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苦守寒窖5

作者:巫醫醉
春季來臨,守在長安城一整個冬天的外來商販紛紛收拾行囊各自踏上回鄉的旅程,回党項的車隊花了兩個月時間從長安回到草原的地界,草原上隨處可見成羣的牛羊,各個部落之間涇渭分明,誰也不會放自家的牛羊去喫別家地盤上的牧草,除非他們打算開戰。

  党項作爲大糖官方支持的大部族,在草原上一直佔着最豐沃的位置,車隊滿載着中原的瓷器絲綢和香料回來時受到了空前熱烈的歡迎。拓跋珣跳下馬車,歡快地衝到他父汗面前,將圓滿完成護送商隊的任務大談特談,當然隱去了中間他大哥被大糖巡城士兵抓緊牢裏住了十多天的小插曲。

  “我喜歡大糖,明年我還要護送商隊入長安城!”拓跋珣迫不及待地想讓父汗提前同意,斜裏伸來一隻大手直接拎起了小孩的衣領,將他放到了一邊,拓跋彥上前來對酋長拓跋赤辭行禮,他注意到父汗身邊站了幾個陌生面孔,瞧着是其他部落來議事的,於是將手裏的貴重貨物清單又塞回了衣袖裏,“父汗,不知有貴客前來,是否需要我和拓跋珣回去梳洗一番再來見客?”是否又機密要緊的事需要他和弟弟迴避?

  党項酋長拓跋赤辭是高大健壯的草原男人常見的形貌,單一隻手就跟個蒲扇似的大小,親密地拍在兒子的肩膀上,哈哈大笑:“我們草原人哪裏那麼講究,來,與你朱邪叔叔見一見。當年我們同爲天可汗部下,南征北戰共事多年,是頂頂親的好兄弟!”

  拓跋彥對草原上的各大部落勢力早就爛熟於心,朱邪氏,是西邊的沙陀部落,只見這英俊的青年人對同自己父親站在一起的陌生中年男子認真行了個大禮,親切尊敬地稱呼對方“叔叔”,他面上笑得純良,眸光卻極快速地將沙陀部落的來人與站位打量了一遍,朱邪磨站在自己父親身旁,那他身後的男女想必就是他的兒子羅益與女兒春花了。哦,應該稱稀□□王子、玳瓚公主,拓跋彥笑的純良無比。酋長子女自稱王子公主,這事從前可是叫他新奇了好一陣子。

  不過,這兩人身邊爲何還有個格格不入的漢人面孔?一個長相白淨,頗有些器宇軒昂模樣的漢人。

  玳瓚朝這位據說頗受器重的党項繼承人之一的拓跋彥點頭行禮,且對身邊自己的漢人丈夫低聲講解党項內部勢力區分。稀□□王子接到自家妹妹的眼色,立刻會意,上來親熱地攬住拓跋彥噓寒問暖,彷彿兩人是對多年未見面的親朋。

  “此次前來,我們沙陀準備了一千頭牛羊,作爲禮物送給好兄弟你!”沙陀酋長拉住他這位多年不見的‘好友’的手,情真意切,“順便,還有件小事想請你幫個忙。”

  說着,沙陀酋長指向自己兒女的方向,粗狂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我女婿現在是西涼國王位繼承者之一,就差些同好的部落與沙陀一起表示支持他登上王位,西涼國與漠北距離甚遠,與你們党項沒什麼競爭關係,不知兄弟可願幫我這個小忙?”

  “好說好說!”拓跋赤辭的目光終於放到了下方的漢人男子身上,原以爲這漢人是朱邪磨的親信下屬,想不到竟是他的女婿,發現拓跋赤辭在看他,那白麪英俊的漢人從容一笑,大大方方站出來對拓跋赤辭拱手:“晚輩薛平貴,見過酋長!”

  “你一個漢人,是如何得了西涼王的賞識?還成了繼承人?”拓跋赤辭饒有興致地問他。

  漢人男子勾脣,看似謙遜地彎腰垂手,謹慎說道:“小生不過有些運氣,救了國王陛下,也曾帶兵爲西涼抵禦外敵,這纔有幸得了繼承人的位置。”

  拓跋赤辭撫掌大笑,對薛平貴很是有些好感,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身爲漢人能走到這一步已經說明此人的心計與實力皆不普通,爲他站臺也不失是件對党項部落有益的好事,他轉頭與朱邪磨擊掌立下盟約:“只要薛平貴走到了那一步,我黨項族必會同沙陀站在同一輛戰車上!共進退!”

  党項酋長的一錘定音令帳篷裏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衆人皆起身熱烈慶祝兩族結盟友誼,只有拓跋彥若有所思地盯着玳瓚身邊的漢族男人——薛平貴,耳熟的名字,他好像在長安街頭聽聞過啊。

  長安百姓議論的大多是回到孃家的王寶釧王三小姐,對薛平貴的代稱通常就是‘窮書生’、‘王三小姐死在戰場上的丈夫’,極少數纔會直呼薛平貴的姓名,是以拓跋彥思索了半天,沒能記起薛平貴究竟是何許人。不過他敢肯定,薛平貴一定是大糖長安人士,且與長安的某個寡婦有些干係。

  沙陀部落距離漠北甚遠,是以一行幾人在與黨項酋長達成協議後又原地修整了幾天,才重新上路,瞧着方向是要繼續去爭取其他部落的聯盟支持。

  玳瓚幸福地靠在斯文英俊的丈夫肩頭,兩人一起坐在土坡上眺望夕陽,聊着登基後家中該如何佈置,孩子們該住什麼宮殿,薛平貴感動地摟着玳瓚的肩膀,“玳瓚,我此生定不負你和孩子!我登基之日就是你成爲西涼王后之時!我們的孩子就是西涼國的王子與公主!”

  “我就知道,你會一直對我和孩子好!”玳瓚撲進丈夫的懷中,當初一見這個與衆不同的英俊漢人,她就知道這是個能給自己一輩子幸福的男人!果然,他是如此溫文爾雅、足智多謀,如此勇武強大!他將帶領沙陀部落走向全新的高峯!

  一男一女在土坡上互訴衷腸親暱了半天,沙陀來人叫走了玳瓚,薛平貴坐在原地一個人繼續快活地欣賞廣袤無垠的草原風光,很快他就要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草原,屬於自己的國土!他薛平貴,終於出人頭地了!

  正當他熏熏然地欣賞着自己臆想中的領地時,土坡一側傳來個不甚熟練的漢話聲音:“薛兄弟,可是大糖長安人士?巧了,我年前正好去過長安。”

  “拓跋兄,偷聽小夫妻的私房話,可不是什麼美德啊。”薛平貴收斂臉上外放的神情,淡然感慨一聲,轉頭望去,正見個身穿異域袍服露出大片蜜色胸膛的男人坐在土坡下的枯樹旁,此時笑盈盈地面朝他的方向,似是好意又似深意地:“薛兄弟在長安可有父母兄弟?說不定我湊巧見過你的家人呢”。

  “可惜小生自小父母雙亡,也無兄弟姐妹,無緣與拓跋兄相見的。”薛平貴眉頭一跳,腦中一閃而過了某些念頭,心中隱隱有種荒謬感,他斟酌着問道:“拓跋兄去往長安經商,不知可聽說過什麼傳言?我在長安還是有些在意的人的,不知她們家可安好。”

  “誰家?”拓跋彥饒有興致,叼着草莖,薛平貴剛想說是戶姓王的人家,拓跋彥已經搶先笑出聲來,“我在長安一整個冬天,就聽過一見大事,整個長安城議論得熱火朝天——”

  “一個姓王的老女人在窯洞裏等了自己丈夫十六年,快餓死了終於回她自己家去了。新奇的是,那女人原本竟是個大家千金,薛兄弟你說這事好不好玩。一個千金小姐嫁個一無所有毫無作爲的窮鬼,還甘心給他守了十六年的寡?放在我們草原上,哪個女人不想着要嫁最勇猛的戰士,死了丈夫自然立刻就改嫁,你們漢人的情節,真是難以理解啊!”

  “……”完全沒想到竟然真的從拓跋彥口中聽到了王寶釧與王家的消息,尤其對方的意思是王寶釧已經回了孃家,他與王寶釧之間的事還成了全長安城的談資!想到這,薛平貴面頰抽搐起來,一開始想旁敲側擊打探關切王氏的話卡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薛兄弟你的臉色怎的突然如此難看?難道你認識那王姓的寡婦?”拓跋彥盯着他。

  薛平貴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連忙垂下頭,“哪裏,只是小生以爲女子爲夫守節乃是美德,拓跋兄長在草原人只學了漢話沒讀過書,不理解很正常。大糖作爲天之上國,一直是我等學習效仿的對象,日後若有機會,我願將自己的藏書送來拓跋部落,供拓跋族人觀閱。”

  拓跋彥挑眉,這書生好似被戳到痛處?“呵,藏書送過來,你們中原女子的美德就算了吧。”

  “……平貴失陪了。”薛平貴終於忍不住告辭,拓跋彥的話簡直令他心神大亂,完全無法思考其他問題。

  他…他還有個結髮妻子王寶釧啊…

  幾乎已經將過去完全忘記,在沙陀大展身手建功立業另娶了年輕貌美的嬌妻,還生了一雙兒女的薛平貴傻了。

  寶釧她…她竟然以爲自己死了,還爲自己守了十六年寡?!

  他以爲,這麼多年沒有音訊…她應當早就另嫁他人來着。

  這可如何是好?如今他妻子兒女雙全,玳瓚美貌又有身份,爲他生兒育女,他怎能開口告知她自己在長安曾有個多年老髮妻?!

  而寶釧爲他守節苦熬十六年,可見愛他至深,來日他登基當了西涼王得回長安向大糖皇帝請封受印,那時見了寶釧,他又該如何明說自己另娶了妻子,兒女們已然很大了。

  這麼多年來,薛平貴第一次如此苦惱,甚至內心深處有些埋怨,他都失蹤這麼多年了,寶釧爲何還守在窯洞裏?她以什麼爲生?爲何不早早回家改嫁?王家那般富有,她硬撐着喫什麼苦呢!!

  她如此有情有義貞潔守德,他薛平貴若負了她,豈不成了忘恩負義拋棄髮妻的無恥之徒?!!

  回到孃家的次年,京城人人議論的可憐寡婦王三小姐就有了新的追求者——年輕有爲還俊朗瀟灑的翼國公大公子秦朝。這可是比王三小姐所嫁非人苦守寒窖十六年還要勁爆的大八卦!大奇聞!

  當初王寶釧回家時,不少人都見過她狼狽滄桑的模樣,王三小姐被磋磨得形同老嫗的消息早就傳開,如此秦公子竟然還着了魔一樣時時去拜訪王家,只求見那位王三小姐一面?!怪!實在是太怪了!

  就當所有人都以爲王家會受寵若驚,喜不自勝立即撮合王寶釧小姐與秦朝公子的好事時,竟聽聞秦公子被拒了!王三小姐放話要爲死去的丈夫繼續守節?!

  這,這是何等忠烈高潔的女子!!!

  滿京城上到喫瓜的皇帝妃子,下到街頭乞丐,無不震驚震撼!此時此刻,再無人調侃王寶釧所嫁非人自討苦喫,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他們若還背後嘲笑編排她,豈有臉乎!

  王家人如今出門,誰見了都要誇一句王氏家風高潔,連府中廚子採買食材都能得幾分優惠便宜。

  “吾兒啊,聽娘一句勸,別爲薛平貴那爛人傷懷了!就是瞧不上秦公子年齡小,咱們換個年紀大些的挑一挑也好啊!怎麼能當衆說守一輩子寡?你這不是在剜爲孃的心嗎!”王老夫人抹着眼淚,隔門在外勸自己女兒改換心意,萬不能將一生都蹉跎在個死人身上。

  屋內亮着燈,女子柔美纖細的影子在窗花上影影綽綽輕微晃動,“阿孃,不要勸我。平貴他無親無故獨身一人,若我不記着他,他在陰曹地府都比別人慘些,豈不太過可憐。”

  “青柔心意已決,不會轉圜了。”

  女子的聲音堅定而柔和,顯然不會聽從王老夫人的勸告。

  “娘,妹妹她一時固執起來不好勸,我們先回去,日後徐徐圖之吧。”錢氏扶着悲慟不已的老夫人小聲說道,“以妹妹的品性容貌,想挑誰都輕輕鬆鬆,她既然不喜歡年齡小的,咱們暗中重新物色些成熟穩重的好人,萬一討了妹妹喜歡,事兒不就成了!”

  王老夫人一想,是這麼個理!立即腰板子就硬抗起來了,明日!明日就去拜訪老姐妹們!務必要多物色些成熟穩重的好男兒給女兒瞧瞧!

  老夫人與少夫人一行人浩浩湯湯遠去,小院裏立時安靜下來。

  等了半晌,屋內又響起了女子不急不緩溫柔至極的聲音:“還不起來回家去,我這裏不留人的。”

  面色緋紅的青年掀開被子,衣衫不整地跳下牀榻,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自己來。青年星目水汪汪的,羞赫不敢擡眼去看從容坐在圓桌旁喝茶的女子,“我,我們都這樣了…”

  “噓~”青青豎起食指點在紅豔豔的嘴脣上,叫青年閉了嘴,她美麗的容顏上浮現出些許苦惱,“秦朝,我說過的,你若想同我在一起,便只能這般無名無份。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日後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青年愣愣的,瞧着女子傷心欲絕一般側過臉頰去,“畢竟,我那般愛亡夫,要爲他守寡的。”

  “……我知道了,你別難過。”回過神來的英俊青年忍住心酸,上前拉住她的手放在懷中,“無名無份算不得什麼,我心甘情願,只要你還願意。”只要你心中有一點點我的存在就好。

  王府僻靜的小院裏傳出輕微的開門關門聲,穿着紅衣的青年身影從牆頭翻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當中。無人知曉,夜幕降臨時,他曾出現在王三小姐的閨房中過。

  而嫖了小鮮肉的青青完全沒有愧疚之心,舒舒服服地沐浴更衣躺回牀上,出了汗就是好,她的咳疾這會兒都沒再犯了。

  嗯,再有一年,她深愛的“亡夫”就要衣錦回鄉,到時候該先給他哪份禮物呢?哎,真是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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