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又見石榴 作者:未知 一行人由文賓領頭,陸續而入。 跨過這道拱形門,大家才發現裏面竟然是一個更大的花園,說是花海都不過分。 花園的中間是座巨大的人工湖,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子兩端設立遊廊直通兩邊陸地。 遊廊建有頂蓋,也是飛檐拱角,廊柱上雕刻着各式飛禽走獸,無不栩栩如生。 遊廊寬大,足夠數人並肩走過,只是此時放置了一張張桌椅,顯然這裏就是待客的所在。 “大家請吧。小姐跟女眷們都在亭子裏,只好委屈大家在遊廊就座了。”周文賓先致歉,然後請大家入座。 “這有什麼,就算是在岸上坐坐也是好的。”沈博聽着亭子裏儂儂軟語,身子早已軟了半邊,態度言語有些輕狂了。 文征塵在周文賓耳邊輕聲道:“你放心,我會看住他的。” “有勞了。” 這些“狐朋狗友”見到漂亮女眷時,會是一副什麼嘴臉,周文賓深知。若只是家裏的丫環侍女,縱然輕狂也無大礙,但今天不一樣,來的全都是世家交好的女眷,其中或許還有自己未來的妻子。 想到這些,周文賓心裏有些惱怒石榴,如果不是她暗中挑唆,雲家小姐決不會堅持跟他們一同聚會。 大家落座後,有人開始東張西望起來。通向亭子裏的路上被兩扇巨大的屏風遮住了,只能聽到裏面的笑聲和低語聲,卻看不到人影。 衆人剛坐定,那兩扇屏風打開了,一個俏麗的身影閃了出來,走近幾步,大家纔看清是位二八少女,穿一身綠色緊身衣裙,把身體裹得風姿綽約,婀娜搖曳,猶如水中的一朵荷花。 周文賓忙站起來,正要發問,旁邊一個書生卻搶先站起來媚笑道:“哎呦,這不是秋香姐姐嗎,您有事隨便差了小丫頭過來就是,哪敢勞姐姐大駕啊。” 那位姑娘嫣然展笑:“劉永,你那幾根花花腸子就省省吧,有什麼甜言蜜語還是留着哄青雲閣的姑娘吧。” 座中幾個人竊笑不已。劉永喜歡流連花街柳巷,也不是什麼新聞,青雲閣是他常去的青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兒就連秋香姑娘都知道了。 劉永訕訕地坐下,他倒沒什麼壞心眼,只是見到漂亮女孩子就想上前甜言蜜語、油嘴滑舌一番,已經成習慣了,不想遇到了個伶牙俐齒的,吃了個癟。 況且眼前也是一亮,這位秋香姑娘着實是太俏麗了。一張精緻的鵝蛋形臉,猶如璞玉雕琢而成。 他立即聯想到石榴,兩個人的美不一樣,石榴是驚豔之美,令人望而生畏。秋香卻只是俏麗,而姿色不差石榴半分,不但眉梢眼角包含春意,連一身上下似乎也都透着一股春情。 秋香身上流動着的春意春情,更因她本無意爲之而倍增誘惑。 座中人都有些人看癡了,周文賓和文征塵多次見過秋香,兩人倒還神態自若。 秋香? 況且心中猛然向上一提,不會是唐伯虎點心中的那位女神吧? 他急忙四處張望,下意識裏只是覺得秋香既然在此,唐伯虎應該快現身了吧,不然怎麼點啊? “你找誰呢?”文傑詫異地問道。 “哦,沒找誰,只是隨便看看。”他支支吾吾地說。 這也沒辦法,嘿嘿,總不能告訴文傑,還有在座的人,將來唐伯虎是要點這位秋香姑娘的。那不是神經病嘛! “況兄弟,你還在找徵明啊,他今天不會過來了,等他回來,我跟他約好,一起聚聚就是。”文征塵會錯了意,以爲況且還惦記着文徵明呢。 “這位是新近名傳吳中的神童況公子吧,小婢秋香見過。”秋香靈眸一閃,徑直過來,微微含笑,斂衽一禮。 況且急忙大禮相還,連道不敢當。他明白這姑娘身份雖是雲家丫環,但丫環也是分等級的,像秋香這等在主子面前都是站得住的丫環,決不能真以婢女視之。 一衆書生不免心中嫉妒,這消息跟長了腿似的,沒想到連秋香都知道況且的存在,而且如此看重。更讓人不解的是,周文賓居然被晾在了一邊。 文傑笑着問道:“秋香姐,你找況且何事?” 秋香嫣然道:“二少爺說笑了,婢子只是個傳話人,哪敢來尋少爺公子。不過……” 說着,秋香捂了住嘴,不肯笑出聲,然後又說道:“不過裏面還真有人找況公子有事。” 大家從狐疑轉向猜測,不知裏面會有哪家的女眷要找況且。 周文賓有些耐不住了,輕咳一聲。 “哦,都怪小婢不好,把正經事忘了。我家小姐命我來請各位少爺公子進裏面落座。”秋香這才整容斂衽傳話。 “秋香,文賓和你家小姐究竟誰是今天的主人,文賓讓我們在這裏乾坐着,你家小姐讓我們進去。我們到底聽誰的?”文征塵打趣道。 “去你的,別添亂。”周文賓輕拍了他一掌。 “自然是大少爺做主啊。不過我家小姐說,委屈各位公子少爺在外面喫風蒙塵的,未免過意不去,還是裏面去的好,裏面寬敞着哪。大少爺,您看如何?”秋香向周文賓請示到。 看見各位已經迫不及待站了起來,周文賓只好附和道:“那就去裏面吧。” “秋香姑娘,裏面是哪位小姐要見況且啊?”沈博一直被文征塵左手按着,眼睛盯着,沒有機會說話,趁文征塵忙着打趣文賓,稍一疏忽,他就發言了。 “這個呀,你們進去自然就知道了。” 秋香說完,轉身嫋嫋婷婷地回去了,衆人看着他嫋娜的背影,目光一片沉醉。 文征塵也看得有些眼熱,不禁豔羨嫉恨地說道:“文賓好豔福,若能娶一,便可得二。” “我敢有這種想法?”周文賓倒是灑脫,直言不諱,“這位秋香姑娘在雲家可是養女一般,將來一樣要陪送豐厚的嫁妝,給他找個好夫婿的。征塵,你若真有想法,我給你做媒如何,保準一說就成。” 文征塵縮縮頭,他要是敢娶個丫環出身的雲家養女做正室,非挨族規家法處置不可。 今天的場合,不論秋香如何俏麗迷人,身份擺在那裏,如果做妾當然人人求之不得,但要娶爲正室,別說家族阻礙,在士林中傳出去,恐怕自毀了前程。 無論雲家怎樣看待對待秋香,丫環就是丫環,將來要是堅持做正室,只能是選個貪圖她嫁妝的窮酸書生,不然,就是嫁給中年喪妻的男人續絃。 無論士林中還是官場中,婚姻是非常重要的關係。一樁好的婚姻,可以令人青雲直上,一樁失敗的婚姻,也可能導致一個人坎坷終生。 唐朝才子元稹就是一例,他先是娶了一個平常女子爲妻,結果仕途坎坷,窮困潦倒,後來他發狠休妻,再婚娶了高門望族之女,仕途大門立時向他全部敞開,後來官至宰相。 元稹休妻再娶,在當時也有頗多非議,但從仕途而言,卻是不得已而爲之。後人評價一個人,還是以成就爲標準。 相反也不乏例子。 元稹同時代人李商隱,娶了對立派一個官員的女兒,結果被自己陣營的官員排擠終生,任憑高才雄文名馳海內,依然只能做幕僚,鬱鬱而終。 他寫了許多無題詩,以隱晦苦澀的筆意道盡自己心中苦楚。 況且從來沒想過這些,只是懸着的心一個勁兒往上提,快到嗓子眼了。聽秋香的意思,顯然是石榴在作怪,不知她今天又會想出什麼法子來捉弄他。 從那一天的光景看,她顯然是以此爲樂,那天沒能盡興,反而被氣了一頓,估計今天是要報仇了。 不知不覺間,況且跟隨衆人通過屏風,進到亭子裏,卻已無心觀賞周圍的精緻,略顯拘謹地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文傑上前問道:“你怎麼了,神不守舍的?” “花香太濃了,我有些耐受不得。”況且顧左右而言他。 “不會吧,那一日你被你家藥房的藥氣藥着了,今天不會讓花香氣也藥着吧?” 況且心想,對啊,這正好是個開溜的藉口,於是說道:“也有可能,花也是一種藥材啊。” “哎呦,小師弟也來了,到師姐這兒來坐。” 他還沒說出藉口,那邊廂一個他最怕聽到的聲音,一個透着快樂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他只好擡起頭,站起身,躬身行禮:“是陳師姐,小弟纔看到,莫怪。” “他是你師弟?什麼時候的事?”石榴坐在一張圓桌旁,她身邊一個儀態端莊,服飾高貴的女子詫異問道。 “不過幾天的事而已,我家老夫子收他做了門生,他不就是我師弟了嗎?”石榴淘氣的嘴角微揚,一副要把況且踩到腳下的架勢。 大家雖然共處一個亭子裏,還是女眷坐在一邊,男人坐在另一邊。一干書生聽到石榴的話,心中再無疑問,看來況且成爲陳老夫子的門生一時定案。 以此推理,周文傑所言,老夫子欲將衣鉢相傳與況且,也絕不是空穴來風。大家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 即便是周文賓、文征塵,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們兩人好歹也是出類拔萃的少年,也想着怎樣進入陳慕沙的門牆,瞄準的也是衣鉢傳人的位置。 結果,沒想到被況且輕而易舉,捷足先得。 本少爺也曾這樣風光過。周文賓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馬上調整情緒,安慰自己。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聰明只能一時間聳人耳目,要想長久,還是要本身才學過人。 文征塵心中又是另一番計較:老夫子此舉太過輕率,決不像素日爲人,其中可能另有緣故。或許,老夫子假此來激勵後生,也未可知。 讓後生們展開競爭,誰能拔得頭籌,衣鉢歸屬最終落定。 文征塵少年一舉成名,天資高於常人,只是近年有些荒廢了。但他從未妄自菲薄,自認爲只要勤學苦練,超過況且不難,而要鬥敗文賓則不易。 文征塵這番想法,算是猜對了三分。陳慕沙固然認可況且,但也需要他過五關斬六將,能夠承擔傳承衣鉢的重任,不然的話,許諾只能落空。 況且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麼辦,若是依石榴的話,去跟她一張桌子上坐,明顯不妥,若是不依她的話,保準又生事端。一時間愣在那裏,跟木樁子似的。 “孩子,快過來,你纔多大,還講什麼男女有別啊。”石榴故意老氣橫秋地說。 “噗,”她身邊女子一口香茶全噴了出來,“石榴,你要死啊你,逗得我差點嗆着。還孩子孩子的,你纔多大?” “我多大?比他大就是了,不然怎麼做師姐。” “好了石榴,你也鬧夠了,有話好好說。況公子是要請的,是貴客。文賓,你陪陪況公子吧。”石榴身邊那位女子說道。 況且見此女神態既端莊大方,儼然以主人自居,認定她便是前些日子,周家給文賓聘定的未婚妻,雲家大小姐雲絲絲。 周文賓應聲道:“好。況且,我們過去吧。” 不由分說,周文賓拉着況且,來到這兩人桌前,還一本正經地介紹說:“這位是雲家大小姐雲絲絲。” “見過未來嫂夫人,小弟況且有禮了。”況且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你……”雲絲絲驀然怔住,隨後卻大笑起來,指着石榴說:“石榴,交給你了。隨你怎麼處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