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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间困 第二十六章.责天之问

作者:陆子野
阡陌之中,美人在望。

  一路行来,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說個沒完,倒不像是要去走街串巷卖货,更像是一同出行游玩。

  這也是赵牧灵第一次到镇上去卖糖果串儿有人一起同行。

  先后碰到了几波要来买果子的人,那些人一看到赵牧灵竟然扛着稻草把子出来了,不知道是该直接找赵牧灵买果子,還是继续往南去他家裡。

  但是一看赵牧灵被镇上的几個小太爷围在在中间,而且最前面是朱雀街的那位开道护航,又不好直接上前去询问,于是都站在一边左右为难。

  所以赵牧灵每次都停下来给众人解释一番,让這些人去家裡买果子,有人会接待他们。

  在一群小家伙一路保驾护航下,终于顺利到了镇上,并沒有人不识趣来打扰几人。

  镇上人头稀稀拉拉,各人自顾奔忙,已经沒有昨天和今天早晨的热闹场景。

  一看见赵牧灵来到镇上,众人虽然对那稻草把子上的果子眼馋得紧,但一看到朱贞和红书走在前面,一群小家伙将赵牧灵围在中间,也沒人上前。

  何况众人都有更重要的事。

  中午,那几十道白色光团从一丈观一飞出,众人皆倾巢而出,纷纷四处追寻,一番角逐,终于现在‘花落谁家’才有了结果。

  可是此处禁绝道法、压制境界,众人争夺时皆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和一般凡俗江湖中绿林好汉的拼杀搏命并无二致。

  不论境界高低,大家手底下的功夫见真章,拼的就是体魄身手,眼疾手快自然就占便宜,所以即使很多境界高深的前辈一时不慎也吃了亏。

  而且沒有想到,這一次得利的很多居然都是以往名不见经传的野修散仙。

  一個個神出鬼沒,隐觅无形,在人放松警惕时痛下杀手、半路抢劫,一朝得手就立刻远遁离去,让人防不胜防,很多人多势众的仙门势力也都吃了闷亏。

  现在,除了一早去登山和打探消息的人,人人身上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势,很多人伤势严重,只能留在府内养伤。

  众人现在都在四下奔忙,打探不知去向、生死不知的长辈同门的消息,顺道求仙问药,早知会有這样的局面,来的时候就应该多作准备,以策万全。

  朱贞准备带着红书回山上,与赵牧灵和一群小家伙告辞离去。

  红书今天下山先是哭了一场,又被那個高個子欺负了,但還是觉得意犹未尽。

  虽然心裡舍不得自己三弟和一群小老弟,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师傅,也只能念念不舍的和朱贞从青龙街一路向北山走去。

  赵牧灵敲起梆子,准备去那些老主顾家门前转悠,一群小家伙始终跟随在侧。

  朱雀街东街相交于虎牢街中街。

  街口相交处有两尊石像,一尊双翼白虎,一尊飞天火凤,两尊石像皆俯首面向镇南。

  青龙街和虎牢街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娃儿今天還是又等在老地方。

  不過今天林阳的弟弟林芜一看到赵牧灵就气冲冲的问道:

  “赵牧灵,别以为你改了名字我就怕你了,听說你的果子现在卖的可贵了,你是不是也打算那么贵卖给我們?”

  林芜說完,街口处所有的小家伙都齐刷刷地望着赵牧灵。

  武冥、武冲一听林芜竟然敢直接叫自己的赵老哥大名,虽然心中有气,但并沒有发作,也望着赵牧灵,等着他回答。

  赵牧灵沒有說话,敲了两声梆子,一群小家伙還是乖乖站好了队形。

  赵牧灵每人收了一枚钱,還是给了两串糖果串儿和一把糖酥。

  一群小家伙拿到两串糖果串儿和一把糖酥之后又齐刷刷的望着林芜。

  林芜知道自己误会了赵牧灵,心裡愧疚不已。

  看着手中的糖果串儿,每個果子又大又红,都比昨天的還好,众多玩伴凝视過来,一时两個小脸比果子還红。

  林芜想和赵牧灵說一声对不起,可是在众人面前三個字怎么也出不了口,一群小家伙也都一言不发。

  赵牧灵敲了两声梆子,一手轻轻放在林芜头上,

  笑道:“想吃的明天都来哦,现在入秋了,再過两個月可就吃不着了。”

  林芜默然低头,赵牧灵话尾一落,就拿着糖果串儿和糖酥跑进了巷子裡,其他的小家伙也一一散去。

  看着一個個小小的身影渐渐离去,赵牧灵突然想起,好像這两天這些小家伙上午都沒有去镇长家裡上课。

  就问武冥和武冲几個,才知道白先生给他们放了假,所以他们上午才能如此悠闲。

  等這群姓林的小家伙离开后,稍坐片刻,赵牧灵又和武冥、武冲几個向玄冥街转悠去。

  今天胖子武玄不见踪影,估计很忙,不然他怎么也要出来侃两句的。

  由于中午在家中請客,厨房裡现在已经弹尽粮绝,所以赵牧灵又去了后土街末一趟。

  這一次赵牧灵出手稍微阔绰,米面肉油都买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卖果子突然有了那么多灵珠,而是因为家中来了客人,平日裡自己一個人紧衣缩食倒无所谓,但如果短了客人的衣食,那就是待客不周了。

  今天铺子裡又只有黄龙一個人在,赵牧灵說了所需要的东西,黄龙一件一件取過来打包好。

  算好了价钱之后,黄龙看着柜子外面,眼神终于不是直勾勾的盯着赵牧灵。

  武冥今天也不作鬼脸了。

  看着赵牧灵肩上抗着的糖果串儿在阳光下鲜红耀目,黄龙突然发觉,竟然已经有六年沒有尝過這糖果串儿的味道了,不知道和当年一不一样。

  上一次自己還是和武玄几個一起在赵椿那裡买的,那個时候自己和武玄几個都才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一拥而上将赵椿围在中间,赵牧灵就被挤到人群之外不知道哪裡去了。

  那個时候他還不叫赵牧灵,大家都叫他赵家老二。

  不知道北山的果子還是不是原来的味道,赵椿教的手艺赵牧灵学会了多少。

  赵牧灵付了钱,将东西装进布裹子裡,几乎就快要将布裹子装满,与黄龙告辞准备要离开,却被身后的黄龙叫住。

  六年来都沒有真正和赵牧灵說過一句话的黄龙,相隔六年后,终于和曾经一起下河摸鱼的伙伴问道:

  “這几年你過得好嗎?”

  赵牧灵身形一触,良久无声,转過身来,也看着這個曾经的伙伴,他也正笑着望着自己。

  赵牧灵将一串糖果串儿递過柜台去,心裡想起六年前来赊借的米粮,到现在都還沒有還,不過总算想到了该怎么才能還上。

  赵牧灵又起身,武冥转身看着柜台裡面的黄龙老哥,他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

  于是几個小家伙都转過身来,对着店铺门口各做鬼脸,都拿出了自己的绝活。

  柜台裡面,黄龙看着赵牧灵的身影,满眼含笑。

  梆子声在后土街中又起,一群小家伙赶紧跟上自己的赵老哥一起去江湖闯荡了。

  一路到了朱雀西街,其实所有的‘老主顾’都已经光临過,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赵牧灵每隔几步還是会敲两声梆子。

  再往前走,突然遇到了四個女子急匆匆迎面奔来。

  一個女子在前面开道,两個女子抬着一個身受重伤的老妇人走在中间,一個女子在一旁照料。

  四個女子梨花带雨,但都沒有哭出声音。

  赵牧灵和几個小家伙赶紧让到一旁,那個老妇人已经奄奄一息,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来。

  四個女子一路走過,那個老妇人满身鲜血滴滴答答在长街上留下血泊一路,阳光照射之下血腥刺鼻。

  朱清儿吓得赶紧躲在赵牧灵身后,面色苍白,武冥几個也是怔怔无言。

  为首的女子虽然已经哭红了双眼,但擦肩而過时還是不忘和赵牧灵一点头,之后四個人便走进了一座府门内。

  长街上,众人看了两眼之后皆是各忙各的去了,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赵牧灵和一群小家伙避开血迹赶紧往前走去,赵牧灵已经决定,今天要把這些小家伙一個個送回家裡才行。

  走到一丈观时,观外還是有不少人。

  但是赵牧灵老远就看见四個身着黑袍的少年已经等在观前。

  武冲、武柏、武竹和武松一看见四個少年就立马跑上前去。

  正是四個小家伙的亲哥哥,武冲面前的少年正是武贾,武竹面前的少年名为武枫,武柏面前的少年名为武澹,最后是武松和武睿。

  武玄和林阳采花那日四人也在一丈观中。

  今日四人穿着黑袍,风度翩翩。

  四個人都是奉老头子的命令专门来带几個小家伙回去的。

  四人沒有理睬面前的亲弟弟,都是先和对面赵牧灵打招呼,齐声叫“老二”,并沒有叫赵牧灵才改的名字。

  赵牧灵冲着四人点点头,并未见礼。

  赵牧灵也沒有和四人客气。

  赵牧灵還未說话,身边的武冥已经率先不高兴地說道:

  “你们都来了,武玄呢?”

  武贾也不计较武冥不叫哥哥,随口答道:

  “你知道的,今天他很忙。”

  武冥更不高兴了,黑着脸說道:

  “他不来我今天就不回去了,告诉他我今天去投奔赵老哥了,以后赵老哥就是我亲大哥。”

  赵牧灵看着对面也是满脸无奈。

  武枫和武澹对武冥的话充耳不闻,一边說好久沒有尝過糖果串儿的味道了,一边笑着走到赵牧灵面前。

  然后趁着武冥不备,两個人迅速出手一人抓住武冥一只手,将武冥提在空中。

  武冥突遭暗算,已经挣脱不及,双腿东一荡西一脚踢在两個哥哥身上。

  武枫和武澹不避不让,任由武冥在黑袍上踢出了几個灰色的脚印。

  武冥一人踢了两三脚,看着两個哥哥身上的脚印就狠不下心再踢了。

  身子悬在半空中一阵尖叫乱荡之后也不做挣扎了,任由武枫和武澹两人横提在空中。

  武枫和武澹任由武冥撒气,要是他不把气撒尽是不会跟着回去的,即使回去也要故意闯出两件祸事出来才甘心,還不如现在解决。

  武冥不再挣扎后,武枫和武澹在赵牧灵稻草把子上一人取了两串糖果串儿才走回武贾和武睿身边,将各自手中的糖果串儿分给武贾和武睿一串,四人就和赵牧灵告辞了。

  都沒有說要付钱给赵牧灵,赵牧灵也沒有要收钱的意思。

  一群小家伙跟上自己的哥哥往青龙街北走了,老远還听见被提在空中的武冥在不停吆喝。

  “赵老哥,咱们有缘再会……”

  一丈观前,只剩下了赵牧灵和朱清儿两個人面对着众多的外来人和黑塔伫立的一丈观。

  赵牧灵本来打算先去一丈观中看看,再送朱清儿回家,但一看朱清儿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犹豫是不是要先将朱清儿送回去,回来再去一丈观。

  赵牧灵敲了两声梆子,牵着朱清儿的手穿過人群,小姑娘手脚冰凉,還是要先把她送到能让她心安的人身边。

  一路上,朱清儿一言不发。

  以往即使再生气,和牧灵哥哥待在一起一会儿也就气消了,可是今天不是生气,而是伤心害怕。

  大门前,虽然今天時間還早,但是朱贞已经等在门前,沒想到她送红书回北山上,這么快又下山了。

  朱清儿晃晃悠悠走上台阶,扑到朱贞怀裡才大哭起来,啜泣道:

  “我看见送我手镯的那個婆婆死了…哇……”

  小姑娘憋了一路,总算說出了如此伤心的原因,哭声哀伤至极。

  朱贞也不說话,只是双手把她搂起来抱在怀中任由她哭。

  赵牧灵心有抱歉,让小姑娘如此伤心回到家中,对着朱贞低头一拜,才转身离开。

  听到朱贞在后面安慰說道:“她沒有死,她只是受伤了而已,别哭了,等她好了我带你去看她……”

  赵牧灵回想起那個老妇人的样子,慈祥和蔼,头发花白,可是却满身血痕,伤痕累累。

  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对一個老人下這么重的手,但一定是這些外来人中的某個或者某些人。

  再一望去,长街上,人人都像是凶手。

  看着射過来的道道目光,赵牧灵心中升起阵阵寒意,握着稻草把子的手也轻轻颤抖。

  赵牧灵低头走在长街一旁,身上夜雨冻寒发作,手脚冰凉,呼气成雾。

  這是冻寒第一次在白日裡毫无征兆的自己发作,可是赵牧灵似若未觉。

  孤身一人踏进一丈观中。

  池塘岸上,少年姚青田和赢克中還在等待,姚青山和龅牙男子赢克达终于就要上岸。

  池塘裡,有几個少年下午才入池,眼见天黑,已经取莲无望了。

  可是几人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因为若就此离去,只怕是要抱憾终身,所以宁愿求個无怨无悔。

  赵牧灵看着千姓汉子身后已经堆成山的袋子,不知已经有多少人进来又出去,可真的能摘花而归的又有几人,池中尚有六朵莲花,有一朵将开未开。

  千姓汉子闭目立在檐下,赵牧灵走過中庭那尊鼎后,汉子一阵放笑。

  “怎么?你很冷么?看你這样子已经沒几天可活了,可不要耽误了我的大事。”

  汉子神色认真,赵牧灵自己也知道他說的沒错。

  “如果可以不死,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干什么?”汉子又问。

  池塘边,赢克达和姚青山终于上岸,一听到汉子的笑声之后就听不见中庭那边的对话了,几個人都吓了一跳,对着殿前伏拜之后都赶紧溜出观了。

  池塘裡几個少年也不在往前了,立马掉头,朝着无边无涯的岸边游去。

  生死有命,赵牧灵知道自己命不好,死期将至。

  可是真正等到临近死期,自己心裡却越来越宁静,因为死去之后就可以一家团聚,再也不用一個人孤孤单单留在世上了。

  六年来自己谨从姐姐临终时的遗言,每天都好好活着。

  但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寿命有限,所以這六年一边每天好好活着,一边一直在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可是一直沒死,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等就是六年。

  可是這两年自己渐渐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那個终点了,生命的终点。

  最近,那個终点时时就浮现在眼前,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就像现在。

  赵牧灵一直想的都是死之前的事,从来都沒有想過不死之后的事,骤然听汉子說如果可以不死,以后要干什么,赵牧灵才发现好像天地间沒有什么事是自己真正想干的。

  自己真正想干的事,以前姐姐在的时候,自己去河裡摸鱼算一件。

  因为可以帮姐姐解决两個人的温饱,看着姐姐吃着自己抓的小黄鱼,自己晚上睡觉都会更香甜。

  可是姐姐去世后,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已,因为那是姐姐临终时的愿望,要是自己沒做到,只怕死后再见到姐姐,她就要生自己的气了。

  抬头看看天,一丈观中的天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昏暗。

  赵牧灵喃喃道:

  “我有一事问天。”

  汉子亦是抬头向天,幽幽道:

  “何事?”

  赵牧灵声透长天道:

  “为何天道不公?”

  池塘裡,最后一朵莲花就要打开,那條小鲤鱼跳出水面,欢呼雀跃。

  一丈观外,千裡山河震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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