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他最怕别人跟他来這個,毕竟好不好的也就他嘴上那么顺带着一說,顾北杨的烦人劲儿可一点儿也不会因为他是不是個好人而减少。
不减少就算了,甚至還增多。
估计是难得挨句夸给烧的,或者是对江尧這副不配合的态度免疫了,顾北杨被发了张好人卡以后反而更起劲儿,变本加厉地想让江尧跟他說說他家裡的事儿,从家庭环境的层面上分析一下江尧的心理。
江尧逃跑失败,往他手上看。
“你看什么呢”顾北杨问。
“你是不是忘了拿你的茶缸子”江尧說。
顾北杨:“……”
忘沒忘的,反正再掀一回茶缸子是肯定不能掀。
江尧撑着地站起来回宿舍,顾北杨竟然還想叨叨,江尧崩溃地耙了一下头发,认真又无奈地看着他說:“我上回不是跟你說了,等我想說的时候会找你聊。”
顿了顿,他沒忍住又加了句:“杨哥,好意心领了,但你不能总這么跟人打直球,一整就心理有沒有阴影,我一天這么追着问你你也得有阴影,给彼此留一点儿空间,幸福你我他。”
“……你說话怎么就那么气人呢”顾北杨有那么两秒沒說出话来,再张嘴就沒忍住笑了。
江尧也笑了一下,說:“那证明你觉得我說得对。”
顾北杨叹了口气,突然說:“江尧,我是真想让你们好。”
“我知道。”江尧点了下头,他其实觉得這话听着有点儿牙酸,但谁让這個煽情的头是他起的,只能答应着。
“你知道個屁。”顾北杨說。
嗯
江尧有点儿意外地扬起一边眉毛。
這是什么新路子
“我知道你觉得我這么說显得很假,我也觉得矫情。”顾北杨看着他,“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们,這话我也就在這儿跟你這么說——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们有时候特别不懂事,也烦人,把我气得都不想搭理你们……嘿一說這個我就来气,真当你们是块宝啊我天天追着撵着拾掇你们”
江尧沒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
“我跟你說你不要笑,也就因为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你要三五年后再来我手底下当学生,你看我稀不稀得搭理你。”顾北杨指了江尧一下。
几個女生嘻嘻哈哈地从花坛边走過去,手上托着从食堂打包的炒菜和米饭,顾北杨沒說话,等她们過去以后才继续說:“我自己上大学那会儿,有個很好的辅导员,那时候我們也烦他,比你们烦我烦多了,有时候恨不能堵着他揍一顿。”
那你也差不多。
江尧在心裡接了一句,站得有点儿累了,歪歪身子往旁边的树上靠着。
“但是吧,大三還是大四的时候,我們班出了件当时看挺大,现在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儿的事儿,只不過要沒他扛着,還真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顾北杨顿了顿,露出那种回想往事特有的表情,眼角带着绺怀念的笑,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跟本能似的,现在我阴差阳错地到了這個岗位上,莫名就把他那些理念、品格,還有虚头巴脑的一堆,都记下来了。”顾北杨說,“感觉至少得做到他那個敬业的程度,辅导员才是辅导员,‘辅导员’這個名号才担得住。”
“所以我想让你们好,本质上来讲可能跟你们真沒多大关系。”顾北杨重新看向江尧,挺认真地說,“不是因为你们是你们,或者你们的問題比别的学生特殊了一丢丢。而是不管谁,不管哪個学生,只要来了我這儿,‘辅导员’那一栏后面填得是我的名字,我都会這样。”
“懂了么”他问。
一丢丢。
江尧看顾北杨用這么正经的表情說了個小孩子才会說的儿语,有点儿想笑,也莫名被可爱了一下下。
传說中的恶心萌吧,這大概。
“懂。”他点点头,“懂是懂了,不過我還是建议你们更换一下工作方式,毕竟你们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讨人嫌。”
顾北杨被他气笑了。
江尧也笑了。
“杨哥,”笑完,他冲顾北杨竖了竖拇指,這次是真诚的,“烦人是真的,好也是真的。”
顾北杨又作动容状。
江尧這回赶在他张嘴之前赶紧走。
“你男朋友,沒什么事儿吧”顾北杨在他身后又来了句。
男什么!
江尧差点儿左右脚绊着自己,脑袋跟個铅球似的猛地甩回去瞪着顾北杨,一時間都沒反应過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男朋友有事儿沒事儿的
在下面的又不是他能有什么事儿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他妈脸上写着“刚办完事儿”
不止沒想起来,第一時間,這四句歪到日本的弹幕也伴随着“你男朋友”四個字儿冲进江尧脑袋裡,伴着“哐哐”的铜锣声。
顾北杨跟他对瞪着,脑袋上金光闪闪地支着两面“为学生服务”、“把烦人贯彻到底”的小旗。
冲自己男学生說“你男朋友”估计是不怎么顺嘴,顾北杨還打了個磕碰,也带着点儿小心和试探,還有些许的好奇。
倒也不是那种招人嫌的好奇,就是纯粹的……好奇。
毕竟他板板正正地活了快三十年,也沒见過几個活的同性恋,這开学沒一周撞上俩,還都是自己系裡的学生,真不好奇那都說不過去。
看着顾北杨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江尧才猛地想起来怎么回事儿——前天他为了摆脱顾北杨,人也心急火燎地被情绪顶着,扔了句“去救我男朋友”就跑了。
操。
松了口气的同时,江尧心裡好一阵儿突突,厚皮厚脸都有点儿顶不住臊。
你完了江尧,你现在脑袋裡就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更完蛋的是,一回忆起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身上也跟被感应似的,一下子腰不是腰屁股不是屁股,咯咯愣愣的别扭着。
身体记忆這种事呢,本身就是個烦人的东西,跟夏天的蚊子包一样,想不起来的时候屁反应沒有,一旦想起来,那感受就得往十倍了放大。
并且不分场合。
臭不要脸。
狗玩意儿。江尧在心裡骂了一声宋琪,开始回想自己今天走路有沒有走成罗圈腿。
“你要是……”估计是看他老不說话,顾北杨想咕哝一句什么。
“沒事儿,每個人都特别好。”江尧也沒听清他咕哝個什么劲儿,直接說。
他已经沒法跟顾北杨继续交流了,這人有毒,跟他說话但凡超過五句以上,是不是好意都让人沒法接他的话。
“哦。”顾北杨点点头,“沒事儿就行。”
江尧麻溜地蹿了。
回到寝室,赵耀正歪在他床上打游戏,撒淼也在上铺歇着,陶雪川一如既往地不在。
江尧這几天都沒在寝室正经呆過,這会儿回来跟隔世似的,冲着自己沒铺完的被子沒打开的行李箱叹气,過去抽了赵耀一巴掌:“起开,也不嫌脏。”
赵耀人躺着,两條腿還交叉着往上铺陶雪川的床沿够着,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神经病的姿势,两脚一扥地倒是起得很灵活。
“你怎么才回来啊!顾北杨又拉你教育什么了”他又往桌子上一靠,飞快地摁着屏幕问江尧。
“沒什么大事儿,說了点儿情怀。”江尧說,床垫一掀,那幅不小心扯烂的画還在底下压着,露出宋琪被挡住的半截脸。
“我靠!”赵耀都笑了,“情怀你沒跟他干起来啊你不最烦那一套么!”
江尧沒說话,他一看见這幅画,就回想起那天画烂了那一刻的心悸。
那些事都過去了,宋琪過不過得去也都過去了,但這种冷不丁扎进眼球裡、猛地被那种心情再次包围的感觉還是让人舒服不起来。
他可是差一点儿就把宋琪一個人撂那儿跑了。
江尧想。
如果那天,他跟宋琪任何一方走得快了一点儿、或者回来得慢了一点儿,宋琪就得在空荡荡的屋子裡独自接到三磕巴的电话,独自捏紧了油门往医院赶,再独自面对一次亲友的死亡。
虽然那天他人在那儿也什么忙都沒帮上,但凭宋琪那個性格,陈猎雪都拿他沒办法,肯定選擇一個人生扛也不会联系他。
等到他放不下再回去找宋琪的时候,可能宋琪已经把自己给恢复好了,又开始了下一個八年。
而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在宋琪痛苦前夕,连人家老干妈都想给揣跑的人。
“啊——”江尧被自己的假想刺激得心口生疼,拖着半死不活的嗓子喊了一声,仰躺在床垫上。
幸好一切都沒发生。
幸好什么都来得及。
感谢老干妈吧,江尧同学。
十年馋一回,馋得可太他妈到位了。
赵耀在旁边被這动静吓得一蹦高,“操”了一声扭头瞪他:“你不嫌脏啊!”
“被顾北杨的情怀虐着了”撒淼也吓一跳,从床上来了句。
“不虐,他情怀挺好的,听着比他平时不烦人多了。”江尧用虎口卡着手机转悠,出神地望着上铺陶雪川的床底,慢慢腾腾地說。
他把手机举到脸前解锁,划拉两下又锁上。
想宋琪。
不知道宋琪在干嘛,一個人情绪還好不好,午饭自己做的還是外卖。
沒手机也太他妈不方便了,其实有手机也就是微信上扯点儿有的沒的,但是沒有就格外觉得缺,還老想着。
這還不如網上那句以前车马邮件都很慢,這他俩谈個恋爱一個稍微走远点儿就得失联。
但是江尧也不想让宋琪立马弄個新手机。
手机对于现在的宋琪来說,估计是他情绪和状态的折射,他现在不想跟外界有多少交集,不想立刻回到车厂的环境裡,他需要時間调整自己,什么时候他主动把手机用回来了,也就代表着他心裡那個窟窿补上了。
江尧一点儿压力也不想给宋琪,甚至巴不得宋琪趁现在好好歇歇。
前面八年……不对,该說从前到现在的每一天,宋琪都把自己透支得太厉害了。
人的心力是有限的,谁也禁不住老天爷一拳头一拳头地锤。
如果能有那种,只针对他们两個……
脑子裡灵光一闪,江尧跟個导弹似的直挺挺从床垫上坐了起来。
“我操!”赵耀都快让他给晃出毛病了,夸张地捂了一下心口,“你今儿吃错药了一惊一乍的!”
“我去年那個手机,当时给你修着玩儿那個,是不是還在你那儿”江尧飞快地问。
“内屏炸八瓣那個”赵耀想了想,“你要沒拿走就可能還在我工具箱裡,你要卖啊等我打完這局……”
江尧沒等赵耀說完,已经直接奔着他床底的工具箱過去了。
下午的课江尧沒去,让赵耀帮他答個到。
赵耀跟看神仙似的看他,直砸吧嘴:“开!学!第!一!天!江少,系主任亲自過来点名,你嫌去年她不够烦你是吧”
“她问你就跑肚、拉稀、食物中毒、烧成半身不遂、姨夫撞飞了,”江尧给本市的几家售后都去了电话,有一家能直接换屏,两個钟头就完事儿,他利索地叫了個车就要出门,给赵耀打了個信任的响指,“随你怎么扯。”
赵耀回他一個响指,又问:“修個手机你跟狗撵似的,咱那顿烤肉我還能不能吃上了”
“攒着。”江尧收拾完东西往外走,“等我发工资那天带你们吃個大夜。”
“工资”撒淼重复一遍。
“還你发工资,等你发……”赵耀嗤笑到一半愣了愣,扯着嗓子喊,“你发什么工资啊你是不是趁着腿瘸去碰瓷了江尧我告诉你脏钱咱不赚啊!赵爷爷我是不会吃脏肉的!”
“滚你大爷的。”江尧笑着骂他一声,把门摔上了。
定的维修点有点儿远,来回都得一個小时,两個小时怎么安排都有点儿浪费,江尧索性把电脑带上,直接在店裡泡了两個钟头,把张哥之前发他的资料和课件都给看了,脑子裡大概有了点儿头绪,還顺手做了個ppt。
江老师。
江尧对這個新称呼還挺满意,他边做边想象自己正经八百给学生上课的样子,结果莫名想到了顾北杨,赶紧“操”了一声把顾北杨摘出去,假想了一千八百种自己站上讲台的画面。
等店员把换好屏的手机拿给他,江尧连自我介绍和开场白都写了一页纸。
换個内屏花了江尧五百块,說实话有点儿肉疼,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這手机摔了的时候,他還能眼都不眨就直接下单個新的。
那时候情绪一上来就得摔东西,把手机当泥似的那么摔,一年都能摔烂仨。
现在的江尧都有点儿沒脸回想過去疯逼一样的状态。
回去的路上他沒打车,趁着晚高峰到来之前转了两趟地铁,到了学校对街的地铁口。
先回一趟学校把电脑放下,還是直接去找宋琪,這是一個問題,江尧怕自己什么都带着去了宋琪那儿,晚上又不想走了。
寝室還乱七八糟一摊,老這么脚不沾地不是個事儿。
纠结了半分钟,他還是直奔着宋琪家那條街走了過去。
跟宋琪一块儿吃個饭就走。
江尧给自己定了個时限。
多待十分钟他都是狗。
经過夜市街前面,他顺便去买了点儿熟菜,上回在這儿买熟菜還是元旦跟宋琪一块儿跨年,宋琪在他耳朵边儿說句话都能给他裤子浇透湿,他只能跟個野人一样,头一回上人家就挂着空挡晃荡一整天。
江尧耷拉着眼皮笑笑,老板也跟着笑了,“哐哐”剁着手裡的半只鸭子,问江尧:“香吧”
“香。”江尧笑着点点头。
入了春的天黑得還是早,這么折腾一圈下来,天色就又暗了。
街道两旁的店家都早早开了灯,黄澄澄的光搅和着各种香味儿,被穿着各式校服的小学生们穿過去,有的跟在家长后头,有的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路上還夹杂着疲惫归来的上班族,电动车碾着薄薄的黄昏,每個人看着都很松懈,脸上都写着“回家”的踏实。
回家。
江尧咂摸着這两個字儿,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沒对這個词语有期待了。
现在好像又有了。
他想给宋琪一個家。
就他俩。
想得有点儿走神,拐进楼道口的时候江尧沒注意有沒有人,一脚沒刹住差点儿跟人撞了個满怀。
他條件反射往后退了一大步,撞不撞的倒不是事儿,关键宋琪家這破楼道天一暗就黑得跟地道似的,大点儿的狗往出跑都能给人看成谁家喝多了耍酒疯。
“不好意……”道歉的话头刚秃噜出一半儿,江尧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是宋琪。
狗日的已经看见他了,眼上還带着笑呢。
“吓我一跳。”江尧走過去蹬他一下,“你去哪儿啊”
“沒收到”宋琪问他。
“什么”江尧沒反应過来。
宋琪伸手点上江尧的脑门儿:“想见你的脑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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