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隔
邰東說的是落羽丘,他一位陶販子,也能看出落羽丘位置極好,只是他不知道落羽丘是處祭壇,所以附近有知道它存在的牧人,但不敢搬去住,姒昊則根本不忌諱。
虞蘇沒告訴邰東,姒昊的一些不同尋常之處,青銅刀,用箸匕,而且生活習慣也不像個牧人,哪個牧人天天洗澡。他隱隱覺得這些事說出去,可能對姒昊不好,至於怎麼不好,他也說不清楚。
聽到姊夫誇姒昊,虞蘇微微笑了,他回望來路,阻隔溪林,那座孤零零的落羽丘,已消失在林間,再看不到。
一行四人,在天黑前,他們來到牧正家院子,院中僕人認出邰東,連忙去稟報牧正,他們對邰東這位老客人再熟悉不過。
“東陶,你這是在哪耽擱了,今早就該……”牧正從屋中走出,看到木車上的虞蘇,“他傷怎樣了?”
邰東說:“差不多好了。”
他也不驚訝牧正知道,他已從虞蘇那邊聽說,任昉和束去落羽丘收羊的事。
虞蘇端坐在木車上跟牧正行了下禮,牧正問他:“孩子,第一趟出遠門,就把腿傷了,下趟還敢來嗎?”虞蘇輕輕地把頭點兩下,牧正哈哈笑着。
芒將虞蘇從車上攙下,虞蘇拿木拐,準備自己行走,這時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角,他低頭,看到任葭站他身旁,對他微笑,她把手裏捧的一隻小鳥緩緩展開,對虞蘇說:“蘇,鳥兒。”
她跟虞蘇展示她的“寵物”,她玩心重,手裏捧的鳥是隻幼鳥,羽毛還沒長豐,看着有點醜。
夜晚,牧正照舊招待了邰東和虞蘇,席上,邰東問牧正姒昊的事,他聽虞蘇說他是孤兒,而且沒有兄弟姐妹,孤零零一人。
牧正淡然回道:“吉蒿他春時來角山,孤兒無倚,便就來我這裏放牧,尋個謀生。”
任昉聽着老爹的話,嘴角帶着譏笑,不過不明顯,他們父子倆,關係似乎不怎樣。虞蘇留心聽對話,他跟前的肉羹冒熱氣,他眼瞼下垂,在熱氣中,模樣看着有些憂傷。
“他真是位難能可貴之人。”邰東不吝讚譽,他常年在外奔波,跟人打交道,他尤其重視一個“信”,姒昊年紀輕輕便就誠信守諾,實在不簡單。
“他那裏喫用鄙陋,倒是讓你小弟受苦了。”牧正悄無聲息地轉移話題,他看向虞蘇,神情莫測。
虞蘇沒插話,他本以爲能從牧正這邊聽到關於姒昊更多的事情,但是牧正說的內容,自己都知道。他想牧正有可能是認識姒昊的舅父吧,所以才讓姒昊到這裏牧羊。一位外來者,尤其還是少年,在陌生地方很難立足。
夜深,邰東和虞蘇在牧正家裏渡過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就出行。
由於虞蘇行動不便,任昉駕馬車載上虞蘇和邰東,前往葫蘆渡,邰東兩位奴僕,攜帶上木車,緊跟其後。這還是虞蘇第一次乘坐馬車,對他而言相當新奇。在虞蘇的認知裏,有馬車的人,至少是居住在宮城裏的大貴族。牧正任皋雖然不住宮城,但他也是位大貴族,他是牧民的管轄者,且有輸物至任邑、爲任君提供馬匹的職務,也難怪他家有馬車。
坐在馬車上,邰東看着前面駕車的任昉,想虞蘇傷着腿,沒去成侖城,仍不枉此行,他長了見識,結識權貴。邰東倒是忘記去煩心,虞蘇腿傷回去怎麼跟丈母孃和妻子交代。
虞蘇在車上,聽着耳邊刮來的風聲,瀏覽角山壯麗的景色,他意識到這次歸程,最是符合秉叟講述的旅程,心無所羈,山川覽遍。馬車讓貴族們走得更遠,有更開闊的視野,絕大多數人,腳踏着塵土,艱難在路途上行進,終其一生,也感受不到這樣的愜意和自在。
“前面便是葫蘆渡,我在這裏將你們放下。”任昉勒住馬繮,回頭對邰東和虞蘇說。
“多謝昉。”虞蘇在車上行禮。
“多虧昉協助,要不我們還在半道上呢。”邰東下車,行了下禮。
“客氣,這趟回去,東陶幾時再過來?”
“得兩月後,再前往了。”虞地到任地販陶的人不只邰東一位,但是他人脈廣,所以掙得豐厚。別人一年也就販兩回陶,他一年得有四回。
邰東攙扶虞蘇下車,回頭一看,兩位奴僕的身影已出現在不遠處,他們木車空蕩,沒有累贅,腿腳便捷。
“我這就要回去了,你們路途小心。”任昉在馬車上作揖,驅車離開。
邰東和虞蘇拱手道別,側立在路旁送行,邰東想,還別說,任昉爲人真是不錯,往時和他生疏了,下趟再去牧正家,可得給他捎點東西。
前方騰起的灰塵散去,馬車消失於眼前,邰東羨慕說:“聽聞他這輛馬車請狄人制作,花費極多,我倒也想要一輛,不知道要什麼時候纔能有。”
邰東不過是一位陶販,就是傾盡家產也做不出這麼一輛馬車,委實太昂貴。這可不光只是造車的錢,要有馬伕養馬,要請御者,要有車匠來維修馬車。
虞蘇問道:“姊夫,是不是狄人制作的馬車最好?”
“狄人造的是不錯,不過頂好還是要數戎人的車,又耐用又寬敞,再往車身綴上吉金和玉石,嘖嘖,那可是君主之車啊。”就是邰東這麼一位四處走的陶販,他對戎人也只是聽說,他足跡只在任虞緡三地,不曾去過狄戎的領地。
芒和卯趕來,四個人前往水畔,遠遠就看到一輛停泊的船,正是風家的船。風川在船上,朝着他們揮手,他身旁站着風葵。
風葵家的船總是很準時抵達,和邰東約好幾日,便就幾日,風雨也駛來。登上回家的船,見着風川父子,虞蘇心裏喜悅,他此時特別想家,想回去虞城。
風帆鼓動,船兒盪開葫蘆渡,虞蘇站在船尾,望着逐漸遠去的河岸,他覺得自己來角山時,它在自己心裏還是空白,而今他的心中有一個身影。
船行半日,渡過任水,抵達虞地,虞蘇跟着衆人,滿懷喜悅,穿過虞城北面的林叢,看到那座通往虞城的木橋。想必,母親和阿姊,早已在院中翹首以盼。
午時,姒昊返回落羽丘,他登上山道,將頭一擡,入目空蕩蕩的土臺。他稍作一頓,擡步登上階梯,朝屋子走去。他在火塘邊坐下,吹火燒水,等待水沸,他打量四周,覺得房子裏像似缺少了什麼,他知道缺少一個人。
這種孤寂感,姒昊初來角山時有過,他花費數日,纔將它消除,而今它又出現了。姒昊覺得再過兩日便好,對付一時的失落,他挺有經驗。
這時候,虞蘇該是回到虞城了吧,姒昊想。
他的姊夫是位陶販,他跟着過來角山,又回去,下趟也還會過來吧。姒昊不期待再次相逢,覺得也就這樣,離別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如他當初離開任邑,辭別相識十六載的親友那般,走時也未想過,日後還能相見。
陶鬹裏的水咕咕沸騰,姒昊提起陶鬹,往木碗裏倒水,他不急着喝,先將水放涼。他到草泥臺躺下,頭墊着虞蘇留下的葛被,望向窗戶,午時外頭陽光燦爛,因是半地穴式的房子,屋中倒還清涼。
他不禁想着,虞城是處怎樣的地方?他聽說過虞城,它的宮城不如任邑的宮城大,居民人數不及任邑的三分二,不過那畢竟是虞方最大的聚落,必然很熱鬧。因着身份特殊,在十六歲之前,姒昊沒出過任邑,他小時候,是在吉秉家的莊園里長大,長大八歲時,在一個夜晚,被悄悄帶進宮城,見到了他的外祖父——當時的任君。後來他便就在宮城裏生活,在宮城裏長大。
天下很大,姒昊對方國的位置相當清楚,吉秉教授過他。吉秉告知他,居天下之中的這些方國,它們的君主皆受過帝邦的封爵,它們曾歸附於帝邦。帝邦的君王,能號令四方。
姒昊翻身下草泥臺,他很少去想這些事情,關於帝邦,還有帝邦君王,他覺得這些和他無關。他拿起木碗,將水一飲而盡,他沒做停留,起身離開落羽丘。他還得牧羊,他不覺得牧羊是粗陋之事,羊皮羊肉,都是生活所需,自食其力,挺好的。
也許以後,他會去虞地,但不是爲了去找虞蘇,他是個有死亡威脅的人,儘量不去連累他人,何況對方是親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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