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重塑
月圓此刻處於一種撕裂又被重組的過程中。
血肉內臟通通都在高溫中融化，僅剩一架白骨，接着骨頭就被極寒的泉水冰凍，往水底沉去。
底下熾熱的暗流涌動，又將重聚的肉體融化殆盡。
冰火兩儀眼摧毀了她現在的身體，自己吞食的那株相思斷腸紅又在源源不斷地傳輸能量，修復着她的軀殼。
一滴一點全部推翻，哪裏缺了，就如遊絲般補上。只要神識尚在，她就能控制着屬於本體的力量。
毀滅，再生。
再毀滅……
再再生……
不知道循環往復了多少個輪迴，直到知覺恢復，肢體的信息正常傳遞。
心臟也重新跳動，血脈運轉。
相思斷腸紅帶來的力量在身體裏充盈，在冰火兩儀眼的幫助下，仙體似乎重塑得極好。現在，對她來說，寒極陰泉就像是冷水，而那熾熱陽泉也不過是溫水而已。
泉水開始冒出許多細密的氣泡，涌上表面。紅色的氣息結界至水底生成，籠罩住整片藥谷。
岸邊的花朵沐浴在璀璨的柔光之中，競相開放。
體態婀娜，百花爭豔。
它們無一不是名貴的仙品，卻在真正的花中之王誕生的瞬間，紛紛低下了頭，滿懷敬意、激動的等待。
‘恭候，吾王迴歸’
在遙遠的星斗大森林深處，秋明受到了某股力量的感召，豁然擡起眼眸，身旁的白鹿歪了歪頭，嚶嚶叫喚，不明白主人爲何眼中突然含淚。
那不是傷心，而是欣喜。
……
在冰火兩儀眼另一頭的唐三，在心神劇烈顫抖後，記憶裏的某個枷鎖就已經有所鬆動。
巨大的痛楚之下，只有念着她，自己才能挺過去。喫下的兩種仙品已被順利吸收，接下來需要好好融合即可。
玉無希。
月兒曾問過他這個名字。
涌上心頭的，是無比熟悉的親密感，同時還有穿過重重時空的荒蕪，這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迷茫感。
那裏似乎是被遺忘的一片禁地。
在與獨孤博討價還價時，他緊繃着神經，現在平靜下來。
世界萬籟俱寂。
意識模糊之中，似乎聽到了月兒在說話。
水面波瀾已過，水底的波動卻盪漾而來。那跌落泉水中的動靜很小，小得幾乎不可察覺。
但是他卻感覺到了。
唐三努力地想游過去傳出音源的地方，卻手腳脫力，彷彿劃在虛空，仙品還未完全融合，他對肢體的掌控權還沒有恢復。心緒跌宕，胸腔內似乎有什麼破出。
牙縫間溢出了鮮血，唐三苦苦支撐。
忽然，冰火兩儀眼的泉水變得極爲激盪。
以水底某處爲中心，形成了小型的渦旋。極寒極熱的泉水被強大的氣場肆意攪動，同時也把唐三捲了進去。順着水流，似乎又有無形的力量將他牽引拉往某個方向。
他看見銀色的水草在泉水中擺動，溫柔而緩慢地纏上了自己。
唐三微微側頭，看見她那雙繾綣動人的眸子，與他相對。
冰寒與烈焰夾雜的泉水悄然停止了流動。
四周流動着白茫茫物質，似霧非霧。而她身後開出一朵巨大的花，花的顏色比紅色略淺，又比粉色略深，層層疊疊的花瓣千般嬌豔，萬般嫵媚，由一叢藤蔓支撐着，看模樣正是自己的藍銀草。
藤上片片綠葉閃着流光，藤上還有細小的紋理點綴。
花葉無風而動，那藤蔓也像活過來一樣。
身子微微蜷縮，月圓與唐三如同在冰火兩儀眼中漂浮的兩條陰陽魚，互糾在一起。
淡淡的紅色結界飄逸而出，將他們包裹。紫眸中出現水澤般的閃光，挺直秀美的鼻尖與他交錯，鮮紅色的櫻脣親吻他的額間，氣息如蘭。
屬於斷腸相思紅的力量猛然入侵，驅散神魂中困擾他的黑霧。
斷絃一聲如裂錦，封鎖記憶的如被利刃破開，前世被封存的部分往事像海潮撲面捲來。
不會衰敗的牡丹花
十年的相伴
枯萎的花瓣
失而復得的喜悅，再次分離的絕望
唐三的額頭金光大啓，整個人輕飄飄地被剝離了肉體。
紫中帶金的瞳孔裏映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墨黑及腰的長髮，俊朗而立體的五官，棱角分明，如黑曜般深邃的雙目，明淨清澈，燦若星辰。
“這就是你前世的樣子？真好看。”
神魂離體，他們不再受泉水約束，可以隨意識對話。
月圓與他面對面，雙手手掌與他相貼，十指相扣。
唐三眼神稍許凝滯，看向她。
只見那雙美眸縈繞着紫氣，眼睫扇動着淺淺仙光，如月的秀眉，挺秀的瓊鼻，香腮微暈，清冷的臉頰甚是美豔。額心一枚花印，瀲灩玫紅，與脣色一個顏色，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少女雪膚花貌，美得就像一場旖旎的夢。
沒有變過。
還是和前世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那樣動人心魄，一眼萬年。
“你沒有想起來嗎？”
他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好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般纏綿沉醉。
“想起什麼？”月圓不解地顰眉。
現在的他們神識相通，唐三能夠清晰地接收到她傳達出的疑惑。
眼前漸漸浮現前世之景。
“咳咳，本仙念你愛花之心情真意切，感動了上蒼。天界特此派我下凡，賞賜與你”她頓了頓，很認真地徵詢了他的想法，“賞你什麼好呢？你想要什麼？絕世武功、功名利祿，我都可以許你。”
牡丹枯萎後的半個月，她從天而降，自稱天上花仙。
彼時自己正在水潭裏沐浴，仍記得她坐在巨石上，腳丫甩起一陣水花，晶瑩剔透的水珠串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唐三從來不信神不信仙，但卻被困在失去所愛的灰暗之中，無可奈何。
“我要那朵牡丹花復生，長存不枯，伴我一生。”他的願望，只能向神明祈求，“我只要它留下來。”
“好，本仙答應你了~”花仙打了個響指。
潭中安安靜靜躺了一朵相思斷腸紅，向赤身裸體的他飄去。
此後，她作爲那朵花留在他的身旁。
製作佛怒唐蓮的絕密訣竅、唐門內門的絕世功法，她全都幫他得來。如漆似膠的美好日子不過持續了半年，卻彷彿走過三生三世。
爲什麼後來不告而別？
就像路過人間的黃粱美夢，在他的世界裏深深駐紮，卻是曇花一現，消失無蹤。
她是返回天界了嗎？她還會回來嗎？
唐三一直在等，直到被五位長老發現自己偷學內門功法，逼上鬼見愁。
佛怒唐蓮是他們相愛的見證，他把它留在唐門，便從鬼見愁上一躍而下，不帶走一分一毫。
從鬼見愁懸崖上扔出一塊石頭，要足足數上十九下才會聽到石落山底的回聲，尚超過十八層地獄一籌，故而得名。
在數到第十八聲時，白光鋪天。
天界執法者臨現，唐三這時才知道她犯了天規，洗去記憶被貶凡間。而自己，也被封去記憶。如果說唐門是他心中的遺憾，那麼無希，就是他一世的意難平。
異世界重生，他們以另一種身份相遇。從初見時的莫名信賴與喜歡，到後來漸漸淪陷。
如今的她似乎已經重新得到了身爲花仙時的力量，還幫自己衝破了神魂中的枷鎖，使得他回想起一切。
爲什麼只有我恢復了記憶？他想不明白。
眼角的淚融在冰火兩儀眼當中，唐三黑眸猶如暗沉的夜色，濃得化不開，他啞聲道：“無希，我想你了。”
恪守而珍貴的吻落在她的眉眼，明明很輕柔的一個動作，甚至是通過魂體完成的，並沒有什麼實質的觸感，月圓卻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和舒爽，讓人血液沸騰，頭皮發麻，渾身戰慄。
但她這股奇異的感覺沒有持續很久，就被外界一陣強烈的魂力波動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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