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會做旁觀者
簡逾冷着臉,儘量避着人羣走,卡着點站在了辦公室門口。
他平復着呼吸,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亂的黑髮,把褶皺的領口抻平,又下意識聞了聞自己的袖子、衣襟。
啊,聞不到。
總不能找個過路的人幫他聞。
簡逾把嫌棄的神色收了收,接着從包裏翻出自己做的模擬題。
吐了口氣,禮貌的敲了敲門。
“報告。”
隔着厚重的門,裏面傳來悶聲:“進。”
簡逾進入,先是一眼看到書桌上堆疊的書籍、論文,看着有不少事情要忙。
艾伯特戴着眼鏡,從文件中擡頭。
見到簡逾,放下文件,眼睛的弧度柔和了些。“來了。”
簡逾猶豫了瞬,擡腳進來,“打擾了,教授。”
“在看他們寫的小論文,頭疼。”
簡逾腳步輕頓。
艾伯特扶着眼鏡道,“你比他們交的都要早,審批到現在爲止,是唯一得到A的。”
教授嚴厲的面龐上,眼尾弧度柔和,有細小的皺紋舒展開,沒入銀色髮絲。
是用聊天破冰、在拉近關係的隱喻。
知趣的學生應該怎麼做?
簡逾思索着,面上的表情鬆動了兩分,淡色的脣線微微凝重。
這種來自長輩親和的態度,簡逾很久沒有應付過,更是不擅長應付。
沉默了幾秒鐘。
簡逾嗓音乾硬,斟酌着開口
“謝謝,教授誇獎。”
僅有的六個字,聽起來還是客氣且疏離。
“個人信息申請書下來了,”艾伯特把一邊的物理競賽表格遞到簡逾手裏:“先簽了。”
簡逾手腳有一些忙亂,他把手上模擬題想着先遞過去,又一邊接過表格。
最後險些把紙張落到地上。
簡逾身體僵硬,嗓音更幹了些,“抱歉。”
他手指用力,蒼白的近乎透明的拇指皮膚上,一處咬痕還泛着紅色血絲,一用力幾乎要滲出血來。
簡逾回扣指尖,掩住傷痕。
艾伯特頓了瞬,笑笑,把模擬題接過。
簡逾在一邊安靜的填表格。
環境中只留沙沙的筆尖響動聲,和試題紙張的翻頁聲。
艾伯特瀏覽着試題上工整的字跡。
草稿演算的細心,每一個步驟都例的清晰,有種清晰到沒有必要的地步,就像打草稿的作用,只是爲了專門方便別人看。
“我最近,有關注一些學生論壇的消息。”
“你似乎在做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簡逾的筆尖頓住。
艾伯特:“我看的出來,你很喜歡物理。”
“如果你想走競賽這條路,我覺得你應該專心一些,能先顧好自己就足夠了。不然,會很累。”
“量子黑箱協議,熟悉嗎?”
簡逾擡眼看着艾伯特。
“熟悉。”
艾伯特在聯盟的量子物理領域很富有聲譽,簡逾早已提前瞭如指掌。
“您的獲獎專利技術。”
艾伯特放下點點頭:“展開說說。”
“它令您斬獲了量子領域終身成就獎。”簡逾彷彿在念腳本:“併成功造福了金融行業,爲聯盟人民經濟事業的發展——”
艾伯特淡淡道
“現在這項技術的專利,已經被聯盟政府強行收購,並應用在壟斷性金融安全服務領域。”
艾伯特繼續道,“被嵌入聯盟交易系統後,現在所需要的技術服務費,是普通金融機構的100倍。”
簡逾:“您想說什麼?”
艾伯特望着他,良久。
揉了揉眉心:“我想說,有些事情根深蒂固,本就很難改變。”
“很多時候,做一個聰明的旁觀者,也許會更舒服一些。”
艾伯特的視線看向簡逾手指上,明顯的來自alpha的咬痕,緩緩道
“畢竟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夠身不由己了。”
簡逾沉默着,手指持續的發着麻。
可如果從一開始,本身就被裹挾其中,是一個被設定好,要做任務的人,所以無法充當旁觀者,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也總是學不會做旁觀者。
對於簡逾來說,什麼都不做,比起付出代價所帶來的傷痕,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眼睜睜看着一切失控的無力感,其實要比任何肉體上的痛苦都要折磨人。
簡逾的手指張開。
蹙起了眉頭,心頭彷彿浸泡着一團不上不下的棉花,呼吸開始不通暢。
終於明白了從方纔開始,自己就攜帶的一股眷戀、令他無措的不明情感來源。
是艾伯特凝視的眼睛。
記憶中模糊的,對他展露過這種親近神態的長輩,也許只有自己的母親,以及上輩子,曾爲他據理力爭過的物理老師。
而母親因病去世的那個夜裏。
空蕩蕩且昏暗的出租屋、啤酒瓶子碎片紮腳,光線模糊,蠟燭隨時都要熄滅,而每一分一秒都被拉的很長,且難熬。
母親的臉,在八歲的簡逾,很小的手掌裏,漸漸喪失溫度,變的冰涼。
那時候,僅僅連呼吸,都成了鈍痛。
簡逾眉頭鬆開。
可他卻也要記不起母親的樣子了。
“簡逾…?”
艾伯特再次出聲。
簡逾回過神,發覺指尖的表格已經掉落到地上。
他看到艾伯特教授震驚的眼神。
“抱歉,教授。”
簡逾摸摸眼角,眼神恢復淡薄,垂下眼瞼,用睫毛遮蓋。
一股淡淡的羞恥感縈繞。
他平復着呼吸,儘量讓吐息順暢一些。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謝謝您的關心。”
簡逾把表格彎腰撿起來,不再掩飾手指的傷口,鎮定的遞回去,語氣溫和道:“我,會有自己的考量。”
男生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泛着微微冷意,彷彿連觸碰都會讓人感到寒意。
艾伯特輕輕接過表格。
他沉默一會兒,像終於卸下了某種無形的對峙。
嘆了口氣,垂眼柔聲道:“是我囉嗦了。”
他流利的在導師那列,簽上自己名字。
艾伯特把批改一半的小論文推到一邊,重新拿起桌上那份模擬試題。
“看得出來理論基礎很不錯,但三粒子糾纏態計算的核心思路,還是沒掌握到位。”
“這是個難點。”艾伯特拉過一邊的椅子,拍了拍位置,示意簡逾坐下
“我會給你重點講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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