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周建业从上午跪到了晚上,又累又饿,双腿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脑子也有些迟钝了。他握了握拳头,告诫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父皇的气還沒消。
又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周建业快坚持不下去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龙纹靴子,他猛地抬头,对上兴德帝冷淡的眼神。
周建业讷讷地喊道:“父皇……”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脸色也惨白惨白的,甚是可怜。
但兴德帝仍旧面无表情,背着双手,淡漠地看着他:“知道朕为何会過来嗎?”
周建业轻轻摇头:“儿臣不知!”
兴德帝仍旧看着他:“穆贵妃和老三替你求情,朕念在他们母子都不追究的份上才来這一趟!”
周建业眼底的愕然一闪而逝,随即又诚惶诚恐地表示:“儿臣谢贵妃娘娘和三弟,不過這趟差事是儿臣沒办好,儿臣当罚,实不敢求父皇宽恕!”
兴德帝眯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勾唇笑了:“起来吧。你们兄弟如此友爱互助,朕甚感欣慰。不過该赏的要赏,该罚的要罚,這趟差事你沒办好,回京后在府中闭门思過三個月!”
听到最后一句,周建业心裡狠狠咯噔了一下,闭门思過三個月,岂不是說接下来三個月他都不能去吏部当差了?他才在吏部稍稍站稳脚跟,骤然缺席如此长時間,前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闭门思過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对他而言,比万永淳的罚俸一年,比在正阳殿从早跪到晚严重多了!
温谊之死,虽說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可怎么也越不過万永淳這個刑部尚书才对,他的责任很小,处罚却比万永淳严重。莫非……父皇是怀疑上了他?這是给他的警告?
周建业心脏咚咚咚地差点快跳出来了,浑身发软,腿一歪,直接扑在了地上。
好在他跪了很久,大家都以为他是腿跪麻了,沒有怀疑别的。孙承罡看了一眼兴德帝的脸色,然后笑呵呵地跑過去将周建业扶了起来:“二皇子殿下,您慢点!”
周建业在孙承罡的搀扶下,站稳后,连忙恭敬地說:“儿臣遵旨!”
兴德帝看了他一眼,摆手:“回去吧!”
周建业谢了恩,忐忑地出正阳殿。
他一走,正阳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忽地,兴德帝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开了口:“你觉得老二怎么样?”
孙承罡下意识地在殿内找了一圈,见只有他一人,才確認陛下是在问他。
他心裡有些打鼓。旁的不說,他跟着陛下這么多年,陛下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二,如今陛下竟问他,這是什么何意?
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孙承罡自然不敢揣摩圣心,规规矩矩地說出一個绝不会错的答案:“回陛下,二皇子殿下宅心仁厚,谦虚和善,友爱兄弟,在吏部当差這几年,也颇得几位大人的赞誉。”
兴德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放過了他:“還差得远!”
狠是够狠,早早就知道布下棋子,但就是太着急了,做事不够缜密严谨。也就是护国公這次沒来,否则,想将這桩案子如此草草了结,定然不可能。
孙承罡不敢接话,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兴德帝见他乖觉,沒有为难他,话锋忽地一转道:“今年老三受伤,這秋狝着实沒什么意思。传旨下去,三日后回京!”
周建业勉强走出正阳殿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两條腿每走一步便传来钻心的痛,痛得他身体一歪往地上栽去。還是守在外面的隋六机灵,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又叫来侍卫一起才把他送上马车:“殿下,让奴才看看您的腿!”
隋六卷起周建业的裤腿就吓了一跳。
二皇子殿下的两只膝盖红红的,肿得老高,恐怕好些时日都不能走路。他心疼不已,低声道:“陛下這也太狠心了!”
他家殿下足足在正阳殿跪了快五個时辰,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周建业睨了他一眼:“注意你的嘴!”
隋六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說:“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這伤得赶紧治,奴才吩咐人去請太医。”
等他们赶回寝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周建业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不過到底是皮外伤,沒有伤筋动骨,上了药,养一阵子便好了。
等包扎好伤口,太医离去后,隋六也得了消息,跑进来,对周建业低语道:“殿下,陛下让三皇子回京后到大理寺当差。”
周建业一把拍在软榻的扶手上,恨恨地說:“倒让他捡了個便宜!”
而且父皇到底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怀疑他了,却又沒追究,只是不轻不重地惩罚了他一顿就将此事给揭過了。說偏心他呢,可又给老三安排了事,似乎有扶持老三的打算。
只能說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以后需心小谨慎。
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不满,周建业问道:“還有其他的嗎?”
隋六连忙小声說:“三皇子那边拿了刑部的名单,在对温谊自尽那段時間的出入大牢的人员逐一排查,似乎对温谊的死還存在质疑。”
父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他這么不识趣,還查来查去的,只会令父皇不喜。
周建业不以为意地說:“随他!”
他就不信了,他這個天真得近乎愚蠢的三弟還能查出什么来!
隋六连忙点头:“殿下說得是……”
话還未說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奴才见過德妃娘娘!”
下一刻,雍容华贵,大晚上還锦衣华服,头上插满了金钗珠饰的德妃迈步进来。
周建业连忙起身行礼:“儿臣见過母妃!”
德妃紧紧抿着唇,挥了挥手。
隋六和她身后的宫女顿时退了個干干净净。
寝宫内只剩母子二人,德妃双手交握于小腹,背脊打得直直的,浑身的礼仪无可挑剔,凤眸不悦地盯着周建业:“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還惹你父皇生气,要你何用!”
周建业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跪了近五個时辰,颗粒未进,他的母亲不但沒有关心一句,反而出口就是责备。若是换了三弟,穆贵妃恐怕早心疼坏了,不,三弟刚罚跪,穆贵妃恐怕就去找父皇求情了,哪会让三弟跪這么久。
同样是母亲,为何差别這么大?
周建业心中又悲凉又嫉妒,不過对于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
他木木地說:“是儿臣无能,請母妃息怒!”
德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样的错误不要有第二次!”
周建业乖顺地道:“儿臣谨记!”
德妃语气這才缓和了一些:“本宫刚接到旨意,你父皇已经下令,三日后启程回京。這几日,你好好想想,怎么让你父皇消气,免了你的禁足!快到年关了,這几個月缺席,前面大半年都白干了。”
大齐官员一年一考,三年一大考,年底的考核能摸清不少官员的情况,也是周建业了解、拉拢某些能为他们所用的官员的好时机。而且這段時間還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述职,他缺席,损失可不小。
丢下這番话,不等周建业回答,德妃转身便走。
她走后,隋六缩手缩脚地进来,怯生生地喊道:“殿下……”
德妃母子对外都是母慈子孝的模范母子,但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母子俩关系并不好。对外贤良淑德的德妃娘娘从小对二皇子就特别严厉,学问一定要做到最好,样样都要争第一,得不了她便会训斥惩罚周建业。
周建业不想谈這個,岔开话题:“父皇說三日后回京,你带人收拾收拾,别拉下了东西!”
同一時間,周建业也接到了回京的通知。
他嘀咕了一句:“這么快!”
往年秋狝怎么也要一個月,甚至更久,這次才過去半個月呢,父皇就要打道回府了。
回京就還意味着他想要追查是谁杀了温谊,還有来行宫的途中,温谊跟谁接触過,都成了泡影。
因为刑部提供的名单上有一部分人员是行宫的常驻下人员,比如看守牢房的狱卒,洗衣做饭送东西的婆子下人,這些都是常年留守在行宫的。他一走還怎么查?另外刑部的人员,回京后也会分散开来,各司其职,想查也沒這么方便了。
而来行宫途中的人员也会各归各位,太监宫女回宫中,侍卫该守皇城的守皇城,该去大营的去大营,更是无从查起,也不能再查,毕竟他的手還不能堂而皇之地伸到皇宫或是军中。
周嘉荣甚是不甘。
他相信,凡事只要做過,总会留下痕迹,他不相信对方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什么线索都沒留下。
可时不待他,他也沒办法。
不料第二日,事情便有了转机。
刘青一大早便来向周嘉荣汇报:“殿下,小的得到了两個好消息!”
周嘉荣打了個哈欠:“什么好消息,說来听听。”
刘青高兴地說:“第一桩便是二皇子被陛下训斥了一顿,让他闭门思過三個月。”
周嘉荣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
要他說,還轻了,不過罚总比不罚强。
“第二件呢?”周嘉荣又问。
刘青小声說道:“殿下,小的根据殿下的吩咐,派人暗中查访,目前已查到五日内有两人暴毙了。其中一位是采雪宫的粗使宫女,在河边打水洗衣服时不小心落水而亡。小的派人查過她的行踪,应该跟温谊沒有接触,而且她落水那日许多人都看见了,确实是意外。而另外一位则是北大营的一個士兵,小的查過他的当值记录,正好负责皇子们的安全,跟温谊有接触的可能。更巧的是,他是前晚突然感染风寒,不治身亡的。”
现在還属于深秋时节,天气虽然比较冷了,但到底還沒入冬,這么多柔弱的宫女太监都沒事,他一個身强力壮的士兵反而因为一场风寒就這么快死了,說不過去。
這人嫌疑确实很大。
周嘉荣连忙问道:“他的尸体在哪儿?”
刘青說:“昨日已经安葬了。”
一死马上就安葬了,這可真够快的。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不,我提前去大理寺拜拜码头。你去暗中查查,這個士兵的身份背景,平日裡跟谁接触比较多,谁给他看的病,开了什么药,可還有残渣,死了之后是谁第一個发现,又是谁给他下的葬……都给我查仔细了!”
說罢,连早饭都沒吃就兴冲冲地跑去找蒋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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