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周嘉荣连忙扶起了他:“詹兄,你沒事吧?”
詹二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显然吓得不轻,他张了张嘴,正要說话,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陡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前方。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持弓的守军自动让开一條路,两骑出现在面前,为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铠甲,脸上還不知涂抹了什么,皮肤泛黄发黑,但周嘉荣還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這位正是那個曾经有過一面之缘的奚二姑娘。
难怪先前在府衙动静闹得那么大,都一直不曾见過這位二姑娘。還有奚修文說城中驻军都去阻击海盗了,却不曾提带队的人是谁。
這父女俩可真够大胆的!
倒不是周嘉荣看不起這位奚二姑娘,而是对方明显沒练過武,带兵狙击海盗,未免也太冒险了?奚修文就這么信任自己的女儿?
跟周嘉荣意外又复杂的心情不同,詹二显然是被奚二姑娘這位从未在他面前展示過的面目给震住了,好半晌才惊呼出声:“二……二姑娘……”
对于被他叫破身份,对面的奚二姑娘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名侍卫高声疾呼:“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我們就放箭了。”
闻言,范镇握紧了手裡的刀。
傻子才信他们的呢,放下武器那不等于失了尖牙利爪的猛兽,只能任人宰割了,但贸然打起来,对方有弓箭,他们现在又沒什么掩体,怕是要吃亏。
思量片刻,范镇大声喊道:“放我們出去,我們可以把抢到的东西都放下,并承诺,以后再也不来骚扰汀州府,否则,大家拼個你死我活!你们可想好了,得罪我們,沒你们的好处,哪怕我死在這裡,我的兄弟们也会为我报仇的!”
詹二本来還沉浸在奚二姑娘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听到“死在這裡”几個字陡然清醒過来,一把抓住周嘉荣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說:“纪兄,怎么办?就,就咱们俩手无缚鸡之力啊……”
周嘉荣垂下眼帘,手不停地抖,声音跟着发颤:“這……实在不行咱们就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詹兄的身份摆在這裡,他们肯定不敢轻易动你的,咱们,咱们就說是被海盗劫走了,這样也不用拖累大家。”
“对,对,纪兄說得在理,咱们還可以投降。”詹二忙不迭地說。他可是漳州府通判之子,不是普通人,奚修文不敢轻易杀了他的,他爹一定会来救他的。
范镇刚放完狠话就听到两人丧气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恼火得很,回头狠狠剜了一记周嘉荣。
周嘉荣连忙瑟缩了一下,往詹二身边躲,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詹二心裡头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投降,连忙說:“范镇,纪兄說得对,不若放咱们過去吧,沒了我們,你们也少些拖累。”
范镇瞥了他一眼,讥嘲地說:“二公子现在不怕了?”
刚才還屁滚尿流地跑来找他求助呢,若非這個酒囊饭袋的家伙,他们何须集中,提前出城。他若早說這话,他们也不会中了朝廷這些走狗的埋伏了。
詹二在生死面前,那真是能屈能伸,讪讪地笑了笑:“這……我這不是不想拖累你们嗎?”
话音刚落,忽地一道道利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与此同时,原本沒有动静的驻军也开始放箭,前后夹击飞箭如雨点般密集,外围的海盗躲闪不及,不少被扎成了刺猬,连呼叫都来不及,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詹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坐在地上,嘴上喃喃:“救命啊,救命啊……”
周嘉荣跟着他蹲下,尽量降低存在感,免得被流矢不小心击中。
倒是范镇很快反应過来,一边挥刀挡箭,一边疾呼:“中计了,快撤,找有掩体的地方……”
就說嘛,刚才這些城中驻军为何要与他们废话,還要劝降,原来是人不够多,在等援手過来。這不人一到齐,他们二话不說就直接动手了。
范镇真是懊恼不已,刚才就该直接冲的,不然损失也不会這么重。
一行人一边挡箭,一边后撤,试图冲出守军的包围圈。
但四周平坦,城门又紧闭,根本沒地方逃。
看着一個又一個的海盗倒在血泊中,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只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扣住地面,忽地他感觉到手触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低头一看,猩红的血迹流淌到了他的身下,詹二直接吓得两眼泛白,差点晕死過去。
周嘉荣拽着他赶紧趁乱跑到一具拄着刀,半跪在地上的尸体后面躲着:“詹兄莫怕,他们,他们不会杀咱们的,咱们,咱们又不是海盗……”
詹二看着周嘉荣惊惧慌乱的表情,心說,你說话要不這么结巴又颤抖,還有些說服力。不過這时候有人陪着,到底能让他安心一些,就是面前這具恐怖的尸体死状让他很难受。
詹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尸体瞪得大大的眼睛,若不是现在不时有人倒下,他铁定忍不住爬起来就跑,离這具尸体要多远有多远。
范镇看见自己带来的兄弟越来越少,也顾不得詹二了,只想带着人冲出包围圈,留住小命再說。
他到底是個海盗头子,武艺不错,而且身边還有好几個小弟誓死保护他,最后竟让他带着几十個海盗杀出了重围,跑向了离得最近的一條巷子中。
守军连忙派了一支小队追了上去。
剩下的海盗死的死,伤的伤,见老大都仓皇逃跑了,也沒了斗志,不少人举刀疾呼:“投降,我們投降……”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支支穿心而過的羽箭。
看到這一幕,詹二魂吓掉了两魂,嘴巴惊恐地大张着,都几乎快埋到面前那具尸体怀中了。
将站着的人都射死后,守军终于停止了放箭。
站在奚二姑娘身边的侍卫道:“姑娘,就剩那几個了。”
他指了指周嘉荣他们几個。
奚二姑娘面色冷淡地說:“沒死的……补一刀,至于詹二公子几個,父亲說了抓活口,将他们带回大牢。”
听到這话,詹二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了摸脑袋,倍感庆幸,比起死,好像沦为阶下囚也不算什么了。
他不顾满地血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身上都是汗,宛如从水中刚捞出来似的。
周嘉荣也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奚家二姑娘。
她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抓住缰绳的手用力得泛白,微微泄露了她的情绪。
也是,面对這副血腥的场面,连詹二這么個大男人都吃不消,這位奚姑娘沒有失态,還能冷静地下命令已是不错了。
奚修文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個随时都会断气的病秧子,沒想到他养出来的女儿却不一般,光是這副胆量就已超大多数人了。
几個守卫上前,将周嘉荣几人捆绑了起来,然后請示奚二姑娘:“姑娘,现在将他们押回去嗎?”
奚二姑娘略犹豫了片刻道:“不用,带着,随我一同回衙,以免路上被他们的同伙劫走。”
于是几個卫兵将他们捆起来,安置在一旁,派人盯着。
城中守卫清点了一下海盗的数量,最后报告给了奚二姑娘:“這裡共有四百八十五具尸体。”
“留些人守着城门,其余的随我回衙。”奚二姑娘說道。
一行人返回城中。
往日热热闹闹的汀州府今天早晨静得像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从城门走到府邸有好几裡地,奔波了一夜,詹二体力不大好,两腿跟灌了铅一样,而且早晨的冷风打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格外难受,尤其是他裤子鞋子和手上都是血,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走了沒多远,他就有些走不动了,几個随从想扶他也因为被绑住了手,沒法动,只能看着他狼狈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去。
就這样,還有卫兵在后面催促:“快点,快点。”
周嘉荣从小练武,身体要比詹二這個弱鸡强很多,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跟詹二一样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前走。
天光大亮,总算来到了府衙门口。
奚修文已经守在门口,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挪,先看了周嘉荣一眼,见他也沒事,最后才落到詹二身上,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女儿道:“沒事就好,回来就好……”
“爹……”素来沒什么表情的奚二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在旁边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看着奚修文。
奚修文心疼女儿,连忙說:“累了吧,快回去休息,這裡有爹爹。”
奚二姑娘点了点头,先一步进入了府衙。
奚修文這才看向周嘉荣几人,边咳边說:“带去关押在大牢中,严加看守。”
话音刚落,裡面突然匆匆跑出来一個小丫鬟,惊恐地說:“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姑娘进门就吐了,然后晕了過去。”
奚修文面上掠過一抹急色,赶紧說道:“去請杨大夫,先将這些人押下去,一会儿我去审问。”
虽然担心女儿,但他還是盯着衙役将人关进了大牢后才离开。
奚修文很重视他们,因此将他们分开关押,周嘉荣和詹二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中,随从的侍卫各关押在旁边的另外一個牢房中。
等衙役一走,詹二就迫不及待地跑過来抓住两间牢房中间的铁栅栏,焦急地說:“纪兄,這下咱们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身份似乎对调了,詹二已经将周嘉荣视为了主心骨。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說:“奚……大人不是要审问咱们嗎?咱们确实不是海盗,一会儿跟他讲清楚,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他应该会放了你,就是我這边,哎,不知道我给些银钱能不能疏通关系,让他们放了我。”
詹二听他這么說,虽然心裡還是怕,但到底好受了一些。
事情好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纪不過一介无名商贾,還是外地的,出了事還不是任人拿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就不一样了,他爹肯定会救他的。
因此他反過来安慰周嘉荣:“纪兄莫怕,等我出去了,一定会把你也给救出去的。”
“多谢詹兄,我此次出门做生意,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你這样讲义气又豪爽的朋友了。”周嘉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詹二很受用:“都是兄弟,自己人,說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我身上好难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将我放出去啊。”
周嘉荣知道,詹二的少爷病犯了,這生命威胁一旦沒了,他又要嫌弃身上的沾血的一副穿着不舒服了。
为了取信于他,周嘉荣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外衣,递了過去道:“詹兄的衣服上沾了血,湿漉漉的不好受,不若换下来,暂时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可是你只穿裡面的衣服冷不冷啊……”詹二难得良心发现,但若是他沒接過衣服,這关心就更有說服力了。
周嘉荣笑着說:“沒事,我不是很冷。詹兄与我守望相助,這种时候,就不要分彼此了,先换上吧。”
詹二感激得泪汪汪:“纪兄真是個爽快人,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换了衣服,一夜未眠,詹二很快就窝在干草上打起了瞌睡。
不一会儿,两個衙役過来,敲了敲詹二的牢房门,将其带了出去。
詹二一個人,不想去,可衙役哪买他的账,硬是将其拖走了。
两刻钟后,詹二回来了,還摸着屁股,一脸惨白。
周嘉荣连忙关切地问:“詹兄這是怎么啦?”
詹二咬牙切齿地說:“奚修文這個老匹夫竟然打我板子……”
看他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依周嘉荣說,這板子還打轻了,沒教会他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正想安慰他几句,衙役已经打开了周嘉荣的牢房门:“到你了!”
周嘉荣只得跟着衙役在詹二同情的目光中出了牢房。
他被带到了一间刑房,裡面布满了各种刑具,奚修文坐在裡面,咳了一声,摆手說:“去外面守着,我要亲自审问他。”
衙役们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人一走,奚修文当即换了另一幅面孔,站起来拱手道:“多有得罪,請大人见谅。”
周嘉荣连忙道:“奚大人不必多礼,這是咱们事先說好的。時間紧迫,咱们先說說城中的状况吧。”
奚修文点头,指着对面說:“大人請坐。如今城□□计歼灭了七百七十八名海盗,应還有四百人潜伏与城中。下官已下令关闭了城门,城中守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只是守卫人手不够,恐怕搜不出他们。”
守卫只有两千来人,昨晚還有一百多伤亡,如今只有一千多人,地毯式搜寻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海盗,一队人太少若是遇到小股海盗,很可能会丢掉小命,因此分为了一百来人的小队,几個小队在一個区域搜寻,距离不远,若是遇到了海盗,可相互支援。
汀州城中有二十万居民,几百個海盗藏于其中,就如同鱼入大海确实不好找。
周嘉荣說:“不急,大人慢慢查就是,一切以安全第一。我让你送出去的信可送了?”
奚修文点头:“今日一大早便让人将信送了出去,快马加鞭,两日内信应该就能送到洪州,不過穆将军会来嗎?”
奚修文有所疑虑。
周嘉荣给了他一记放心的眼神:“大人放心,殿下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穆将军收到信必然会快马加鞭赶来。”
奚修文口中的穆将军乃是周嘉荣的小舅舅穆愉,他驻守在洪州,麾下有两万大军。
现在奚修文打了海盗,又扣留了詹向平的儿子,不管是海盗,還是詹向平都不会罢休,得赶紧趁着他们還沒反应過来的时候将救兵搬過来。
其实宁洋县還有几万大军,是先前崔勇从周边驻军调来的,崔勇死后,朝廷并沒有将這批将士遣回原部,而是還滞留在宁洋县。
宁洋县距汀州府更近,但周嘉荣信不過這些士兵。地方官员豪绅有跟海盗勾结的,驻军中未必沒有,不然這些海盗是如何知道崔勇行踪,又那么精准设下埋伏的?
虽然這很可能只是极個别人所谓,但在沒将這些蛀虫清理干净之前,周嘉荣可不敢轻易用這批人。
奚修文想到纪天明的身份,顿时了然于心:“如此下官便放心了。”
周嘉荣点头:“這几日就要劳烦大人主持大局了。”
奚修文低头咳了一声:“幸得纪大人信任,下官定不负使命。”
他這副病怏怏的,周嘉荣有些不放心,叹道:“先前听說二姑娘晕倒了,若是大人实在忙不過来,可将城中事情交给我。”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說:“下官這身体着实是個拖累,纪大人放心,小女只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死人,有些受不了,现在已经缓過来了。大人好不容易取得了詹二的信任,不得万不得已,還是先委屈委屈大人。”
說完,他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周嘉荣:“這是大人牢房的钥匙,大人藏好,下官担心出什么意外,大人拿着钥匙也安全。”
周嘉荣握紧了钥匙:“好,奚大人考虑得甚是。对了,城中青楼楚馆与海盗也多有勾连,那些人說不定会躲入烟花之地,大人可派人悄悄盯着,兴许会有发现。”
奚修文捂住嘴咳了一声道:“好,下官一会儿便安排,那下官让人将大人送回去吧。”
周嘉荣摇头道:“大人忘了,我還沒挨板子呢,詹二都挨了,我沒挨說不過去。”
“可是……”奚修文有些過意不去。
周嘉荣笑了:“奚大人无妨的,几個板子而已,我受得了,大人去忙吧,让他们行刑即可。”
說着他从袖从掏出了一锭银子在奚修文面前晃了晃。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一個特别贪财的家伙:“鲁石,裡面那個打五板子,然后关回牢房中。”
鲁石连忙点头。
不一会儿,刑房中便响起了板子声。
奚修文回到了前衙,奚二姑娘已经换下了昨晚穿的铠甲,但沒换回女装,而是着一身青色的男装,像個文弱书生。
看到奚修文出来,她连忙上前扶着他道:“爹,他们可有交代?”
奚修文轻轻摇头:“這詹二嘴巴硬得很,不肯开口。”
奚二姑娘有些担忧,扶着奚修文坐下道:“爹,咱们拘了他,這下等于跟漳州府撕破了脸,若是那詹向平向朝廷参奏您可怎么办?還有這些海盗,這次咱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女儿担心他们会报复咱们。”
汀州府只有两千驻军和一百多個衙役,這点人在大的海盗团伙面前根本不够看。
明明昨晚他们商议好的是将這些海盗赶出去汀州府,然后向朝廷汇报此事的,可不知她爹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将詹二给抓了。如今這事可不好办,若是詹向平发了狂,跟海盗串通攻打汀州府,他们這点兵力肯定挡不住。
“不用担心,爹心裡自有数,這几日辛苦你了,看好衙门。”奚修文缓缓道。
事情沒成之前,他连女儿都沒透露半丝消息,以免走漏了风声。
其实若非昨晚纪天明亮明了身份,還亲自修书一封给穆愉将军,他也不会這么冲动,将詹二给抓了。
纪天明代表的是太子,他来东南沿海暗访,這是朝廷的意思,殿下還给了他调动兵力的权力,說明朝廷对沿海的倭寇、海盗、弗朗机人已经忍到了极点,准备对這些人动手。
昨晚的事兴许便是导火索,穆愉将军的人一来,這事很可能会成为朝廷铲除海盗的开端。
女儿虽然聪慧,可此事涉及纪天明的身份和朝廷的意图,在事情沒明朗之前,她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仅仅這样一句话显然不能让奚二姑娘放心,她担忧地看着奚修文說:“爹,您身体不好,任期满了之后便辞官回乡休养吧,不要为這些事劳心费力了。”
奚修文拍了拍她的手:“爹的身体爹知道,沒事的,不用担心,府衙就由你看家,尤其是后牢,切勿让人将他们给救了出去,詹二几個很重要。我出去办点事。”
交代奚修文出了府衙,让衙役们在街上贴了告示,但凡知道海盗线索的可向府衙举报,属实者,奖励二两银子,以调动城中居民的积极性,尤其是那些与海盗有仇的,既能得银子又能报仇,若知道海盗的藏身之处,這些人肯定会告诉官府。
同时,他還让人将昨晚受了劫掠的居民都统计出来,详细到每家每户的地址和损失,再打开舆图看這些人家周围的情况,以试图摸清楚這些海盗抢劫的规律,看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将這些人挖出来。
牢房中,詹二侧躺着,屁股不敢碰到地面,一個劲儿地哀嚎呼痛。
他平生第一次挨板子,還是個大板,细皮嫩肉的他哪受得了,回到牢房就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他又不是個能忍的主,忍不住在牢房裡低骂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到周嘉荣被人押了回来,连忙问道:“纪兄,你……你沒挨板子吧?”
周嘉荣苦笑:“挨了五個板子,他们非要问我跟海盗有什么勾结,知道城中哪些地方還藏着海盗,我說不出来,他们就认定我不肯交代,对我动了刑。”
詹二听說周嘉荣比他還多挨了两個板子,很是同情:“纪兄,咱们這次真是遭罪了。”
這汀州府的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纪天明一個海盗都不认识,能招什么供?
周嘉荣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银子,隔着铁栏杆,悄悄塞给詹二,压低声音說:“我怕他们還会严刑逼供,詹兄带上這個,关键时刻,兴许有用。刚才我悄悄塞给了行刑那人,板子打得還不算重,不怕我恐怕要被抬回来了。”
詹二听了眼睛发亮地盯着周嘉荣,激动地說:“纪兄不愧是生意人,這脑子就是灵通。”
哎,他一向是收银子的主,都忘了還有這招,不然刚才也可少受些罪。
周嘉荣苦笑着說:“我也就只会這些旁门左道了。只怕银子都花光了,他们還不肯放人,這样下去,咱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詹二听到打死两個字犹如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整個人都不好了,喃喃道:“不会的,我爹肯定会来救咱们的,肯定会的……”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說:“希望吧!”
可惜詹二沒等来他爹,倒是等来了板子。
下午又把他带出去审讯了一通,挨了几板子,好在這回他学聪明了,塞了银子,板子打得不重。可一天下来吃两顿板子,对他這样的大少爷来說,還是有些吃不消。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下午,他们手裡也沒银子了,板子也有個涨到了六個,沒有放水的板子,一顿下来,詹二就被打得差点站不稳。
回到牢房,他哭爹喊娘,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周嘉荣担忧地看着他:“詹兄,這……這样不行啊,咱们,咱们会死在牢房中的,這才只动用了板子,我看刑房中的還有诸多刑具都沒用上,我实在有些怕。”
可不是,若說昨日刚进来的时候詹二還抱着侥幸,觉得奚修文顾虑他爹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在连续挨了四顿板子之后,他的這种侥幸心理彻底沒了。
再一天两顿板子下去,還每天增加,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更何况刑房中還有很多比板子更加恐怖的刑具,若是通通一顿招呼下来,不死也要残。
光想詹二就瘆得慌,焦急不安地抓住周嘉荣的手說:“纪兄,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周嘉荣苦笑道:“我家远在江南,什么力都使不上,如今只能靠詹兄了,詹兄可有法子尽快通知詹大人?若是詹大人出面,想必奚大人也会给几分薄面,放了咱们吧?”
詹二愣了愣,愁眉苦脸地說:“我也沒法子啊。”
周嘉荣心說他真是高看了詹二,关入牢房中就沒办法了。
怕說得太多引起詹二的怀疑,周嘉荣叹道:“那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漳州府距汀州府不远,兴许詹大人很快就会听到消息,来救咱们的。”
詹二沉默不语,大家這两天都沒吃什么东西,又频频挨打,精力都有些不济,沒一会儿,两人就打起了瞌睡。
但沒睡多久,詹二又被提了過去,连夜审讯,而且還动用了炮烙,一看到烧得红通通,滚烫的烙铁,詹二再也绷不住了,赶紧将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出来。
但他知道的也有限,只知道联络海盗的一些手段,還有几艘停靠在码头的船是海盗的,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等被送回牢房时,他浑身瘫软,汗打湿了衣服,狼狈得像一條落水狗一样。
周嘉荣故作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詹兄,你,你這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詹二摆手,一脸菜色,从牙缝裡挤出一句话:“纪兄,咱们要逃,必须得逃,再不逃小命都要留在這裡了。”
今日倒是吐露了一些消息勉强過了关,但明日呢?他說不出有用的消息,這些人肯定会对他动重刑的。
周嘉荣看了一眼紧闭的牢门,发愁地說:“這……他们看這么严,咱们怎么才能逃出去啊?”
詹二冲他招了招手,等周嘉荣凑過去,他才神神秘秘地从口袋裡掏出一串钥匙。
周嘉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詹兄,你,你這是从哪儿来的?”
詹二不无得意地說:“刚才那两個衙役被人叫了出去,我就悄悄摸索着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钥匙,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爬不起来了。”
也就一直顺风顺水的詹二相信自己有這么好的运气,相信衙役那么粗心,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周嘉荣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還是詹兄厉害。”
詹二将钥匙收了起来,压低声音对周嘉荣說:“等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咱们再找机会逃出去。”
周嘉荣猛点头。
到了半夜,机会很快来了,因为府衙外面传来了打打杀杀的声音。
在城中藏了两天,一直被城中守卫追缉搜捕的海盗有些受不了了,趁夜潜到府衙,准备给奚修文好看。
为了守住府衙,看守牢房的衙役也被调走了一大半,只留了個人在這裡看守他们。
听到衙役们出去的声音,詹二翻身站了起来,激动坏了,赶紧叫醒了周嘉荣:“纪兄,机会来了。”
說着他迅速打开了房门,又给周嘉荣打开牢房门,再将两人的随从都放了出来。倒不是詹二多好心,多体恤下属,而是他清楚仅凭他一個人,沒人保护,肯定冲不出府衙。
悄悄将人都放了出来,周嘉荣对刘青說:“你们几個潜伏過去,拿下個衙役,动静小一点,别惊动了外面的人。”
刘青点头,带着人悄悄摸了過去。
天黑狱中幽暗,牢房门口也只有一盏油灯,光线不好,加之几個衙役也很担心外面的战况,频频往大门口张望,沒留意到后方,给了刘青几人可趁之机。
他们摸過去,给了人一個手刀,将其击晕,然后赶紧低呼:“少爷,詹二公子,走!”
一行人赶紧趁夜摸了出去。
一出大牢,他们便听到了衙门的方向传来了刀剑相碰撞的声音,還时不时地夹杂着痛呼声。
詹二眼睛发亮,低语:“好机会,纪兄,咱们赶紧走,从后门走。”
好在他们上次来過府衙,知道府衙的布局,四人趁着府衙的人都被海盗吸引走了,赶紧摸到后门,打晕了几個看门的正要逃跑,忽地院中火光亮了起来。
詹二抬头便看到了奚二姑娘穿着一身男装站在檐下,冷漠地看着他:“這些犯人从牢中逃了出来,将他们抓起来。”
“跑,詹兄!”周嘉荣抓住詹二就往外跑。
府衙的衙役追了上来,随从们连忙在后面抵挡,但他们沒有武器,加上人又少,根本不是衙役的对手。
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腿发软,都快走不动了,关键时刻,周嘉荣蹲下身,背着他就往外拼命的冲。
最后只有他们俩和刘青還有詹二的一個随从趁夜逃了出来。
一口气跑出几百丈远,周嘉荣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詹二這时候也缓了過来,感动极了:“纪兄,我能走了,你将我放下来。”
周嘉荣喘着粗气将他放下,焦急地往后望了一眼道:“詹兄,现在咱们该去哪儿?”
詹二也很急,怕追兵追上来,环顾了四周一圈說:“走,往东边走。”
他直接将周嘉荣带回了云香楼。
老鸨见到他们,二话不說,就将其带入了楼后面的一间隐蔽的密室。
看着假山后的隐秘入口,周嘉荣這才完全相信了薇薇的话,老鸨果然跟海盗有勾连。
密室内還有一個很熟悉的人,正是范镇。他胳膊受了伤,绑着绷带,见詹二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抓紧了手裡的刀。
詹二赶紧摆手:“范镇,自己人,自己人。”
范镇怀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逃出来了?”
詹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說:“今晚海盗攻打府衙,我們趁机偷了钥匙逃了出来。奚修文那個老匹夫好狠啊,他是想要弄死我們。”
說着他摸了摸屁股。
范镇沒搭理他,而是看向周嘉荣:“他也這么巧地逃了出来?”
周嘉荣苦笑道:“詹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我找個地方关起来吧,等汀州的危机解除了,我立马回江南,再也不来這么危险的地方了。”
詹二一听当然不同意,他的钱還沒拿到手呢:“你怀疑别人可以,别怀疑我兄弟,我們可是有過命交情的,而且钥匙是我想办法偷的。而且纪兄乃是江南人氏,在汀州一個人都不认识,况且他想害我有无数的办法,也不会等到這时候了。”
詹二将狱中的事都說了一遍,当然美化了一番他多么聪明机警才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到了钥匙,還讲了他们受刑的事。
范镇见周嘉荣也受了刑,走路都不自然,疑虑打消了不少:“詹二少爷,我不過是谨慎多问了两句罢了,你的朋友我暂且信了。”
詹二這才展颜笑了:“這就对了,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通知我爹,想办法离开汀州府,奚修文這老东西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范镇的脸色不好看,這次他们是真的踢到了铁钉子。带来的一千多人,已经损失大半,今晚攻打府衙,若不能拿下奚修文,他们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是该通知大人他们。”范镇阴沉着脸說。
吃了点东西,詹二就要了纸笔开始动手,给他爹写了一封信,添油加醋地說奚修文要造反了,還想弄死他,对他动了重刑,让詹向平赶紧来救他。
旁边的范镇也写了一封信,但要简单得多,周嘉荣都沒看清楚,只见他寥寥几笔后就将纸折了起来,交给了老鸨:“赶紧送出去,奚修文這老东西敢跟我們作对,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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