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碎裂

作者:玉南廷
南廷玉何嘗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他笑着拒絕:“孤肩膀有傷,尚不便行動,改日再與蕭副將切磋一番。”

  蕭重玄料到南廷玉大抵會拒絕,這幾日同南廷玉打交道,便發現這位儲君雖然年輕,行事卻是十分老道、聰穎、沉穩,善於收買人心,不是愛出風頭之人。

  今日他們二人若真掰手腕較勁,不管是贏是輸,對於南廷玉來說都是弊大於利。

  若是南廷玉贏了,那也只是贏了自己的手下,神弓隊這邊甚至會覺得他是仗着權力欺人,才贏得比試,無甚光彩。

  若是輸了,儲君的面子和威嚴過意不去。

  所以不比試纔是上上之策。

  蕭重玄拱手,識趣道:“那就待殿下養好傷,再請殿下不吝賜教。”

  南廷玉淡笑,同蕭重玄客套了一句,視線在甲板上環視一圈,落到火火身上。

  他眉頭一挑,看着這段時間明顯圓潤一圈的火火,朝它招了下手。

  火火沒有動,裝作不認識他。

  他笑意也不變,只作勢要去抽侍衛腰中的長劍,火火見狀,連忙耷拉下耳朵,夾起屁股,四肢一蹬一蹬走向他。

  衆人見到這狗瞬間從冷漠變作知趣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狗真有意思。”

  “瞧着跟個小孩子一樣,腦袋瓜子轉得還挺快。”

  南廷玉尋到火火,沒多做逗留,他在甲板上,士兵們玩的不盡興,遂識趣帶着火火離開。

  蕭重玄看着南廷玉拎着狗耳朵離開的場景,道:“那隻狗……”

  “哦,那是鬱奉儀養的狗。”

  蕭重玄一怔,不知道想到什麼,擡頭向四樓望去。

  陽光正烈,視線有些模糊,隱約見到一抹倉皇躲開的綠影,仔細一看,什麼都沒有。

  他以爲自己看錯了,慢慢收回視線。

  甲板上覆又熱鬧起來,行船路上無聊,士兵們只能靠着互相切磋比試來打發時光。

  “不要掰手腕了,咱們比摔跤吧。”

  “好。”

  ……

  不知緣何,看到蕭重玄探過來的目光,鬱娘下意識躲閃,就跟做賊心虛似的,抓着苗苗的手連忙向後退去。

  苗苗被她這個動作嚇了一跳:“鬱娘子,怎麼了?”頓了頓,苗苗沒忍住,還是將這幾日壓在胸中的好奇問出來:“鬱娘子,你是不是認識那位蕭副將?”

  遇襲那一晚,鬱娘能精準喊出來蕭重玄的名字,兩人應該是早就認識了。但這幾天,鬱娘卻沒有去找蕭重玄。

  “是,苗苗,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苗苗點頭:“那他跟牌位上的那個蕭……”

  “他就是牌位上的那個人。”

  “啊……”

  苗苗張大嘴巴,倒吸一口氣,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彷彿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祕密。

  雖然不清楚牌位上那人跟鬱娘是什麼關係,但看得出來他在鬱娘心目中地位不低。

  難怪鬱娘這幾日情緒會如此異常!

  太子殿下想來還不知道其中原委,若要是知道了,估計會鬧個天翻地覆,哪還會笑呵呵跟蕭副將約好下次掰手腕,屆時是直接動刀動槍了。

  也不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太子殿下和鬱娘在同一層樓,卻分房而睡,是不是跟這位蕭副將的出現有關……

  想到這,苗苗嘆口氣,愁眉苦臉看着鬱娘,爲鬱娘前路擔憂,深怕她走錯路。

  鬱娘還不知道苗苗腦袋裏的這些彎彎繞繞,晚上,她提上喫食,去三樓喂火火。

  最近這段時間,火火喫“百家飯”喫得不亦樂乎,長得越來越胖。

  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等南巡結束,她的犬王就要變成了豬王。

  三樓通廊,幾個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吹風,閒聊着話。

  鬱娘從他們身後走過去,聽到他們在聊蕭重玄。沒想到這羣不可一世、眼光挑剔的世家子弟們,在提到蕭重玄時,口中竟也是讚賞不已。

  “蕭副將年紀輕輕就能成爲神弓隊的副將,前途不可估量啊!”

  “不知道他有無婚配?我家倒還有幾個未出閣的妹妹……”

  “哈哈哈,聽聞他連老蘭西王的女兒,飛瀾世子的妹妹都沒看上,你的那幾個妹妹估計更沒譜。”

  “啊,這……他眼光這般高嗎?”

  ……

  交談聲逐漸模糊,後面的話,鬱娘沒再聽到,思緒卻是越飄越遠。

  一年前蕭重玄的職位還是校尉,現在成了副將,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升兩級,想來是在蘭西立下不小的軍功。

  她想到以前跟隨鐵騎軍行軍,一路看到的戰場情形,只怕蕭重玄所經歷的戰場不比鐵騎軍輕鬆,這些軍功應都是從刀光劍影、血雨廝殺中獲得的。

  原來這一年,他也不容易。

  一絲苦澀從心中溢出來,她站在門前,平復了一下心情才推門進去。

  火火見到她出現,作勢要向她撲過來,脖子卻被鏈子拴住,撲不過來,急得它豎起兩隻前腿,跟人一樣站立着,哼哼唧唧叫個不停,彷彿在向她告狀。

  鬱娘上前解開它脖子上的鎖鏈,它如同孩子一般,埋首到她懷裏,委屈蹭向她的臉蛋,口裏還在汪汪告狀。

  鬱娘知道它在告誰的狀,除了南廷玉,沒有人敢拴它。

  還以爲他特地去甲板找火火,是要做什麼事,原來是將它給拴了起來!

  難怪火火總是不喜歡他。

  鬱娘安撫它:“火火,沒事了,吶,我還給你帶了喫的。”

  火火早已聞到肉味,口水滴個不停,鬱娘將喫食送到它跟前,它顧不上抱怨,吭哧吭哧,埋頭就是一頓風捲殘雲。

  鬱娘伸手撫摸它的後背,發現它胖到都快摸不出來脊骨了,忍不住皺了皺眉:“看樣子不能再寵你了,明日,不準旁人再餵你。”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走過來。

  鬱娘以爲是南廷玉來此,沒有回頭,仍舊在給火火順毛。

  身後那人沒出聲,一直在安靜望着她。

  他的身影被月色照在地面上,投到鬱娘身旁,鬱娘瞥了一眼影子,手中動作倏然僵住。

  不是南廷玉。

  是……蕭重玄。

  她轉過身,蕭重玄合上了門。

  房內光線暗下去,僅靠着窗外的那點月色照出二人模糊的輪廓。

  “鬱娘。”

  蕭重玄喚她的名字,這兩個字宛如從深谷中而來,深沉而壓抑。

  或許此刻,他的胸腔就是那片浸滿瑟瑟寒風的深谷,每縷呼嘯而來的寒風都在說一個名字。

  鬱娘,鬱娘。

  原來他的鬱娘沒有死,只是成爲了別人的鬱奉儀。

  鬱娘無聲看他。

  如果還在鸞州城,她或許會撲到他懷中,敘說自己的委屈和隱忍,可現在只能隔着距離相望,一條無形的鴻溝永遠橫跨在二人之間。

  “你怎麼會到……太子身邊?”

  鬱娘張了張脣,裝作自然模樣:“這話說來挺長的,還要從蕭家接到蘭西而來的喪報說起,當時蕭家以爲你不在了,我便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價值,被嬸母賣給牙婆子,兜兜轉轉,又被賣到鐵騎兵軍營,後來,在軍營裏誤打誤撞遇到太子殿下……”再後來發生了些什麼,不消多說,便已經清楚。

  在聽到鬱娘說是蕭母將她賣給牙婆子時,蕭重玄一愣,旋即,目光如鏡子般霍然一聲裂作無數片,眼中的鬱娘,也變成無數個模糊雜駁的影子。

  她明明就站在眼前,他卻怎麼也看不清,抓不住。愧疚和自責,模糊住眼中的一切。

  她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每個字都有着無法想象的苦難與疼痛。

  這一路她到底經歷了多少事?

  蕭家是罪魁禍首,她該生氣的,該來質問他的。

  偏偏,她沒有。

  此刻似有把匕首在他的五臟六腑攪弄,攪得鮮血淋漓,肝膽俱裂。

  鬱娘見他一直沒作聲,面目沉浸在黑暗之中,她只好開口問着話:“你呢?又是怎麼回事?”

  “我……”蕭重玄似是覺得聲音脫離了身體,許久,才找回聲音,慢慢道,“當時是報錯了喪訊,死的是與我同名同姓的一士兵,卻誤報回鸞州城。我發現此事後,立即書信回去,解釋緣由。三個月後,待我回到鸞州城,從母親口中聽聞你……已經不在了。”

  他沒有說,他一開始回去,蕭母告訴他的是,鬱娘不甘寂寞,跟野男人逃跑了。

  他不信,追查之下,蕭母無奈將他帶到一座已經長有野草的墳墓前,告訴他,鬱娘被埋在這裏。

  她死了。

  怪疾復發,死相慘烈。

  讓他不必再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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