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节撞骗行乡间
正說到這裡,却是一阵水声从江边船来,而一声江南腔的拖长了的号子声响起:“靠岸喽,放板下客啦!”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條大渡船靠到了渡口,一大群梳着辫发,穿着皮袍,明显北人打扮的流人走下了跳板。徐羡之连忙跑回了自己的摊位,嚷道:“果脯,上好的果脯,江南风味,三钱一袋!”在這渡口的所有商贩都开始了高声的吆喝与叫卖之声,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心中暗忖道:好了,又有伧子来了,我這個裡正,也应该去履行迎来送往的职责啦,也许有传說中的北方士人呢。
三十多個辫发左衽,穿着皮袍的人,有男有女,有壮有少,走下了船板,刚一下船,不少人就跪地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把头上的辫发给解开,头发披散,衣袍脱下,重重地扔在河滩之上。
刘裕虽然也接送過不少北方流人,但很少见到穿成這样的,這些北人的衣服,前襟向左掩,這叫左衽,跟汉人穿衣是衣襟右掩的右衽完全相对,只有在北方胡人统治之下的百姓,才会被迫如此穿衣。
再就是头发,汉人都是梳发髻,而来自草原的胡人却是把头发编成一個個的小辫子,看着象是绳索,所以南方的汉人叫北方胡人都叫索虏。
不少汉人百姓为了避免给北方的胡人所欺压,也只能在衣着打扮上跟他们一样。所以为什么說衣冠南渡呢?就是因为只有在這大晋之地,才会有正宗的汉人打扮啊。
刘裕的眼中闪過一丝怒火,恨恨地想到:這些個索虏当真欺人太甚,连我們汉人的发型和穿着都要更改!哼,要是我有朝一日能打回中原,收复两京,也得教他们個個跟我們汉人一样,留发髻,穿衣右衽了!
不過刘裕转念一想:现在北方情况紧张,大批汉人南下,這些人应该是从北地過来的汉人,在江北的广陵,两淮一带根本无法停留,直到過了江后才感觉到安全,這才抛弃胡人的辫发,解掉這左衽的衣襟,意思是终于可以重做汉人了。唉,這些人真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招呼這些人才是。
想到這裡,刘裕走上前去,对着痛哭流涕的那帮人,沉声道:“我乃大晋南兖州京口郡蒜山乡乡裡正刘裕,尔等何人,报上姓名,郡望!”
跪在最前面的几個汉子相视一眼,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
這三十多人虽然有老有少,但明显站在前面的三個汉子是领头之人,三双犀利的目光,在刘裕的身上扫来扫去,带了几分疑惑,又有几分警惕。
刘裕自己是一個身长八尺,壮如熊罴的大汉,而站在他面前的這三個人,有两個也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壮汉子。
左边一人,二十多岁,脸色黝黑,国字脸,大眼虬髯。在他的身后跟着五六個孩子,都只有四五岁大,站在三四個妇人身边,還有個一岁左右的孩子,被抱在一個妇人的怀裡。
他们的头上都缠着白色的孝带,腰间系着麻绳,显然是有亲属亡故,還在丧期。
這名黑脸大汉沉声道:“俺姓檀,名凭之,青州高平金乡人。這几個后生小子,是俺的侄子。他们的父亲,俺的大哥檀修之,在這一路南下的时候被盗匪攻击,战死了。”
“這一路上,俺们檀家和這两家孟家,魏家兄弟结伴而行,终于生入晋境!俺们到了广陵城的时候,那裡的官吏叫俺们過江来京口,說是有人接待安置,這是路引文书!”
他說着,从怀裡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信袋,递给了刘裕。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他从小习拳脚棍棒,文字只是粗通,但他還是接過了這個牛皮袋,松开袋口,抽出了裡面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飞快地扫過了上面的文字,還好,這上面的字都還认识。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末尾的大印之上,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镇北将军府的公函。上面說,有高平檀氏、任城魏氏、平昌孟氏三家,男女老少三十七口人,让本地吏员带他们去郡治裡找长史安置。”
刘裕抬起头,看着那檀凭之,說道:“你就是這高平檀氏吧,那請问哪位是任城魏氏呢?”
站在檀凭之边上,一個二十出头,瘦高個子,孔武有力的汉子,站了出来,他的眉眼算是比较寻常,但最不寻常的一点,则是他的那张嘴。
這個汉子的上嘴唇象是给砍了一刀似的,自下向上地拱起,直到鼻孔处,整個嘴唇似乎是裂开一般,象是個兔子。
刘裕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略通医理,知道這种叫鄂裂,或者說是兔唇。
兔唇汉子开了口,随着他的說话,那看起来足有三片的嘴唇,一动一动,让人看起来說不出的难受:“俺叫魏咏之,任城人。听說秦军要南下攻晋,俺家兄弟们一合计,不能帮着胡人打咱们汉人,于是就一起南下了。”
“路上遇到了檀家兄弟给那中原的丁零胡人围攻,俺们和另外一家正好到的孟兄弟一起,打跑了丁零胡人。”
“只可惜,唉,檀家大兄弟他,中了胡人的箭,抢不回来了!”
說到這裡,檀凭之的泪光闪闪,而身后的几個妇人,更是哭出了声。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轻声道:“我听說自永嘉之乱以来,汉人南下,就要面临数不清的胡人马贼和盗匪的攻击,甚至胡人的州郡兵将,也会随时出动劫杀這些南下汉人,你们也真不容易。那么,這位就一定是平昌孟氏的带头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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