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威寧海
他們還以爲張周來宣府,真就只是出去放放炮、開開礦,因爲他們都覺得……張周怕死。
張鶴齡道:“張先生,咱別鬧,以你如今的地位,我姐夫把你當寶貝一樣捧着,你非要整這出,有啥意思?鬧不好把兵馬折在草原上,咱連京城都回不去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很尷尬。
只有馬中錫聽了這話,既覺得順耳,又覺得胡扯。
順耳是因爲張鶴齡反對出兵,而覺得胡扯是有關皇帝把張周當寶貝捧着的言辭。
張周笑道:“諸位,你們也是這麼看嗎?”
“呵呵。”朱暉等人只能苦笑。
讓他們主動出擊,他們可沒那勇氣,畢竟這已經是弘治年間,如今朝中這些勳臣,沒有一個還有那股出征草原建功立業的豪氣。
上一個能幫張周出征的勳臣,王越,已經作古了。
馬中錫冷冷道:“張某,你果然是初生牛犢。”
“多謝讚譽。”張周笑道。
“哼!”馬中錫道,“你初來乍到,連宣府周邊的兵馬布局是如何都還沒摸清楚,有多少將士、屯民也不清楚,城內兵馬糧草一概不知,就敢張嘴說要出征草原,還說要繞道敵後?伱以爲草原羣狼,他們都是紙糊的,你放把火就能把他們燒了,伸個手指頭過去就能把他們戳破?淺顯!無知!”
馬中錫正因爲馬儀的案子,還有當天祈雨的事對張周有諸多不滿。
他現在終於抓住機會,可以用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老氣橫秋去教訓張周。
心裏別提有多暢快。
最喜歡看你這小子沒事裝逼,正好還發愁沒機會收拾你呢。
“啪!”
張周突然把一本小冊子丟在桌上。
馬中錫瞪張週一眼:“這是何物?”
張周道:“哦,這是我在京師時,沒事喜歡紙上談兵,鼓搗出來的玩意,上面對於宣大地方有多少兵馬,還有多少將士可用,以及各處的缺員和兵器折損,以及歷年跟朝廷上報軍餉等,甚至是地方總兵府、都司衛所的貪腐情況,所做的詳細調查。”
“你……”
馬中錫有點無語。
以張周所列的這些東西,聽起來好像很專業的樣子,一次就能把這麼多事給查清楚,還是在出徵之前,可說是非常有準備。
但他就沒好意思說。
你糊弄鬼呢?
先不論你是否有那能力,單說你這麼個小冊子,居然敢說裏面能容納這麼多東西?
真以爲這些人都是門外漢,可以被你矇蔽?
張鶴齡一把抓起小冊子,打開來看過,驚訝道:“字這麼小,怎麼看?”
等馬中錫放眼看過去,才知道自己的自負有點多餘,因爲這小冊子的內容並不是用毛筆所書寫,裏面的字非常小,而且密密麻麻,這麼個小冊子上面到底有多少字……感覺數不清。
“老馬,我這個人你知道的,實戰經驗沒有,就會動嘴,沒事喜歡指揮指揮王威寧,還沒事喜歡指點指點安邊伯朱知節,搞點什麼天火藥,再發明個什麼火炮的,你說我初生牛犢,真是一點錯都沒有,但要不是初生牛犢,上山遇虎都怕,畏首畏尾的乾脆回家喫糊糊得了。”
張週一副“我就是新手,我就是不怕事,你咬我啊”的態度,讓馬中錫聽了就很無力。
張鶴齡把冊子遞給馬中錫,馬中錫也不是那種懈怠的官員,拿起來便仔細看過上面的內容,隨便翻看幾頁,發現真不是張周在吹牛。
上面真列出了宣府、大同、偏頭關等處的實際情況。
“你……你早就知道馬儀的劣跡,非但不上奏參劾,居然還……包庇?”
當馬中錫看到張周所列的宣大地方府庫積存和貪腐情況的整理,心中的氣登時不打一處來。
旁邊的馬儀一聽緊張起來。
咋回事?
別人都還沒詳細查我,我的罪行就已經鬧得人盡皆知?
張周笑而不答。
朱暉問道:“那張先生,滿官嗔部的中軍帳,到底在何處?”
張周拿起一根藤條,指了指掛在門上看起來很草率的地圖,朱暉瞪大眼睛看了看,驚訝道:“威寧海?這……這……”
由不得朱暉不驚訝。
威寧海正是王越成名的地方,也是王威寧綽號的由來,而當年王越就是從大同出兵,奇襲威寧海,端了韃靼太師亦思馬因的老巢,完成威寧海之戰,從而成爲大明成化到弘治年間第一名將。
張周道:“威寧海子,又稱之爲集寧海子,這裏有蒙古右翼最肥美的草原,多少年來都爲韃靼本部所覬覦,甚至旁的部族,包括亦不剌的永謝布部,還有滿都賚阿固勒呼的鄂爾多斯部,也就是襖兒都司所在地的部族,他們都覬覦這片區域,但目前卻爲火篩所擁有。”
馬中錫厲聲道:“不用你來給註釋。要出兵威寧海,你當是什麼易事?”
周圍的人也都打量着張周。
誰都知道威寧海周圍水草肥美,也都知道那裏可能是火篩中軍營帳所在,但誰也不認爲大明就可以隨便奇襲威寧海,能再復刻王威寧集大成一戰。
張周嘆道:“從大同鎮出兵威寧海,距離二百七十里,要經過貓兒莊,那邊如今是蒙郭勒津部的前旗所在,火篩對於本部的防備,也僅限於此。但如果說從萬全右衛出兵,出興和,過大青山,從東路直插威寧海腹地,雖然距離長一些,過四百里……但沿途除了道路難行之外,基本可不遇任何阻礙。”
“夠了!”
馬中錫聽不下去,他走過去到地圖之前,先把地圖上的標誌點都打量一番。
他也不知道張周的地圖從哪來的,但卻也覺察出,張周的地圖似乎比目前延綏現有的地圖要完善和準確許多。
馬中錫身爲延綏巡撫,在地圖方面也是識貨的。
他是大儒出身,李夢陽、康海、王九思等當世年輕名儒,都曾師從於他,而他本身在才華方面也無可挑剔。
但在張周看來,人至察則無徒,像馬中錫這樣過於耿直的,想教好弟子似也沒那麼容易。
“張某人,不是本官非要潑你冷水,自來韃靼出兵,從來是亦兵亦民,所謂下馬可放牧,而上馬則可彎弓搭箭,軍民本就一體。”
馬中錫覺得不拿出點真本事,是鎮不住場子,於是乎開始掰扯開了。
張周也拿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似乎願意聽從他的意見。
馬中錫繼續道:“火篩的滿官嗔部,在蒙古右翼三大部族中,實力最強,出兵時從來都是以中軍在後,從來不會說將部族的老弱婦孺棄之不理,你派兵奇襲四百里,先不論你兵馬是否能順利抵達,單就說兵馬抵達之後,能遇到火篩本部的營帳,也會遇到火篩本部的中軍主力。”
“長途跋涉疲憊之師,如何跟其作戰?你還想再一次用偏關的戰術,去炸胡虜蠻夷的營寨?還是說你準備以敵之所長,與之在弓馬騎射上一較高下?”
旁邊的張鶴齡聽了,驚歎道:“人不可貌相,老馬你可以啊,你還真能掰。你說得沒錯,出兵……不合適!”
這時候張鶴齡就跟牆頭草一樣。
涉及到出兵找死的事,他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場面一時又很尷尬,因爲在場近乎所有人都不想出兵,這只是張周的一廂情願,但他們又不能像馬中錫和張鶴齡那樣口無遮攔去直說。
……
……
“啪啪啪……”
張周鼓掌道:“說得好。”
一番稱讚,言外之意,下次別說了,鬧心得慌。
張周道:“諸位,我想讓你們明白,我是奉皇命前來治軍的,調兵遣將、出塞交戰,本就是我的職責,我的決策只需要對陛下和兵部負責,並無須跟你們解釋太多。”
“你……”
馬中錫那叫一個氣啊。
說不過我,就打算以官威來壓人?
“但既是我力主出兵,爲了安定軍心,那在出兵之前,還是有必要跟你們解釋一下目前草原上的局勢。”
張周擼起袖子。
一羣人大夏天呆在個走廊過道上開會,四面不通風,能舒服就怪了。
張周道:“目前草原上,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也就是他們的本部察哈爾部,目前已移帳到襖兒都司,鄂爾多斯部滿都賚阿固勒呼已被迫東撤,與亦不剌和火篩商議,共同來對抗巴圖蒙克。”
在場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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