對過他,他辯解:“又不是我拿掉的,我又沒……”
“要你有什麼用!”宋琪重複了一遍,那股再也壓不住的邪火蹭蹭地躥了上來,灼燒他的喉嚨,讓他的每一個字都不由自主地提着音階。
“我……”所有人都在宋琪突然爆發的憤怒裏驟靜下來,二碗從沒見過這樣的宋琪,手裏剛拎起來的一張墊子“啪”地掉了回去,驚恐地瞪着眼。
“我問要你有什麼用!你有什麼用!”宋琪吼着質問二碗,怒意如同劣質的上頭酒,讓他不管不顧地想咆哮發泄。
爲什麼所有破事兒都要擠進一個籮筐遞給他。
“你天天除了喫有什麼用!”宋琪又吼了一聲。
爲什麼爭先恐後,沒完沒了,以爲已經處理完了,又來一樁。
“你到底在幹嘛!啊——!”宋琪朝前邁一步。
生怕少來一樁就不能及時把他累死似的。
“混喫!等死!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宋琪狠狠把腳邊的墊子踢出去,二哈繞着墊子開始狂吠,鎖鏈嘩啦啦地響,像是拴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掙脫不開。
嘩啦啦。
“你能不能偶爾也讓我看見點兒希望!能不能!”宋琪聽見自己用盡全力的聲音,聽見鼓脹的太陽穴裏鋒利的嗡鳴,聽見瀕臨失控的前一秒,縱康在喊他“琪琪”。
縱康。
我真的後悔了。
我真的後悔。
特別、特別、特別後悔。
腦海中的嗡鳴褪去了,漫長的安靜後,宋琪在劇烈的呼吸中又閉了閉眼,讓沸騰爆炸的血管冷卻下來。
“……我有時候也挺累的。”他的聲音在嘶吼後沙啞,取出摩托鑰匙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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