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他不耐地動了動,只覺四周悶熱狹窄。怎麼回事?怎麼這麼擠!他不是在家睡覺嗎?哪些混賬跑來打擾他休息?不曉得擾人清夢罪不可恕嗎?
他不耐煩地甩了甩頭,正要開罵,忽地旁邊一陣風呼嘯而過,隨即一個巴掌從天而降扇在他的腦門上。
這巴掌可謂是驚天動地,幾乎將他整個腦袋瓜子都罩了進去,直接將他給扇懵了。
他還沒琢磨出到底是什麼巴掌竟然這般巨大,腳下卻突然一個趔趄,身子莫名一重,失重感瞬間襲來,便跌了下去。
倒地前他腦子裏只來得及冒出一個念頭,這究竟是哪個龜孫子打他!
他只當自己摔下牀去了,條件反射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便有一股惡臭味悠悠地飄進了他的鼻腔內。
他猛地一窒,當即被薰得七竅沒了五竅,白眼直翻。
他莫不是掉進糞坑了?
耳邊越發嘈雜,嘰嘰咕咕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臭味順着空氣無時無刻不在侵佔他的嗅覺。
沈宜:????
怎麼回事?聽聲音怎麼身邊好像圍着許多的雞?是誰把那麼多雞扔他房間裏的?
等等!
那他聞到的臭味是……
還不等他尋思出個所以然來,前方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嘎吱嘎吱……木頭摩擦的聲音很刺耳,隨着卡達一聲響,一道刺目的光瞬間涌了進來。
沈宜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身邊的羣雞如出籠的猛獸一般朝着大開的門涌了過去。
嘰嘰喳喳,擠擠攘攘。
數不清的雞爪從他身上碾了過去。
沈宜失了躲避的先機,只得抱頭忍耐。心裏卻在恨恨咬牙,給他等着,要是讓他知道是誰搞的鬼,非把他塞進糞坑裏不可。
待身邊終於清淨時,沈宜總算鬆了口氣。
他心裏哼哼了兩聲,睜開了眼睛。
簡陋粗糙的木頭架子,光暈中翻飛的碎粒塵埃,漫天漫地的雞毛,以及自己身下厚厚的雞屎。
滿室金燦燦的日光照亮了這一間狹窄的……雞籠。
沈宜瞳孔一瞪,嘴巴一張。
咕咕咕……
一道激昂高亢嘹亮的打鳴聲自這小小的雞籠裏遙遙傳了出去,震醒了這酣睡了一整晚的鄉間氣息。
高聳的山巒連綿起伏,林間鬱郁蒼蒼,山花遍地,微微晨風襲來,青草味裹挾着花香四散在鄉野間。
這是一個十分簡陋的泥磚瓦房,在農村幾乎隨處可見。屋後左右種植着一叢叢拔地而起的鬱郁竹林。看起來該是有些年頭了。裸露的紅牆壁上掛着各種乾枯的植物,牆角處靠着一累累乾柴。
沈宜攏起兩隻還不熟練的爪子在一塊大石上蹭了蹭,兩隻翅膀安靜地攏在身側。他此刻正站在院壩東口的一塊亂石上,毛髮凌亂,頸部的翎羽支棱着,露出內部微黃的嫩羽,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頭頂上還未長成的雞冠焉噠噠地垂吊在小腦瓜子上,圓豆一樣的眼珠子半睜半眯,整隻雞都是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樣。
高空中明晃晃的太陽曬得他有些暈,但他也懶得動。他就跟發呆似的瞪着地上自娛自樂的雞羣,它們時而伸着脖子拍着翅膀咕咕亂叫,時而低着頭在髒兮兮的地上翻找着喫食。
地面凹凸不平,一部分用水泥糊得歪歪扭扭,一部分又用略微平整的石塊一塊塊拼湊起來,不至於讓泥土直接裸露出來。整個院壩顯得十分粗陋。
院子看起來是打掃過的,只是沈宜嫌棄地掃了一眼上面粘着的雞屎,有些已經乾巴巴地黏在地面了,只怕是扣都扣不下來。有些是那些雞新鮮製造的。
看成色,嗯,這些雞都挺健康的。
沈宜已經在這塊石頭上站了大半天了,就跟生了根似的。相比地面上那些嘰嘰喳喳,跑來跳去,不知人間疾苦的公雞母雞們,他倒是頗有一種衆雞皆醉他獨醒的孤獨感。
不是他不想合羣,好吧,他確實挺不想合羣的。他腦子還有些懵,他覺得可能是因爲現在腦容量太小了,導致他一直想不明白怎麼好端端的他就變成一隻半大公雞了呢?
他自問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怎麼就變成一隻雞了呢?好歹變成貓啊狗啊什麼的,當個混喫等死的寵物也好啊。當一隻家養雞,幾個月後就要變成餐桌上的一道菜,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要受這種罪!
雖說他平日裏是很喜歡喫雞肉吧,什麼黃燜雞,芋兒雞,紅燒雞,幹鍋雞沈宜擡起翅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就算他喜歡喫雞,但絕不至於就要加入這個大家庭啊。
“咕咕咕”
沈宜擡頭,就看見一個精神爍爍的婆婆端着一個鋁製盆子從大開的大門裏走出來。隨着她的呼喚,雞羣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從四面八方飛撲過去,一時間,沙塵羽毛滿天飛。
沈宜匆忙閉了閉眼,爪子用了幾分力勾住了腳下的石頭,纔算站穩了。
這位老婆婆名叫於麗芬,也就是今早給沈宜“開門”的人。這一院子雞包括早上就被下放到水田裏的羣鴨一樣都是於婆婆養的。
經過沈宜的觀察,這座簡陋的磚瓦平房裏就只住了一對老夫妻,約莫六七十歲了。一看就是農村裏常見的空巢老人。自給自足,自力更生。
於婆婆精神頭很足,看起來身體很好的樣子。整個人矮瘦矮瘦的,臉上也沒幾兩肉,皮膚偏黑黃,眼角與嘴角的堆疊的皺紋讓她看起來顯得蒼老。滿頭濃密的長髮盤在腦後,只兩鬢有些雪白。
她腰間圍着一條深藍泛白的粗布圍裙,站立在廊檐下,嘴裏一邊咕咕喚着,一邊熟練地將玉米粒拋灑出去。曬乾了的玉米咕嚕嚕滾得滿地都是,雞羣瘋狂地圍攏過來,咕咕叫着你踩我,我擠你,就跟餓死鬼投胎似的追着玉米奮力啄進嘴裏。
沈宜晃了晃雞冠子,盯着滾到面前的那顆玉米,他覺得有點餓。只是他作爲一個人類的靈魂,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喫地上撿起的食物。雖然這顆玉米從門口一路跋涉,翻過整個院壩,千辛萬苦纔來到他的腳下。
沈宜有些糾結,誰知道這課顆玉米粒有沒有沾上哪隻雞貢獻的雞屎?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玉米,一對黑森森的眼珠子快變成鬥雞眼了。這顆玉米看起來好乾淨,好漂亮啊。金黃的表皮,搭配着酥白的芯,也許這顆玉米只是剛好凌空而來。
它還是清清白白的一顆玉米呢!
沈宜嚥了口不存在的唾沫,他真的好餓啊,空空的胃囊灼燒着他的理智。其實早上剛出籠的時候婆婆就餵過他們一次,只是那奇形怪狀,不知粘着什麼黑灰色髒東西的雞槽實在讓他望而卻步。
尤其是堆積在裏面的雞食,黏糊糊的米糠混合着看不出模樣的東西攪拌在一起,實在讓他沒有勇氣湊上去啄一口。
當然,他也根本擠不進去,那些雞崽子鴨崽子們往日裏看着嬌嬌小小的,十分可口。怎麼這會兒就跟那野豬似的一個勁兒往食槽裏拱。
不管了!在這樣下去他還沒變成桌上的一道菜就要先餓死了。
沈宜猛地抖開翅膀,如大鵬展翅一般躍下石塊,伸着長長的脖子就要將那顆美麗可人的玉米叼進嘴裏。突然橫空裏飛來一扇翅膀,將沈宜嬌小的腦瓜子抽歪在一旁。下一刻,那顆金黃酥脆的玉米粒就消失了蹤影。
一隻羽毛順滑,身形比他壯實,雞冠子比他紅豔的公雞仰着脖子,一對豆豆眼挑釁般地瞪視着沈宜。
沈宜:
好嘛,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如今是穿越的弱雞不如狗,連一隻雞崽子都要跟他搶食?
沈宜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瞪,一個大鵬展翅飛躍而起,猛地飛撲到公雞的背上,一張利喙狠狠咬在公雞的後頸處,爪子更是死死摳住公雞的披羽。頓時疼得那公雞咕咕直叫。
那公雞大概也是想不到沈宜竟然突然發難,他尖叫着滿地亂竄,翅膀大開,扇得滿地塵屑飛舞。一時之間,地上正在喫食的公雞母雞們紛紛退避,將場地讓給了這兩隻“爭強鬥勝”的公雞。
沈宜胃囊空空,羽毛凌亂,早已經餓的眼冒金星。但他嘴巴卻不鬆口,只憑着一股狠勁將自己牢牢掛在公雞的背上。那公雞被他啄得哀嚎不止,雞毛亂飛。那慘樣連於婆婆都看不下去了,匆忙跑過來將兩隻“難捨難分”的公雞給分開。
沈宜見好就收,他甩甩頭,將嘴邊大簇的雞毛撇開,十分孤傲地踮着腳尖躍上石塊,重新將高地佔據,一雙黑豆眼冷冷地瞥着那形容慘狀的公雞。
那公雞耷拉着翅膀,毛髮凌亂,眼神迷離,好不悽慘。他察覺到沈宜的目光,嚇得脖子一縮,咕咕低叫了幾聲,搖搖晃晃地跑到角落,開始梳理快禿了的羽毛。
沈宜淡淡地收回眼神,利喙處還沾着可疑的血跡。哼!敢跟他搶喫的?這是活得不耐煩了!一隻禿毛雞,也敢來挑釁他,趕明兒一定將它燙毛下鍋了,做成燒雞公。
戰場硝煙已散,雞羣們試探着又重新圍攏過來,咕咕叫着尋找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玉米粒,只是大家有意無意地,都避開了沈宜佔據的那塊石頭。
沈宜動了動爪子,蹲坐了下去。一身厚實的羽毛貼在石塊上。
不遠處,一個人影晃悠悠往院子走了過來。
沈宜瞥了他一眼,就閉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剛纔一番打鬥,力氣消耗了大半,又累又餓,他實在不想動彈了。滿地的玉米粒經過剛纔的打鬥早已經不是之前清清白白的樣子了,沈宜根本下不了嘴。
來人正是這座屋子的另一個老人周道文。一大早沈宜就見他拎着鋤頭出門去了,這會都中午了纔回來。
周道文長得可比於婆婆壯實多了,比沈宜記憶中見過的大部分老人都要高大許多。尤其是在現在變成一隻雞的沈宜眼中,簡直像一隻熊一般厚實。
但他再怎麼壯實,也畢竟是一個老人了,背微微佝僂着。兩眼渾濁,皮膚黑黃。花白的短髮貼着頭皮,嘴巴一圈的胡茬也是黑黑白白的交雜着。
他將抗在肩上的鋤頭放在廊檐下貼着牆根立起,隨後直接坐在了廊檐下的小凳子上,將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鞋底上是厚厚的泥土,他將鞋子拎起來往臺階上狠狠拍了拍,泥土窸窸窣窣落在地面。
周道文將泥土清理得差不多了,就將鞋子放在臺階上晾曬,一雙黑峻峻佈滿裂紋的粗腳套進一旁的涼拖鞋裏。
他從洗的灰白的卦衫兜裏掏出一包皺皺巴巴的煙盒,從裏面拿出一截黃黃白白的半截香菸。菸頭黑漆漆的,一看就是之前沒抽完,掐滅了火星子後捨不得扔掉又重新放回煙盒的。
他熟練地含進嘴裏,骨結突出的黑黃手指掏出一盒柴火劃燃,將黑色菸頭重新點燃。成圈的煙霧從嘴裏鼻腔徐徐噴出。
周道文眯了眯眼,舒服得往後靠去,倚在了紅磚牆上。
他噴着煙霧,掃視了一圈院壩,說:“院子裏怎麼這麼多雞毛,公雞又打架了?”
他的嗓音粗澀低沉,沈宜半睜開眼瞥了他一眼,繼續閉目養神。
於婆婆恰好拿着高粱絮綁成的掃帚過來,聞言回道:“可不就是嘛,公雞就是愛打架,一會看不到就打成一團了,雞毛到處飛。後山那塊地挖完沒有?”
周道文盯着角落裏那隻戰敗的公雞看了一會說,“下午就該挖完了。明天咱就去把油菜種上,再晚就錯過時節了。”
他吐出最後一口煙霧,火星子已經燃到菸嘴處了。他這纔不舍地扔在了地上,用鞋子碾滅。
“它被哪隻雞打成那樣了?怎麼搞得這麼慘,毛都快掉光了。”
那被沈宜打得悽悽慘慘的公雞蹲坐在角落裏自閉,頭埋在翅膀下面,露出支離破碎的後頸羽毛。貼着後頸皮的雪白絨毛上沾着鮮紅的血漬,可見沈宜是下了狠嘴的。
於婆婆將地上的雞毛掃到一堆,聞言嘴巴往沈宜身上努了努,“就它。”
“嚯,看不出來啊”周道文眼神投向不遠處一動不動的沈宜,瞧他十分淡定地蹲坐在石塊上,頗有些震驚,“我就說它沒問題,你偏操心得很,非去公社買勞什子藥。你瞧瞧它現在這樣,哪像是生病的樣子,今早上還打鳴了呢。”
於婆婆將雞毛鏟到角落,側頭又打量了一眼沈宜,“前幾天他不是焉得很麼,我也是擔心。也虧得他自己恢復了。不然依着前幾日的光景,我還真怕他就活不成了。”
農村裏老人家都節省得很,不到必要時刻都是捨不得花上一分錢的。自家養的雞鴨也都精心伺候着,一旦雞鴨生病了,都格外操心。這要是哪隻中途病死了,那更是心疼得很。
“他一上午都沒喫東西,剛纔我撒的玉米也不喫。要不是纔打了一架,那兇狠的勁兒,我還真擔心他還病着呢。”
周道文一愣,“一上午都沒喫東西了?”
他疑惑地打量着沈宜,見他蹲坐在那裏,兩眼閉着一動不動,實在想象不出於婆婆描述的兇狠勁兒,反而有種病懨懨的趨勢了。
沈宜默不作聲地聽着兩個老人嘰嘰咕咕地說着話,一點兒也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要不,你那藥給他喂點?反正買都買了也不能浪費。”
沈宜雞冠子一抖,什麼藥?他好端端的,纔不要喫給禽畜喫的藥!
他當即豎起脖頸,小腦瓜子轉向周道文,豆豆眼一錯不錯的盯着他。
周道文:
奇了怪了,他怎麼覺得這雞在瞪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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