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使臣的命不是命
女真部族大爲震動,本來還想負隅頑抗的部族,要麼放棄城塞投降,要麼北遷,一時之間大明在遼東的聲望達到最強,就連曾在成化時期屢屢犯大明邊境的建州女真也偃旗息鼓,在做垂死掙扎。
消息傳回京師,朝野上下還是大受震動的。
這天早朝。
衆大臣還沒等入見,卻是在午門之前,便開始了激烈的爭論,都是涉及到張周在遼東用兵之事的。
“難怪他已有數月沒出現於人前,感情跑遼東去了?爲何要打女真?莫非是他覺得,女真比之韃靼更爲棘手?”
“或許他就是想捏軟柿子呢?”
“我看未必,聽說他是最近纔去的遼東,之前似乎是奉命去永平府開礦,據說現在鐵礦場都已經開起來了!”
“張秉寬他到底想幹嘛?”
……
一堆人在議論紛紛。
內閣三人卻默不作聲,對他們而言,過去這幾個月,可說是弘治十一年冬天之後,他們過得最舒心的幾個月。
沒有張周在朝,甚至也不在西北,就安心在那開礦……就算現在遼東出兵,規模也比之西北用兵小了很多,加上皇帝不去問策,使得張周對大明中樞的干預近乎於無……
所以站在他們的角度,巴不得張周就在遼東安家落戶,從此不回!
“三位閣老。”禮部尚書徐瓊走過來,一臉疲憊的模樣,拱拱手。
“客氣了。”謝遷笑着過去相迎。
以前內閣三人對徐瓊還是有些不待見的,但因爲最近徐瓊身體狀況非常差,而徐瓊也多番請辭,皇帝已着令讓朝中人商議徐瓊的接替人選。
一旦徐瓊將要退休,就不再是正統文官勢力的敵人,謝遷與其說是尊重,還不如說是客氣。
失去威脅的政敵,纔是好政敵。
徐瓊道:“陛下有意於遼東行犁庭之事,之前隱沒於朝臣,如今事已張揚,陛下還特地吩咐,讓朝中人少有議論。要先等結果。”
“呵呵。”謝遷笑道,“看這樣子,朝中議論不會少啊。”
都在議論,皇帝跟你說別讓我們議論,我們三個不說,但阻礙不了下面的人說啊。
徐瓊嘆口氣道:“在下只是把話帶到。”
謝遷繼續在笑着,似乎深切不以爲然。
卻是李東陽開口道:“徐部堂,遼東用兵,最要講求的是一個名正言順,所謂敵不犯而義難舉,大明要在遼北之地長久安民,以此先例只會令異族離心離德,有悖於儒家教化禮數之事。”
這就等於是李東陽反過頭對徐瓊開炮了。
對女真用兵,講求名正言順,人家不來犯你,大明到底是天朝上邦,直接去打自己的小藩屬國,只會令人人自危……以後就沒人願意歸附大明瞭。
徐瓊笑着擺擺手道:“有些話,該說不該說的,在下無從去解釋。若真有疑問,非要問於陛下……在下也不加干涉。”
就差跟三人說,我就是個傳聲筒,你們不愛接受皇帝的建議,非要跑去質問皇帝,那就當我沒說唄?
皇帝也不會覺得,我徐某人就能堵上你們這羣人的嘴吧?
但既然皇帝說了,在用兵的名義上,或者叫偉光正的理由上,我們禮部就不好隨便說什麼了,你們內閣三人就看着辦。
……
……
朝議還是開始了。
奉天殿內,朝中大臣一個個憋足了勁,其實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股勁頭來自於何處。
要去攻擊張周……張周這次不過是拿大炮去轟遼東的小兄弟,等於說拿女真人練兵,想攻擊張周的行徑,還真要跟李東陽那樣“另闢蹊徑”,要從道德制高點去攻擊張周這種“沒事找事”的行爲。
“諸位卿家,朕剛得知,秉寬已抵達瀋陽,並親率兵馬進入建州和海西之地了。”朱佑樘也不等這羣人開炮,他先自己把話題帶出來。
也無須遮掩了,該稱呼秉寬稱呼秉寬,對張周的態度就是跟別人不一樣,那就好像是訴說自己在做什麼,一點忌諱都沒有。
眼見沒人接茬。
他繼續道:“秉寬的意思,是西遼之地,乃大明根基穩定的隱患,遲早要成爲懸在朝廷之上的利刃,還不如趁其發展之前,將其扼殺。”
衆人還是沉默。
此時卻是吏部左侍郎林瀚走出來,雙手舉起笏板道:“陛下,如此只怕會令女真各部,以及蒙古東部的小部族,與朝廷離心離德。”
哎呦?
在場的人都沒明白過來。
你老林雖然是正統文官出身,但你只是個教學出身的老學究,什麼時候也開始在這種爭議性非常大的問題上冒頭了?
而且聽你這意思……是跟我們站在一道的?
劉健等人則不由往林瀚身上看一眼,他們似乎察覺到一些端倪。
這時候林瀚突然“挺身而出”,大抵有一種,以後他林瀚要挑大樑的感覺,聯繫到最近徐瓊即將致休之事,那由林瀚來接替禮部尚書,就有跡可循了。
朱佑樘也不着惱,語氣平和道:“如之前,朕同意在遼東發兵朵顏三衛時的理由一樣,如果大明做什麼都要受到德行的約束,那大明在主動用兵之事上處處被掣肘。在朕看來,人心是否歸德,不在於禮樂教化,而在於拳頭夠硬……別怪朕說話太直接,歷來大明邊事便是如此,尋釁者皆都爲番邦異族,反而每次大明主動出兵,反而能得到聲望歸化,兵戎之威可震草原與荒野。”
在場大臣聽出來。
皇帝這是在拿大明開國初年,兩代皇帝接連對草原和邊地主動用兵當例子。
大明主動出兵的時候,就算有時候沒什麼大的收穫,但那些番邦小部族卻是對大明畢恭畢敬。
到了宣德之後,大明開始以仁義禮教去收編各部族,那些部族名義上歸順,然後就開始各自發展,有機會就行掠邊,而在土木堡之後大明所建立的軍事威望,近乎也就蕩然無存。
很多部族把大明當紙老虎,不掠邊僅僅是因爲時機沒到,一旦他們的實力提升上來,都是先拿大明的邊地當靶子。
建州女真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趁着在成化年間把你們打殘了,你們還沒徹底休養過來,再錘你們一頓,這就是最好的教化。
李東陽走出來道:“陛下,不知在遼東用兵,要到何等程度?以後對於遼東將如何治理?”
打得過癮,打完了怎麼長治久安,纔是大問題。
朱佑樘道:“改土歸流。”
新鮮的名詞。
連蕭敬都能聽明白的事,在場大臣也不是傻子,他們瞬間明白了皇帝和張周在賣什麼藥。
李東陽進一步提醒道:“陛下,建州、海西等女真部族,一向野蠻而驍勇,多數部族甚至是以打獵和掠奪爲生,不事生產,以如此之部族,以流官治理只怕會引起地方動盪不安,有悖於大明對於遼東、遼北之地的長治久安之策。”
朱佑樘點頭道:“李卿家,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在場大臣一聽,都覺得納悶。
啥情況?
看起來皇帝跟李東陽還有來有回討論起來了。
感情跟皇帝唱雙簧的不止林瀚,還有你李賓之是吧?
“不過。”朱佑樘話鋒一轉道,“不能因爲改變困難,而就任由其發展,再險惡的山水之地,也該有王化禮教的存在,而不能任由野蠻滋生。在此戰之後,無論結果如何,朕都會派人去治理邊民,並準備在建州和海西等處,再設置一都司,由新任的督撫前去治理。”
李東陽問道:“不知是爲何人?”
到這裏,其實有心人已經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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