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三合一
她頂着旁邊幾個化妝師打探的眼神,理直氣壯地拿起捲尺,朝着凌一弦的臉孔上比了過去。
她現在這個身份,是由“豐沮玉門”直接出手安插。對於其他化妝師來說,這位短髮化妝師是今天空降的,沒人摸清她的底細,也沒人知道,現在的化妝術裏,是不是就發展出了一套可以測量計算公式的新流派。
即便是爲了社會禮儀,也沒有人會當面指出,用捲尺在女團選手臉上量這種行爲不但奇怪,而且看起來非常變態。
凌一弦半閉着眼睛,任由化妝師在自己臉上摸索,到最後甚至不太見外地用稍重的力道,一寸寸描摹過額頭和兩側顴骨。
“這就是武功差的壞處,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凌一弦在心裏跟系統吐槽:“這麼明顯的摸骨行爲,她竟然指望能瞞過一個四級武者?”
系統配合地安撫道:“忍耐一下吧,宿主,豐沮玉門不可能派來武功太高的易容師。”
畢竟,一個年輕的二級武者化妝師,無論自稱練武是愛好,或者化妝是愛好,都屬於常人可以接受的解釋
但要是一個年輕的四級武者化妝師……誒,你怎麼武功這麼強,怎麼會不出名啊。考過武者證了嗎?拿出來看看,按規定,二級以上武者都必須在武者局記檔的。
鑑於此刻在自己臉上摸索的,是一雙女人的手,凌一弦還算能忍。
要是玉門派來的是個男化妝師,不管他怎麼口若懸河,舌戰蓮花,凌一弦肯定都把人打發走了。
至於後面怎麼再安插易容師進來,這種問題直接留給豐沮玉門操心就好。
饒是如此,當短髮化妝師的手指一路向下,順着凌一弦的下頜骨一路延伸到她頸側時,凌一弦還是出手,不輕不重地把這人的手腕一把握住。
巧了,凌一弦的手指,也正好不輕不重地按在化妝師的脈門。
有那麼一個瞬間,化妝師被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可凌一弦態度懶散,好像只是隨便一攔,又隨便地鬆開了手:
“武者都有條件反射,你不要往我的要害上摸。”凌一弦睜開一隻眼睛,透過鏡子看了看她,“如果我是睡着的,你這一下,我不收力能握碎你一根骨頭。”
化妝師:“呵呵,好的,我知道了。”
這之後,化妝師收起捲尺和記錄下的數據,開始給凌一弦打粉上妝,態度比剛開始收斂多了。
易容師的化妝水平,足以給普通人改頭換面。只是簡單地畫個蹙眉咬脣的西子妝,就更是手到擒來。
等妝容畫好,凌一弦對鏡一照,發現這位化妝師雖然武藝練得菜、防備心不太高,但本職工作幹得還不錯。
可見確實是術業有專攻。
倒是化妝師,在放下不裝的粉底刷後,手指仍然戀戀不捨地衝着凌一弦的臉側虛虛張合一下。要不是顧忌到剛剛那個插曲,她估計還要上手揉一把。
凌一弦很警惕:“系統,她要幹什麼?”
系統沉吟:“宿主,根據我的經驗,她多半是……”
“那個。”化妝師有點忸怩地問道,“你這個皮膚,平時是怎麼保養的,有沒有什麼獨家祕訣啊?”
她這些年摸過的臉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只有凌一弦的膚質如此的皓白剔透,如冰似玉。
其上甚至反射着一層淡淡的瑩光,要是不仔細打量,甚至看不清皮膚上的毛孔。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甚至連一左一右的化妝師都在豎起耳朵聽!
“——迷上了您的膚質。”系統慢半拍地說完了後半段話。
凌一弦:“……”
凌一弦冷漠地回答道:“好好練武,爭取早日衝擊體內三關竅,修復早年七創傷,就能擁有這樣的膚質了。”
化妝師同樣冷漠地回答道:“哦,謝謝。”
算了,這個答案,她是學不來。
她懷疑,美人蠍也模仿不來這樣的武學奇才。
不過,反正要易容的人是美人蠍不是她。
關於凌一弦的天資問題,就留給到時候的美人蠍去煩心吧。
…………
趁着公演還沒開始,凌一弦把這個小小插曲彙報給了武者局。
從化妝師和化妝工作室那裏,大概能摸出一條線來。
等過四五個月,這事的影響力冷卻了,g市武者局可以從這條線索下手,搞一票豐沮玉門賺點過年的業績。
不再受節目組的規定限制,凌一弦身上現在帶着一部手機。當然,這不是凌一弦新買的機子,這是原本屬於“美人蠍”的設備。
而現在,手機卡被拷貝出一張副卡,手機上也安裝了可以同步上傳存儲的程序。保證豐沮玉門一旦對美人蠍有所號令,無論凌一弦還是武者局都能第一時間接到消息。
凌一弦也確實接到了消息。
就在她把此事上報武者局後不久,那位自投羅網的易容師小姐,就用自己的私人賬號聯繫了美人蠍。
——哦,她居然還有美人蠍的聯繫方式。
易容師沒有《山海經》代號,網名叫做“anda的小妝”,美人蠍也沒給她做個真名備註。要不是頭像用了自己的照片,凌一弦真不一定認得出來。
anda的小妝:“見到你的任務對象了。嘖,人長得比你漂亮一百倍,天賦比你高上一百倍,小臉兒比你嫩上一百倍,就是那個死德性,還真和你有點像。”
凌一弦:“……”
系統:“……”
凌一弦把這段話來回咂摸了一番,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這個易容師究竟對自己是褒是貶。
往前翻了翻美人蠍和他的聊天記錄,凌一弦仿照着美人蠍那不可一世的口吻,漫不經心地回了一條。
美人蠍:“可她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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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分飾兩角的凌一弦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地把手機藏在了自己層層疊疊的衣裙內。
她現在正和自己的隊友們站在一起。她們七個人穿的衣裙一看就是一套,只在顏色、剪裁和圖案上有所區別。
她們都用純色的素綾束出了一把細腰,削肩,面孔被粉撲得比往常更白,顯足了弱不勝衣的病西施姿態。
隊伍裏,有人的衣服顏色是桃花盛開時花瓣的淡淡粉色,也有人的衣服顏色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時,花尖上存住的那一點暈紅。
至於凌一弦的衣裙,除了邊緣處勾勒出的一圈兒粉之外,幾乎就是純粹的素白。
當初剛分到這件衣服時,凌一弦摸摸下巴:“所以……我是剛剛除孝進賈府的林妹妹了?”
“不。”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弦姐,你是六個妹妹之外的畫外音。”
凌一弦:“……”
好吧,畫外音就畫外音。
快要上場時,周思曼主動蹭了上來。
大概是因爲婁妲扮演的凌一弦近來對她有點冷淡的緣故,一旦周思曼發現某天的凌一弦很好說話,就會下意識地想跟她粘一粘。
“弦姐,你的髮簪有點鬆,我幫你重插一下吧。”
“哦。”凌一弦想都不想地把後腦勺亮給她,“那你來。”
髮簪的材質是玻璃仿水晶,通體透明細長,簪頭是一朵淡粉色的桃花,花芯嫩黃。
襯托着烏髮下的美人靨,無需過多妝點,就已經很好看。
“該到我們上場了。”
【終於,第五組!】
【聽說這次沒有猴姐整活兒了,我萬分遺憾。】
【畢竟從第三次公演開始,就不是團體評分,而是按照個人排位來進行淘汰了吧。這樣的話,要是還過多地彰顯出凌一弦來,組裏其他人肯定就被壓住了。】
【哈哈哈哈弦姐雖然沒整活,但這次場外整活了啊。快看場下鏡頭,錦瑟真不愧是粉絲界的第一樂子人聚集地hhhhhhh】
七個姑娘們邁着纖纖細步步上舞臺,燈光師適時切換了幽緲的暗光。
非常幸運,在這樣的打光之下,沒人能看出這七人臉上強行忍笑的表情。
在各自站定的一瞬間,凌一弦聽到周思曼同情地對自己說:“師父,習慣就好。人這一輩子很短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凌一弦:“……”
不怪周思曼會這麼說。
實在是看看此時的場下觀衆席——
一見凌一弦上臺,有若干成分不明的粉絲當即精神抖擻,聯排扯開了自己帶來的小彩燈條幅。
【致凌妹妹:不想做三太女的猴兒王不是一把好吉他!】
【玉帶凌中掛,金箍棒手中拿,混天綾,護着她,上天下海本事大!】
【凌悟吒,你的錦瑟永遠愛你!!!】
除了以上三條十分顯眼的條幅之外,凌一弦甚至還看到了自己的臉被p到齊天大聖身上,專門製作出的等身猴形大燈牌!!!
凌一弦:“……”
哪怕舞臺地板上有一道縫隙,她也要使用化屍水原地消失。
習武之人往往身體康健,不爲寒暑所侵。
但凌一弦怎麼覺得,自己現在胸口發悶,就是喘不過來氣呢?
凌一弦幽幽地跟系統吐槽:“這是誰家粉絲啊,正主能不能領走管一下?”
系統的聲音包含同情:“宿主,您就接受事實吧,這正是深愛您的粉絲們啊。”
凌一弦:“……”
這愛好沉重,她可不可以不要。
凌一弦的精神發生了猛烈的震顫,她喃喃道:“下次表演,我還是把美人蠍偷渡出來,讓她替我過來好了。”
反正從豐沮玉門今天的動作來看,屬於“凌一弦”的易容/面具,應該已經在籌備中了。
系統真的非常同情自己的宿主。
但它也不得不讓凌一弦面對現實。
“宿主,就算您把美人蠍偷渡出來……以您和美人蠍如今的關係,您確定她不會鼓勵您的粉絲多多創作嗎?”
凌一弦:“……”
不,她不能確定。
以她和美人蠍如今水深火熱的關係,想必美人蠍會把這些條幅的內容倒抄在玻璃囚室裏天天看,沒準連做夢都能笑醒。
【笑死,自從看到場下條幅以後,凌一弦就一直在皺着眉。】
【可以,這很凌妹妹。】
【哈哈哈哈我剛剛還想說,猴姐出場時的表情太健康了。沒想到下一秒鐘,她就被粉絲給背刺了。】
【笑不活了,我宣佈,全場最佳助攻是錦瑟們的!】
臺下搖動的條幅的只是個小小插曲,只是比起其他選手粉絲的追星愛語,凌一弦的粉絲過於特立獨行。
而那隻活凌活現的猴牌也過於引人注目,這才吸引了大半觀衆的目光。
而臺上,選手們都在盡力忍笑,快樂迅速驅散了剛剛出場的緊張。
而之後,伴隨着前奏響起,姑娘們很快就拋開剛剛的一切,調整好了情緒狀態,專注於本次表演的曲目當中。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凌一弦穿着最素、最不引人注意的白衣白裙,即使在換隊形的時候,她也始終綴在七人中的後半部。
攝像機沒有掃見的地方,凌一弦和導師席上的明秋驚交換了個眼色。
【唉,這次弦姐一直在隊伍後面啊。】
【沒辦法,三太女除了武藝高強之外,歌舞部分一直都是偏弱的。】
【但也不能完全沒有獨秀機會啊。我感覺啊,是不是節目組暗示了什麼,讓凌一弦給團隊中的其他人讓路了?這個節目從排練開始,凌一弦的表現就一直很萎靡。】
【不是說生病了嗎?】
【生病的話,難道連導師都病了嗎?你們看,臺上一共五個導師,沒有一個下席的。
之前四個組裏,有兩個組都選擇了導師幫助,攝像頭掃過的時候,能看到導師位提前就空了。但這回五個導師席都坐滿了。】
【對哦,江自流和明秋驚跟凌一弦關係那麼好,不來幫忙說不過去吧。】
【說起幫忙,有沒有人覺得,明秋驚今天穿的衣服……】
直播間裏,觀衆們一邊欣賞節目,一邊發彈幕交流。直到大半首歌的時間都過去了,仍然沒分辨出個所以然來。
眼看歌曲即將行至尾聲,到了最後的、限定導師上臺的三十秒。
有人說:【可我還是覺得,江自流和明秋驚,不至於一個人都不幫凌一弦的。】
幾乎就在這條彈幕發出去的瞬間,原本端坐在導師席上的明秋驚忽然動了!
他今天同樣穿了一件白色深衣,衣袖和衣襬上則刺了金色的繡紋。
明秋驚的氣質本來就偏向溫潤謙和,如雲入水,如今再配上一身寬袍廣袖,就更像是一樽傳說故事裏的天青白玉瓶,一切都勻稱得恰到好處。
或許有人覺得,明秋驚是在爲節目專門裝扮,但江自流和凌一弦都知道,如今穿的這一身,其實應該算是明秋驚戰鬥狀態下的日常服裝。
身爲暗器流武者,明秋驚和上去就乾的凌一弦、江自流走得不是一條路子。凌一弦和江自流打起架時,衣着都偏向於緊身彈性,最好別干擾到己身動作。
但明秋驚……
怎麼說呢,讓一個暗器流武者穿純色緊身衣,你不如逼他去死。
緊身衣那東西,連每一條腹肌輪廓都能勾勒得清清楚楚,若是在裏面藏上點什麼暗器,但凡是比一根針體積更大,都能讓外人看得一覽無餘。
暗器這種東西,有三分之一的威懾力在於你不知道對方帶了什麼,三分之一的威懾力在於你不知道對方的暗器會從哪裏打出來。
只有最後三分之一的威懾力,纔是來源於暗器本身的能量。
要是暗器流武者穿一身勾勒身形、量身定製的衣服出門,人人都能看見他胸前鼓起一個方形的小匣子——哦,原來你今天帶的暗器是暴雨梨花針啊。
“……”
太丟人了,這樣的武者還是別幹了,直接去武者局註銷檔案申請辭職吧。
所以說,對於明秋驚這樣的暗器流武者來說,便於隱藏暗器藥粉、內置機關的寬袍廣袖,纔是他們最適宜、最舒服的裝扮。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種頗具林下之風的寬鬆衣着,看起來自有一股放曠風流的美。
這很適合明秋驚。
臺上,歌曲已經演唱到了“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尾聲。
而臺下導師席上,明秋驚單手按在桌上借力,整個人宛如一朵帶着絲絲金縷的白雲一般,輕飄飄地離開了導師席。
爲了視覺效果,他並未徑直衝着舞臺奔去,而是連抖雙袖,斜斜從舞臺的側面飛上。
明秋驚整個人身子一折,便已換了個方向。他足不點地,兩隻袖口高高鼓起,疾射出漫天紛紛揚揚的粉光,當真如同一場花謝花開的葬花之景。
一時之間,舞臺之上,舞臺邊緣,被明秋驚驅動的零落的嬌柔花瓣,像是一場望不見盡頭的雪,也像是一陣不曾有結果的縹緲清愁。
武功練到內力高深處,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明秋驚尚未達到那種境界。
不過,正是因爲他現在無法用花瓣傷人,所以這些紛落如雨的桃花,倒是可以拿來造景。
【啊,真漂亮……我圓滿了。】
【只有這樣的紅消香斷,纔會惹來葬花人啊。】
【雖然沒看到弦姐出手還是很遺憾,不過明導師真不愧是“陌上人如玉,君子士無雙”。嗚嗚嗚明導師我的初心,我當初一眼蕩魂……】
【只有我注意力比較特別嗎,今天明導師穿白衣服,正好猴姐也是白衣服……】
就當大家以爲,最後的三十秒鐘,將在女團姑娘們的優美吟唱,和這令人難以忘懷的漫天花雨中落幕時,明秋驚和凌一弦忽然同時動了。
凌一弦:既然導師助陣只能借用30秒的時間,那當然是每秒鐘都不能浪費了~
那一刻,沒人看得清明秋驚的具體動作。
事後有人用直播錄像,以32倍慢速播放。這個人一幀一幀地定格畫面,如此反覆了十遍往上,纔在第一十遍隱約看到:那一刻,明秋驚的手腕似乎略微回扣了一下。
這一下,一連打出六道翠綠的葉狀暗器。
在暗器剛剛出手的瞬間,凌一弦就緊緊追着暗器的影子,迎了上去。
如果說,剛剛的飄花場面,是凌一弦和明秋驚商量好的給節目的圓滿交代。
那現在的七枚暗器,就純粹是凌一弦私心裏和明秋驚展開的比拼。
——還記得嗎,之前明秋驚曾對凌一弦說過:在《武妝101》沒結束之前,選手和導師私下切磋,有可能會被認爲是關係不和,有損節目組形象。
……那,假如不私下切磋,而是公然地在大衆面前進行了一場表演呢?
在這場公演開始之前,凌一弦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明秋驚。
她說:“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暗器流武者呢。”
特別是,一位能夠同時打出上百枚龍鬚針的暗器流武者。
明秋驚果然一點就透。
他聞絃音而知雅意:“30秒鐘,在排除之前設計的情節之外,或許只夠一招。”
而且,以他們兩人的身手來說,多半是不分勝負的一招。
“一招也行啊。”凌一弦猛地把臉孔貼近明秋驚,對他眨了眨眼睛,神色輕鬆地笑起來“先讓我嚐個味道,過過癮呀。”
“……”
不知爲何,在聽完這句話後,明秋驚居然卡了一下才開口回答。
他溫和的聲音裏,比起往日,難得地帶上了三分遲疑。
“……平時的時候,你就不要學美人蠍了。”
“還有,我答應了。那我就用‘連……’”
“停。”凌一弦雙手打叉叫停,“不要提前告訴我你的手法,暗器的魅力正在於此……嘿嘿,實不相瞞自從我拆過第一個盲盒以後,就一直很想拆下一個。”
“什麼?”一直隱身的系統在聽到這番話後終於跳了出來,“宿主,您一直都沒和我說過!”
……
而如今,以“連珠袖”的手法打出的六枚暗器“章臺柳”,正是明秋驚和凌一弦事先說好要拆的盲盒。
…………
明秋驚的暗器猶如幽光,離袖的速度也快得好似空氣中沉浮的青色光斑。
由於事先已經說好,這場切磋只有一招,所以明秋驚全然未曾留手。他相信,凌一弦必然能夠接下。
而假如凌一弦接不下……
半空中的明秋驚笑了笑,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胸口。
他的輕功,練得很不錯。
而他的傷,也已經養好了。
青色的幽光幾乎是漂浮在舞臺的燈光之中。
暗器被做成柳葉的形狀,尖細的前端刺破空氣,由於面積很小,空氣阻力微乎及微的原因,它們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響。
觀衆們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前傾身體——
他們沒有看到明秋驚打出的暗器,但他們看到了凌一弦的動作。
凌一弦素白的身影,像是一道似幻似真的淡淡夢境,如同一片煙霧般在第一個隊友身前聚攏。
還不等隊友因爲這意外情況發出小小的驚呼,凌一弦的左手便已經仿若無意地撫過她的聲帶。
與此同時,凌一弦的右手,拔下了隊友發間的花簪。
她以花簪充當短劍,金屬與玻璃相撞,發出“鐺——”的一聲輕響。
玻璃材質的桃花簪簪體碎成細粉,只剩下上端凌一弦持握的那片桃花形狀。
凌一弦將未碎的桃花隨手丟開,直到此時,被拔去髮簪的選手,一頭烏黑的秀髮才散落開來,披在背上。
而此刻,凌一弦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第二名隊友的面前。
明秋驚一連打出六枚連珠暗器,而臺上,除了凌一弦之外,正好就有六個姑娘。
前五個隊友的桃花簪依次被凌一弦拔下,在輕柔的音樂尾聲和漫天落花之間,女孩兒們披散而下的黑髮,配合上眼尾描紅的桃花眼妝,倍顯出一股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情境來。
直到第六個隊友……
凌一弦的第六名隊友,是周思曼。
旁人的暗器往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然而明秋驚的暗器卻脫離了這種自然規律。他的暗器居然越往後越快,幾乎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凌一弦和周思曼太熟了,對於她的身高形狀,不用眼睛看也能報出來。
正因如此,面對着馬上就要破空而來的最後一枚柳葉,凌一弦眼珠也未曾轉動一下,信心滿滿地朝着周思曼腦後一拔……
凌一弦:“……”
啊這,失策了。
周思曼這姑娘,是短髮。
所以她頭上根本沒有戴花簪,她戴的是一枚鑲嵌着玻璃桃花的細髮卡。
凌一弦:“……”
關鍵時刻,不容太多雜思。
眼見餘光裏的那抹白色影子彷彿要隨着柳葉追來,凌一弦不假思索側身閃避,同時回手拔下了自己腦後的那枚透明入水的桃花簪。
細巧的“柳葉”從凌一弦和周思曼面前掠過,就在它的前端即將飛躍凌一弦的鼻尖時,玻璃的簪尖抵住了它前飛的軌跡。
最後一枚桃花簪的簪身在較力下寸寸碎裂。
這一回,凌一弦沒有把簪首的那朵桃花丟開,而是手指一彈,順勢讓它直襲明秋驚的面門,作爲交手後的小小回禮。
這一下又疾又重,指力驚人,不過還說不上什麼發射手法。
明秋驚輕飄飄地一擡手,那枚原本疾馳向前的桃花,像是受到重力的感召一般,中途轉向落在他的掌心。
淡粉色的桃花在明秋驚白玉般的手掌裏滴溜溜地旋轉幾圈,勁力便被全部卸去。
明秋驚虛虛握着它,含笑向凌一弦點了點頭,神色間彷彿在說——“那麼,這個我就收下了。”
……
【臥槽!我纔看清,那道青色的是柳葉吧!】
【天啊,一直屏着呼吸,直到現在才捨得冒頭說話。】
【太美了。粉色的桃花、青色的柳葉、姑娘披散而下的三千秀髮、在晶瑩的纖手裏碎去的水晶……我今天美暈在節目現場,大家都別來扶我!】
【啊啊啊啊相視一笑真的好蘇,我炸了我炸了,我現在捧着臉在房間裏單腳跳圈!!!】
《天下掉下個林妹妹》這首歌,氣質憂鬱悽美,其實並不適合作爲公演時的曲目。
要知道,公演評分很重要的一向,就是要有現場感。
而最有現場觀衆緣的曲子,往往都是那種“燃到炸裂”、“不能呼吸”、“鮮血沸騰”的類型。
只不過,在節目最後的三十秒鐘,明秋驚作爲導師助戰現身,本身就把觀衆的興趣往上調動了一截。
再加上後來落英繽紛、桃花如雨的場面,就更是引得臺下觀衆和直播間裏,一片尖叫連連。
等到最後的、埋藏在節目表演中的一招對戰,雖然和主題曲的氣氛稍稍背離,但也收穫了非常好的現場效果。
…………
截止到此刻爲止,距離節目落下尾聲,僅僅剩下三秒鐘。
如果就以此刻的意境,讓整個節目落下帷幕,也不失爲一種圓滿。
只可惜……
想到他們之前商量好的最後那個收尾,明秋驚實在很想仰頭嘆氣。
有那麼一個瞬間,明秋驚幾乎想要轉過身去,飄下舞臺,裝作看不到凌一弦的暗示。
只可惜,無論是明秋驚此刻的這個姿勢,還是兩人之間的距離,都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凌一弦朝明秋驚打了個眼色:快快快!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來!
明秋驚臉上還有點猶豫:……不、不太好吧。”
凌一弦幾乎是在瞪眼睛了:快快快快快!!!
明秋驚:“……”
好吧。
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明秋驚的脣畔露出一絲微微的苦笑。
他在心中暗想:沒能破解、替換掉凌一弦的思路,這確實是我的不對。
而一邊,他則變魔術似地從袖中……從袖中……
——嗯嗯嗯嗯???
整個世界,彷彿都因明秋驚的這個動作變得安靜了。
無論是場下的觀衆,還是直播間的觀衆,在這一刻都無法理解地睜大了眼睛。
原本還在興奮尖叫,鼓掌,爲節目做最後收尾的觀衆,此刻都不由得收斂了聲線。
他們都看出來了:原來截止到此時爲止,節目居然還未曾表演完。
可是、可是、可是……
誰也不知道,爲什麼明秋驚居然會憑空掏出一隻小桶來?
他之前究竟把這隻桶藏在哪裏?
你們暗器流武者都這麼牛啤的嗎,藏這麼大一個桶,用起輕功來,身姿照樣翩若驚鴻,飄飄若仙,讓我們誰都看不出來?
最關鍵的是——
爲什麼這隻桶裏,裝了滿滿當當一整桶的水啊!!!
場下觀衆:“……”
直播間觀衆:“……”
啊這,麻了,到底爲什麼,誰能給他們來解釋一下。表演林妹妹的故事,需要專門提上一桶的水嗎?
其實,觀衆們不必太過疑惑。他們想要的解釋,只需等待就可得到。
下一幕,在他們眼前呈現出的場景,就已經是最直接的解答。
只見凌一弦原地蹲下,同時把剛剛接住的那枚柳葉往頭上一插。
與此同時,明秋驚閉上眼睛偏過頭去,將整桶的水往凌一弦頭上“嘩啦”一潑——
一潑——
潑——
天啊!那竟然是真的滿滿的一桶水,並不是道具!
凌一弦居然也真的乖乖蹲下被潑,沒有反潑回去,也沒有躲!
這通水把凌一弦的頭髮澆得溼透,黑髮成縷,零散地貼在她沐水後,越發晶瑩剔透的潔白臉孔上。
霎時間,彷彿空氣都如同膠水一般粘稠地凝固住了。
臺下的觀衆們傻了。
直播間裏的觀衆傻了。
就連明秋驚本人,心中都悲痛至極地長嘆一聲。
明秋驚心想:我坎坷的愛情之路,多半是尚未發芽,就已經涼了。
——當着全國人民的面,潑了人家一桶水,他不涼誰涼啊。
但是,誰能理解呢,在不危害本人安危的前提下,他真的很難拒絕凌一弦的請求。
特別是當凌一弦對他瞪起眼睛的時候……
唉,這種心情怎能隨便講給別人聽呢?畢竟都眼看着要涼了……
而不必顧忌是否涼掉,可以任意交換情報的、關係最好的兄弟江自流,他又是個和尚。
明秋驚麻木地別過頭去,一言不發,沉痛無比地閉上雙目。
作爲始作俑者,明秋驚尚且有心思想東想西。
而觀衆們就只有無盡的傻眼、傻眼和傻眼。
他們看不懂,但他們極爲震撼。
這種詭異的沉默足足持續了五秒鐘,有個自“錦瑟”建立以來,就入會的、一向以解讀凌一弦思路出名的老粉絲,才緩緩發出一條彈幕。
她像是出生以來第一次活動手指那樣,僵硬地在鍵盤上打了一行字。
直播間裏,屏幕早因過度的寂靜,而變得一片清爽。
就在這時,上面忽然弱弱地飄過一條白色彈幕。
【剛剛那一幕……是不是在演繹“神瑛侍者給絳珠仙草澆水”的場景啊……】
像是被這條彈幕喚醒了神智,大家終於醒過神來。
【啊臥槽,之前都沒往這個方面想!】
【被前面這麼一說……】
【我代入凌一弦的思路想了想,覺得這竟然是有可能的……】
【草啊,草啊,草啊,我竟說不出其他話來。】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我就知道凌一弦不可能不整活的。】
【我本來以爲她這次想要乖乖演個凌妹妹,我錯了,我錯得離譜。果然——你草姐永遠是你草姐啊!】
當然,有一條彈幕獲得了更多的點贊,因爲它成功說出了人民羣衆的心聲——
【尼瑪我記得很清楚,神瑛侍者不是給絳珠仙草點了點甘露嗎?爲什麼凌一弦演出來,那甘露就是論桶潑的啊!!!】
神瑛當年要真是這麼給絳珠澆的水,那絳珠也別下凡用眼淚還恩了。
直接在天上給神瑛開個潑水節晚會還恩,這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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