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替身
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鹿來到月圓面前，半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併爲她和唐三引路。
兩人牽着手靜靜地走在綠苔滿布的泥地上，落日餘暉透過密葉稀稀疏疏地打下來，爲他們鍍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
“月兒——”
久違的聲音傳入耳畔，小舞像只靈動的兔子似的奔了過來。
她宛如精靈般秀氣生動的容顏依舊和以前一樣可愛，披散開來的黑髮一直從背後垂到腳踝，每一根髮絲看上去都是那樣的柔順。
“小舞，這麼久不見，想我了嗎？”
月圓見她一把撲進自己的懷裏，臉上也洋溢出發自內心的歡喜。
忽而胸前一頓癢意，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亂鑽，一條拇指大小的碧青色的小蛇從衣襟裏鑽了出來，原來是九節翡翠。
九節翡翠見着月圓也很想念她的氣息，爬到她肩頭，高興地吐着信子。
“我真的太想太想了！我好想我們在初級魂師學院還有在史萊克學院在一起的日子，嗚太想了”
說罷嗚咽着埋在月圓頸間，眼角吧嗒吧嗒地掉起了小珍珠。
長大後的小舞身材修長，身高甚至達到了一米八，不過比唐三矮了那麼七公分，而月圓雖然只有一米七二的個子，但小舞在她面前儼然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好啦，別哭了。”
小舞揉了揉眼睛，這時才留意到月圓身邊站着的人。
“你是誰啊！”
剛剛這個人還和月兒牽着手的呢！
月圓眼珠子一轉，捉弄她道：“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新、新歡？”小舞兀然瞪大了眼，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問道：“那三哥呢？”
唐三肯定是聽得到她們聲音的，他佯裝傷感地搖頭道：“四年不見，居然連三哥都不認了。”
“三哥哪裏有這麼帥。”小舞扭過頭，口直心快地反駁道，一下子便戳中唐三苦惱的點。
他不自然地撓了撓臉，難道小舞和趙無極一樣，都覺得以前的他配不上月兒是嗎
“不過你長得再好看，也沒有三哥厲害，哼。”小舞從頭到尾打量了他一番，“嗯？你佩戴的是二十四橋明月夜，你、你真是三哥啊？”
唐三無奈點頭，“是我。”
月圓看着小舞蠢萌的模樣，忍不住破功笑了，笑聲迴盪在森林之間。
“啊呀，月兒你真壞！”小舞亂拳錘向她抖個不停的肩膀。
他們一路有說有笑地來到星斗大森林中央，清澈的小湖令空氣變得更加溼潤，湖面上倒映着周圍一株株參天大樹，陽光普照，令所有的一切都在水面的反射下變得晶瑩剔透。
“小舞姐，你怎麼帶人類進來了。”二明的聲音雄渾，與他一身肉山似的肌肉一般充滿力量。
“這是月兒和三哥啊，他們不是外人。如果沒有他們保護我，我早就被那教皇比比東發現了！”小舞叉着腰道。
二明的目光在月圓身上打量幾番，那雙像燈籠般大小的眼睛閃爍着黃晶般的光澤。
秋明就是寧願選擇她，也不願選擇小舞是嗎？
“許久不見，你又壯了。”月圓如今再面對這隻頗具壓迫性的巨型魂獸，已經非常淡定了。
“你也變強了。”
他暗中感受了一下，六十三級，修爲居然比小舞還要高，如果她之前應了秋明的請求，說不定現在都能達到魂聖的實力了。
和當初把自己抓走的大塊頭寒暄幾句過後，月圓問道：“怎麼不見秋明？”
“秋明還在閉關，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小舞嘆氣道。
這幾年，她都沒怎麼見過他。
這天晚上，唐三和月圓留宿在森林中央，兩人自己搭建起一個營地。因爲小舞怎麼說都想粘着月圓睡覺，所以兩個女孩子便另外住一個帳篷。
皓月當空，羣星璀璨，美不勝收的天海更讓人流連忘返。
夜裏，月圓豁然睜開雙眸，發現身旁抱着自己的柔軟萌妹子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熟悉的容顏出現在她的面前，男人正雙眸含笑的望着她，那清澈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乾淨無波。
月圓被嚇了一跳。
“秋明，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想主人了。”秋明親暱地笑了起來，嘴角帶着絲絲溫良無害，“主人也一定在想我，對嗎？”
“秋明，唔……”
話還沒出口，月圓便被那線條優美的薄脣給堵在了喉嚨裏。
是涼的。
他的溫度，像一塊涼玉。
月圓驚覺，觸感居然這麼的真實！
秋明塵輕輕的舔了下她的脣，那美好的感覺令他的笑容越發的好看動人，眼底的甜意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純真而誠摯。
“主人，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他的話似有魔咒一般，令月圓的眼皮變得千斤重，她逐漸支撐不住，在充滿麝香氣味的環抱中緩緩閉上了雙眸
這一晚，她彷彿置身於一張飄揚在湖中心起伏不定的毛絨毯上，空氣中似有柔軟的觸感包裹着她，但看不見也摸不着，只是有種難以抵抗的舒適。
逐漸的，那種綿柔與細膩的遍佈全身，卷着腰窩往下，就像雙腿之間流過一段絲綢。
當晨光落入帳內，月圓終於睜開了雙眸，她的臉頰燙紅似煙霞，給整幅面孔添加了幾分妖冶之色。
她發現自己手腳都被小舞扒拉着，動彈不得。
月圓想起了昨夜的一切，微微揉了揉疼痛的額頭，不確定地道：“那是夢？”
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負罪感，但更多的是疑惑。
隨着魂力等級的提升，躁動發作的頻率也變頻繁了。可是，若一切都是武魂躁動搞的鬼，爲什麼對象不是唐三，而是秋明？
清晨方至，唐三就已經修煉過他的紫極墨瞳，在營地準備好了早點和水果給她。
“昨天夜裏可是有點熱？”他問道。
“嗯？”月圓有些心不在焉。
“你臉有些紅。”
唐三的手背在她臉上輕輕貼了貼，接着又親暱地蹭了蹭，明明是一個非常日常的動作，卻惹得月圓更加燥熱。
她嘟囔道：“看見你臉紅不行嗎？”
唐三湛藍的雙眸頓時攢了抹笑意，捧着她的臉，情不自禁地落下一吻。
雙脣相貼，月圓腦海卻莫名閃過昨晚的畫面，她不悅地皺了皺眉，呼吸也亂了。
“怎麼了，今天居然走神了。”
面對唐三的關心，月圓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夢見與秋明親近這突如其來的迷惑，只道：“我沒洗漱呢。”
唐三以爲她只是羞了，笑道：“好，去吧，等會兒我幫你梳頭。”
湖邊的風景與昨日不同，蒙上了一次薄薄的迷霧，亦如月圓此刻的心情。
她剛捧起水洗了兩次臉，突然想起識海中的慶忌，便把慶忌輕輕地種在了湖水中的一片睡蓮圓葉之下。
睡着了的慶忌似乎變成了一棵植被，往下沉去紮根，在淤泥裏吐出幾個細小的水泡。
再擡頭時，月圓便看到二明四肢着地蹲在湖的旁邊，如同一座山嶽般不動。
而在他鼓着恐怖肌肉的厚實肩頭上，站着一個白衣翩翩的俊美男人。
男人的五官精緻，如日月光華籠罩着他的面龐，完美的找不出一絲瑕疵，他就好像是上天手中最精美的藝術品，美的完全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與二明黝黑的皮毛形成鮮明對比，陽光底下，如淡墨潑灑般的淺棕色髮絲隨風微動，那雙清澈的雙眸中沒有塵世間的硝煙與骯髒。
乾淨的就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她滴着晶瑩水珠的指尖上，彷彿洞穿了灰凝的霧靄。
“無希，找過來是有什麼事？”
果然秋明是懂她的，跳過久別重逢的開場白，便直入主題。
回到他們在這片大陸初次見面的森林，這裏長滿了熒光的植被，稍稍被碰到枝葉與花瓣都會呈現出流光溢彩的景象。
在聽完月圓在天都帝國和千仞雪交手的事情後，秋明眉頭微顰，印象中的淺雪的確不是醉心權利功名的性格，甚至可以說沒有絲毫的野心。
即便現在的他知道淺雪前世做過的事，也只是能看清淺雪表面正義無私實則至僞至善的心，明明開不起妖族，卻還要與從妖修成花仙的玉無希作伴。至於淺雪仙子是怎麼坐到天界審判之位的，自己還真是從未關心過。
當然，他也毫不關心。
“羅剎神的確存在於這片大陸，但相隔太遠，我不知道他在哪裏。”秋明對月圓說道，“不容樂觀的是我感知到了而且這些年他的力量愈發壯大，且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在吞噬着其餘細碎的邪惡之力。”
“目前可以肯定武魂殿之中絕對有被我們忽略了的力量存在，我猜測他們可能醞釀一個重大的陰謀，具體與羅剎神達成某種協議的可能性很高。”月圓輕咬下脣，“沒有實證，我們這樣等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
她思索着去問問月關和鬼魅，或許可以找出一絲端倪。
“按你的推測，她極有可能在前世便和羅剎神有所勾連。”
在秋明如仙樂入耳的聲音裏，除了探究之意，月圓聽不到分毫的情緒，彷彿他還是那個面對任何事情都收斂神色不動如山的白鹿仙君。
“還有話要對我說？”秋明見她靜靜盯着自己，問道。
“嗯，你是今天早上出來的？”月圓始終保留一絲懷疑，昨晚他是不是對她用了幻術。
“太陽剛升起來，我就出來了。”秋明不動聲色地道。
“昨天小舞還說你閉關，今天就出來，還真挺及時的。”
“聽你的語氣好像有些意外。”秋明挨着粗壯的樹根半躺下，淺呼一口氣，闔上雙眼。
“哪是意外，明明是迎接你出關的喜悅。”
秋明聽罷微微掀起開眼簾，露出一副不想聽你胡扯的神情，又合上了。
回到營地後的月圓陷入思考，祛除紅塵濁氣後的秋明沒有再和以前一樣對她產生依戀或佔有的扭曲感情，只是過於正常的冷淡的表現，往往更加反常。
按照她對秋明的瞭解，秋明應該會向她瞭解尋找封魔劍的下落，而不是像做了什麼心虛的事一樣不想見到她。
森林裏散落的光斑逐漸清晰，唐三的手指嫺熟地穿插在發間，很快便給她綰好了一個輕鬆好看的髮型。
此時的他聽月圓講方纔與秋明的對話，暫時還沒有從月圓的語氣中聽出她有些魂不守舍。倒有些隱隱的擔憂，隨着修羅神羅剎神這些存在的暴露，他們到底有沒有足夠的能力與之抗衡，還有自己在繼承修羅神神衹後，總覺得有哪裏好像怪怪的。
午休之時，月圓無意中問起小舞給她的相思斷腸紅去了哪裏，小舞說：“我把它交給秋明瞭。”
月圓輕輕“哦”了一聲。
不對，早上見到秋明的時候，她沒有明顯感知到這部分本體的氣息。
“對不起，那是月兒給我的，月兒生氣了嗎。”小舞像做錯事被抓的兔子一樣，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只是，你知道他拿去做什麼了嗎。”
小舞搖搖頭，“四年前剛回星斗大森林不久後他就閉關了，我甚至連面兒都見不上幾次。他在幼鹿狀態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這朵花，有次恢復人身之後，秋明說把相思斷腸紅帶在身邊，有助於他從幼鹿狀態恢復人身狀態。”
月圓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大概…或許只是秋明恢復人身時的氣息過於強勢，才影響到了她那部分本體吧。
星斗大森林中心那片碧綠的湖面，除了天青牛蟒棲身的那片水域，剩下的最和風平靜的那邊都是屬於秋明的地方。
湖水像綢緞一樣柔和，微蕩着漣猗。
從高處看，煙波浩渺，一望無際，有時在清風撩撥之下，才肯泛起短短的絮語。
秋明在月圓走後，原本想小憩片刻，誰知道他根本無法沉靜神緒，回到了水下閉關的地方，藏了一天的心虛脆弱一下子便崩裂開來。
所有的冷若冰霜都是僞裝的。
就像他不確定自己再與她多說半句話會不會失控。
外面的人不會知道，湖底之下，相思斷腸紅分出的那部分本體就在那裏。
燈火柔弱，薰香四溢。
星雲纏繞着這片空間，隔絕了所有可以被感知的氣息。
一個面無表情的美人側臥在榻上，閉眼屈身的時候，眉間顯出一種無意識的楚楚動人。她長長的頭髮順着牀沿垂下來，像一灘融化的水，遮住了薄如蟬翼的紗衣之下絕美的胴/體。
秋明的腳步停了又聽，終是在榻邊坐下，撫了撫美人順滑如瀑的髮絲，緊接着貼着她的背部躺下，以一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緊緊把人摟入懷中。
隨着星雲移動，還有他的沉睡，微弱的一縷魂絲像嫋嫋香菸般被勾勒出來，連通了秋明的靈府，與紫色星雲纏/綿地扭曲在一塊。
藉助這份力量，他便能通過七色鹿的最終進化，完完全全保持住人身。
聖靈天生就是心高氣傲，更何況在衆星捧月的環境中成長的秋明。哪怕這種做法對她來說不公、不尊重，他也要去做，與生俱來的高傲決定了他無法接受，也絕不允許自己變成無知與弱小的狀態。
修煉道心這麼多年，他從未覺得自己弱小卑微，更沒想過有一天會行差踏錯，被自己的偏執的愛摧毀得面目全非。
秋明用力地擁抱着這副與她一模一樣的軀殼，驟然繃緊了下顎線，隨着身體的顫抖，把他不該擁有的癡想與眷戀，全部發泄上去。
星雲不斷的翻涌之中，也折射出九種色彩的光輝。
那完美無垢的容顏也沾染了人間的色澤，即便曾經是天上最清冷的明月，都被拉落人間。
他的嘴裏呢喃着：“無希。”
渾噩之時又唸到那個烙上禁忌與恥/辱的詞彙。
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主人
主人
一邊是順從，一邊是凌略。
哪怕只是用部分本體制造出來的，一具沒有思想的替身。
這一晚，月圓又從旖/旎的夢境中驚醒，今晚的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分離出來的那部分本體的所有記憶，全部傳回到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她的怒意也像岩漿般迸濺，在半空炸出一朵朵緋紅色的花火。
寂靜的夜晚被巨大的爆炸聲打破了原有的安寧。
等唐三和二明他們披着夜色趕到的時候，鏡子般的湖面已被汩汩涌動的魂力打碎，而秋明和月圓在幾條沖天水柱中心對招。
熾熱龍甲落在秋明的星雲領域上不帶絲毫收斂，滾燙的溫度把紫色的雲團破出一個巨大的口子，夾雜着渾噩之力和鬼火的火焰便順着那口子往那慘白的臉上噴吐而去。
雖說是剛恢復實力不久，可身爲魂聖的秋明，居然不敵一個比自己低了近九級魂力的對手。
血之迴響釋放瞬間，湖面霎時聲浪濤濤，低聲的龍吼震得整片星斗大森林的魂獸都爲之一抖。
一道白衣身影摔到水裏。
紅色的魂環亮起，龍炎炸開，在湖面燃燒起朵朵絢麗的紅蓮。
二明和大明想上前阻止，卻被星雲領域阻攔。明明都已經無力招架，卻還分出力量來攔住他們不讓他們去救自己，秋明，底在想什麼！
“月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不要這樣！”小舞焦急地尖叫道。
被吵醒的九節翡翠明顯也嚇着了，被強大的龍息逼得害怕，躲在小舞的衣襟裏瑟瑟發抖。
唐三通過紫極魔瞳清楚看見月圓站在秋明跟前，鋒利的龍甲刺穿了對方的肩胛，她的眼尾嫣紅似血，從認識月圓以來，自己似乎從未見過她這麼氣憤的狀態。
“咳！”
秋明的傷口不斷涌出猩紅芳香的血液，潔白的衣領被染成豔麗的顏色，血紅的龍甲燙得他胸口發疼。
“從結契印開始，一而再再而三”
月圓另一隻手鉗着秋明的下顎，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你的自作主張一意孤行，對我來說是不可饒恕的進犯。”
“從前的關係再好，也忍不了。”
眼看龍甲就要刺穿頸邊跳動的大動脈，秋明放棄反抗，認命似的閉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那樣做的不對，卻還是遵循了心底最原始的想法。曾經他也美好地設想過，以花妖那多情的性子，或許初嘗過滋味後，自己有機會成爲她新的選擇。
畢竟，最開始在她身邊的人便是自己啊。
“爲什麼不能是我呢”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還是會這麼做。
即便現在，這點微薄希望被殘忍踏碎，被她重傷，他也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對她無動於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