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買騾子

作者:鬧花燈
第十六章

  清泉村處在不南不北的地兒。

  往年冬日都會下大雪,今年只下了幾場雪。這會兒臨近過年,是一片雪花都沒瞧見。

  村裏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有些發愁,怕來年有大災。

  但愁歸愁,日子還是要過的。

  臘月二十八這天,天還未亮,村裏家家戶戶揹着揹簍出門,去縣城趕集,置辦過年用的東西。

  “老七,快點,就等你了。”唐文祖催促。

  “來了來了,這不得小心着點,萬一尿褲子上了咋辦?”唐文風在茅房外頭的盆裏洗了手,凍的他一激靈。

  雪是沒下,這霜可半點沒少。

  水冷的刺骨頭。

  家裏幾個小的坐在驢車上,看着唐文風縮頭縮腦的樣兒咯咯笑。

  唐文風使壞地將手塞他們脖子裏,凍的幾個崽兒哇哇大叫,七哥七叔的一通喊。

  “多大了都,就你皮!”苗桂花拍了他一下,將他扒拉開。

  唐文風嘿嘿樂。

  一家子趕着驢車出了村,碰上了同樣坐着驢車的唐家老宅那邊的人。

  潘桂春掃他們一眼,嘴角往下一撇,故意提高嗓門兒說話:“連頭驢都買不起,我呸,窮酸!”

  潘瞎子不去人太多的地方,每年都是託人幫他帶年貨。

  今年唐文風總往他那兒跑,一來二去兩人熟絡了,潘瞎子就乾脆讓他幫忙。唐文風答應的同時順手把驢給借走了。

  家裏孩子多,一年到頭都沒出過村,唐文風就想趁着買年貨帶他們出去瞧瞧熱鬧。

  苗桂花想還嘴,忍了忍還是沒有多事。

  這種人越是理她,她就越來勁。

  自個兒唱了段獨角戲,潘桂春有些惱羞成怒。張嘴要揪住老五一家罵,卻被灌了一口冷風,狠狠打了個噴嚏。

  唐文風一家趁機走了。

  怕驢子累着,幾個孩子都是輪流上去坐的。

  走走停停,一個多時辰後,終於見到了縣城的大門。

  唐文風指着上頭的三個字教幾個小的:“記住了,易陽縣。以後萬一走丟了,也要記得自己是哪裏的人。”

  “臭小子,大過年的你烏鴉嘴!”苗桂花氣的要揍他。

  幾個嫂子倒是覺得沒啥,能認識幾個字也是好的。於是笑呵呵地幫忙攔着自家婆婆。

  唐文風躲到大哥邊上,又被大哥後面的爹敲了一腦瓜崩。

  幾個兄弟絲毫不同情他,哈哈大笑。

  進城要交進城費,結伴同行的,五人以下交兩文,十人以下交三文。超過十人,按人頭交,一人一文。

  唐文風一家人多,加上五伯一家子,總共交了十二文的進城費。

  給苗桂花她們心疼壞了,唸叨了好幾遍一斤豬肉沒了。

  唐文風瞧見有扛着稻草垛賣冰糖葫蘆的,連忙招呼了一聲,掏錢買了十九串糖葫蘆。

  過年東西漲價,往日兩文錢一串糖葫蘆,現在三文。

  一下子花出去半錢銀子,苗桂花更心疼了。

  “娘啊,這錢掙來就是花的,不然辛辛苦苦掙錢幹啥?留着又不能像雞一樣下蛋。”唐文風將一串糖葫蘆遞到她手邊。

  苗桂花故意拉着臉瞪他:“就你歪理多。”

  大過年的,她也不想掃興。便說道:“你們幾個爺們兒逛自己的去,午時在城門口碰頭。”

  聞言,唐成河做了個搓手指頭的動作。

  和自家七小子學的。他說這是委婉的要零花錢。

  苗桂花從捏在手裏的布口袋裏數了五十個銅板出來:“夠了不?”

  唐成河點頭:“夠了夠了。”他就買點菸絲,自個兒做的不帶勁。

  分開後,苗桂花婆媳三人並顧淑雲和唐玉惠帶着幾個小的去了布莊,她們帶了些帕子來賣。

  唐成河這邊則直奔菸草作坊。

  家裏愛抽旱菸的就唐成河,不過他煙癮不重。一斤菸絲能抽好幾個月。

  這個菸草作坊是一家小夫妻開的,男人正坐在角落拿着刨子把菸葉刨成菸絲。

  聽見腳步聲擡起頭,露出笑來:“幾位買點什麼。”

  他們作坊不止賣菸草,還有竹製品,如笸籮等。

  “三等的黃菸絲來三兩。”唐成河道。

  往日裏他都抽的四等,趁着過年他也抽抽好點的。

  “芸娘,三等黃菸絲三兩!”

  男人喊完,不一會兒,裏間就有一個穿着碎花布襖的女人撩開簾子走出來。

  被喚芸孃的女人生的秀美,一頭烏髮用同個花樣的碎花布巾包起來盤在腦後。

  動作麻利地解開繩子,從一捆菸絲挑出來一把。

  左右打量的唐文風問:“二等的怎麼賣?”

  芸娘一邊往秤盤裏添減着菸絲,一邊回答:“五百文一斤。像這種三等的二百文,四等的八十文。最次的只要三十文一斤。”

  “有一等的嗎?”唐文風好奇。

  “有。”芸娘快手快腳拿油紙將稱好的菸絲包上,“二兩銀子半斤。”

  一句話聽的唐文光等人嘶嘶抽氣。

  唐文風也驚到了:“怎麼價格差這麼多?”

  芸娘耐心解釋:“上等的菸草難得,製作也更繁瑣。我們就是個小作坊,沒有這般手藝,有上等菸草也不敢下手炮製。現在的這點還是意外收來的。”

  唐文風不由在心裏感嘆,這不管在哪兒,菸草這行都是暴利啊。

  “麻煩老闆娘再給稱三兩二等的菸絲。”

  唐成河剛接過包好的菸絲,聞言手一抖,低聲說:“老七,你手裏的錢可別三兩下使完了。”

  唐文風道:“一年就奢侈這麼一次。”

  唐成河聽了心裏是又熨帖,又心疼。

  芸娘笑着誇:“叔可真是享福,兒子這麼孝順。”

  唐成河咧着嘴樂,連連點頭。

  趁着付錢的時候,唐文風又問道:“老闆娘,你們這個作坊是租的嗎?一個月多少?”

  芸娘將錢收好:“這作坊是我家公婆傳下來的。縣裏和這差不多大小的鋪子,地段好的得十幾二十兩一個月,位置一般的也快十兩銀了。”

  唐文風聽完後,瞬間把在縣城租鋪子賣滷鵝的念頭打消了。

  太特麼貴了!

  他窮。

  買完菸絲,一行商量了一番又去了賣牲口的地方。

  這麼多年沒捨得花錢買頭牲口,現在倒是可以瞧瞧。

  這牲口市場的味兒一點不好聞,到處都是驢,騾子,牛拉的屎。

  嗯?還有賣馬的?

  唐文風不太確定:“叔,你這是小馬駒嗎?”看着不大像驢和騾子。

  穿着皮襖子的男人低頭看他一眼,沒甚表情地嗯了聲。

  “多少錢?”

  “二十四兩。”

  唐文風:“......”打擾了,告辭。

  不遠處的唐成河看上了一頭騾子,十個月大,賣家咬死了十兩銀子。

  “人一頭牛犢才十三兩,你這騾子咋這麼貴?又不能下崽兒。”唐文宗聽的瞪眼。

  賣家拍着他家騾子結實的脖子:“這可是馬騾,你以爲是一般的騾子呢。要不是我家現在缺錢,怎麼也捨不得賣。”

  “小夥子,便宜點,八兩。”唐成河道。

  “那不行。”賣家噗嚕嚕搖頭,“賣便宜了我爹指定削我。”

  看他死活不鬆口,唐成河長嘆一聲,擺擺手招呼兒子們走了。

  幾個大老爺們兒也沒什麼要買的了。便去了停放驢車的地方等苗桂花一行。

  臨近午時,苗桂花一行才說說笑笑的走過來。

  將大包小包放到驢車上,苗桂花掃了自家老頭子一眼。朝夕相處了幾十年,就這麼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個兒男人心情不大好。

  “咋了這是?”

  唐文光道:“爹看上了一頭騾子,但對方咬死了不肯便宜。”

  苗桂花皺眉:“多少?”

  “十兩。”

  苗桂花:“......”

  徐香草想了想,開口:“娘,我身上有多帶的錢,湊一湊沒準兒能買。”難得來一次縣城,她怕有什麼要用錢的地方,把分家時分到的銀子都揣上了,有六兩。

  苗桂花瞪了老頭子一眼:“慣的他。愣貴的騾子買了就是冤大頭。誰家騾子不是七八兩,他這騾子是天仙啊。”

  就在這時,天仙騾子從旁邊經過。

  “誒,爹爹爹,就是那家,之前就是那家要買咱家的騾子。”先前那個咬死不講價的小夥子停下來,擡手指着唐文風一家。

  眼看唐文風一家交了看守驢車的三文錢準備離開,這父子倆急急忙忙追上去。

  “等等!前面牽驢子的兄弟!”

  把人攔下後,不等唐家人問話,當爹的就看着唐成河開口:“大兄弟,我們家真是急用錢,這騾子,你看九兩銀子成不?”

  苗桂花盯着騾子看了看,開口:“我們村兒上半年有戶人家剛花八兩買了頭大青騾子,壯實得很。你這騾子瞧着沒有他家買的壯。”

  “我家這騾子還要長的,以後保管長得壯壯實實。你放心買,要是長不壯來找我。”當爹的笑着說,“我就住伍家鋪,門前有兩棵柿子樹的那家。”

  苗桂花作出一副勉強的樣子:“八兩半,不賣我們也就不買了。”

  “成成成。八兩半就八兩半。”

  商定好了價錢,一行人轉道去牲口交易市場登記。

  這牲口交易市場背靠官府,登記人員也是官府派來的官差,登記後要交三十文的雜稅。

  據說前朝飼養大牲口的雜稅是五十文,到了本朝才改爲三十文。

  各自收好蓋了紅章的契書,在官差面前一手交騾一手交錢,這買賣就算是成了。

  唐成河摸着寶貝騾子,笑得一張老臉都成了花。

  苗桂花是又好氣又好笑:“你這頭騾子可是掏空了老大家的錢袋子,以後自個兒掙錢還吧。”給了唐家老宅那邊斷親錢,他們老兩口手裏就沒剩多少了。

  唐成河現在只知道誒誒誒的應着。

  苗桂花翻了個白眼。

  騾子可是大牲口,牽着回村裏,引來了好些人的目光。

  “苗嫂子,你家這是發了呀,把幺兒送去念書,還有銀子買騾子。”許金梅嘖嘖有聲,“瞧瞧這騾子,生的可真漂亮。”

  唐文光的大兒子唐書遠糯聲糯氣地道:“奶奶說是騾子是天仙。”

  童言童語逗的在場所有人大笑。

  “還是你家那頭黃牛好。又溫順又能幹,瞧着就讓人歡喜。”苗桂花笑着摸了摸大孫子的腦袋瓜。

  受了誇,許金梅心情舒暢:“這騾子也不差啊。以後下地要省不少力氣。”

  苗桂花道:“可不是,家裏有頭牲口到底是方便些。”她揮揮手,“我們就先回了啊,還有東西要收拾。”

  “誒,下回來找你嘮嗑啊。”許金梅目送人走遠了,捏着還沒喫完的熟南瓜子,轉身回家裏說唐家的事了。

  唐家人回到家裏,把置辦的年貨一一收拾好後,這才讓唐文風把驢車送潘瞎子家去。

  大冷的天,唐成河帶着兩個兒子和兄弟跑到院子裏頭找地方蓋棚子,擔心給他騾子凍着。

  女人們則挽起袖子在竈房忙活開了。

  過年要喫各種丸子,炸貨,得今天就做出來。不然明天慌里慌張的趕不及。

  唐文風牽着驢子來到潘瞎子家,熟門熟路把驢子身上套的板車卸了,趕進棚裏,兩隻手一邊拎着一堆東西進了屋。

  潘瞎子坐在爐子邊,手裏捧着一個烤得金燦燦的紅薯喫。

  “你倒是自在。”唐文風把東西放到炕上。

  “我一人喫飽全家不餓,可不得自在。”潘瞎子掃了一眼,挑了下眉,“我記得沒讓你帶這麼多東西啊。”

  唐文風把剩下的錢還給他:“我爹孃買的。總問你白借驢子不好。”

  潘瞎子嗤了聲:“就知道不是你小子買的。”

  唐文風哼了哼,快手快腳摸了幾根烤得黑不溜秋的紅薯扔進衣襬兜着:“走了。明個兒晚上記得來我家喫年夜飯。”

  兜着紅薯從潘瞎子那兒離開,走了沒多遠,唐文風剛轉過一棵棗樹,就瞧見前頭幾個人在一起推推搡搡。

  定眼一看,發現是唐家老宅那邊的和陳麻子家的在吵嘴。

  陳麻子一家兄弟姐妹多,是村裏出了名的潑皮無賴。也不知道老宅那邊的怎麼和這家人扯上關係了。

  唐文風躲在棗樹後面看了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轉身準備繞道回家。

  走了兩步,他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仔細盤算了盤算,覺得這計劃非常可行後,他加快腳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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