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死只剩兩天
書房中。
“你的要求倒不少!說來聽聽!”
馮勝停頓了一下,擡手示意。
“煩請馮公幫我查一個人,將他今夜的行蹤告知在下。”
陸凌川緩緩答道。
“何人?”
“錦衣衛百戶,鄧川。”
“你想做什麼?!”
聽到陸凌川聲稱讓自己查的人是錦衣衛中人,馮勝不由得再次皺了皺眉頭。
“沒什麼,家父身陷詔獄,做兒子的,總該進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需要個帶路的。”
陸凌川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說道。
“你以爲錦衣衛詔獄是什麼地方?!豈是他人隨意出入之所?!”
馮勝愣了一下,沉聲說道,不由得覺得陸凌川有些過於自以爲是。
【還聲稱需要個帶路的?!】
【當是逛菜園子麼?!】
“這就不勞馮公操心了,在下自有辦法,只需將此人今夜的行蹤送到九幽界煙雨樓即可。”
陸凌川胸有成竹的答了一句,並未過多解釋。
“好說。”
馮勝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問。
“接下來的事,就要有勞傅公了。”
陸凌川笑了笑,接着轉身看向了傅友德,拱手一禮。
“你的要求的確不少!”
“哼,說吧!”
傅友德挑了挑眉毛,擡手示意了一下,沉聲說道,眼神中透露着一絲好奇。
“煩請傅公想辦法挑唆朝中與其他藩王關係親近的朝臣一起彈劾家父,請陛下嚴懲家父。”
陸凌川拱手一禮,咧嘴一笑,繼續意味深長的說道。
聽到陸凌川的回答,傅友德明顯愣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這背後的深意。
如果一切真的如這少年口中所說一樣,那一旦他進宮爲涼國公求情,反而只會讓陛下更加生疑,懷疑他們淮西一脈沆瀣一氣!
到時候不但救不了藍玉,反而還可能將自己牽連進去!
但如若是去落井下石的,結果可能截然相反!
“好!”
傅友德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雖然表面平靜,可是心中卻不由得對陸凌川越來越刮目相看。
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開始有些相信眼前這個邋里邋遢的陌生少年了。
【藍玉真有一個這麼不凡的義子?】
“多謝傅公。”
“不過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之前出門走得急,身上沒帶銀子,還請傅公支取一些銀子給在下,待家父平安歸來之後,定當雙倍奉還。”
“因金吾衛還在全城搜捕在下,所以在下還需要一輛馬車,麻煩傅公順便準備一輛馬車,在下先行謝過。”
陸凌川拱了拱手,臉上滿是不好意思,可是嘴上卻絲毫沒客氣。
可他哪裏是走得急,明明就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再說了,即便放在從前,他每月的例銀跟其他幾名義子相比也是少得可憐。
“你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說吧,要多少?”
傅友德挑了挑眉毛,沉聲問道。
“一萬兩。”
“一百兩碎銀,其餘皆爲銀票。”
陸凌川隨口報了一個數。
對於傅、馮二人這種只知道打仗,不知道撈油水的武將來說,一萬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好!”
不過傅友德卻只是稍作遲疑之後便滿口答應了下來,然後便喚來了管家孫興叮囑了一番。
“多謝二位,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叨擾了,待事成之後,一定登門致謝。”
陸凌川感激的行了一禮,準備心滿意足的離開。
他知道,此時的朝中上下,早已一個個全如驚弓之鳥!所以他只能這麼硬着頭皮找上門來談判!
多年前的胡惟庸案,早已令朝堂上下心有餘悸,而且至今這件事都是模糊不清,關於胡惟庸是否真的謀反,沒有任何人知道來龍去脈,誰也不敢打聽。
而此時又突然爆出了藍玉謀反一案,即便是傅友德和馮勝這樣的人,也難免不會在心中猜測,自己會不會真的就是下一個!
這纔是他們二人願意施以援手的原因!
人,是會變得,在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面前,任何人都身不由己,即便是大慈大悲之人也不例外,何況本就是從血海里殺出來的朱元璋?!
伴君如伴虎,從朱元璋的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陸凌川心中明白,馮、傅二人的心中又何嘗不清楚?能站在如今這個高度,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透,豈不是成了傻子?
“你真有法子破解此局?!”
就在陸凌川正準備離開之際,馮勝忍不住再次開口。
“三日之內,若在下救不出家父,提頭來見!”
陸凌川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馮勝,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我們之所以答應你,不爲別的,只是因爲涼國公同屬我淮西一脈,不希望他真的含冤而死!”
“但若你無法證明他是無辜的,老夫會親自將你交給錦衣衛,別想着逃,即便你僥倖逃出京都,也終將會被緝拿歸案。”
馮勝看着一臉輕鬆,從進入書房之後就從未有過任何慌亂的陸凌川,一字一句的說道。
“在下明白,二位今日之情,將軍府上下感激不盡,日後定當涌泉相報!”
陸凌川點了點頭,真摯地說道。
“去吧,我們今夜沒有見過你,你也從未來過。”
馮勝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說道。
陸凌川抿嘴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轉身離開。
他知道,馮勝跟傅友德一樣,還是沒有完全信任自己,又或者,他們還在觀望,畢竟這些人追隨朱元璋幾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一個個全都是老狐狸,精明得很。
但如果真的營救失敗,他就只剩下隱姓埋名,逃之夭夭了,不會傻到真的提頭來見。
看着走出書房,逐漸消失在夜幕中的陸凌川,馮勝微微眯了眯雙眼,眼神之中閃過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府門外。
在管家孫興的指引下,陸凌川帶着兩名護衛上了馬車。
車廂內的座位上,放着一隻木匣,一隻錢袋,袋子裏裝着半袋散碎銀兩,木匣中整齊的擺放着滿滿一匣子的銀票。
陸凌川抿嘴一笑,將銀票和錢袋緩緩收起,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去九幽界,煙雨樓。”
陸凌川對着車廂外的那名馬伕沉聲說了一句,接着馬車便立刻啓動,前往九幽界。
車伕是傅友德的人,原計劃趕車的人應該是坐在自己身邊的護衛,可是當他看到孫管家還爲自己配備了車伕的時候,心裏就已經知道,這一定是傅友德暗中授意的!
看似是爲他趕車,實則是在監視他!
不過他也並未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他的確需要一輛馬車來隱藏行蹤。
現在外面金吾衛正在到處追捕,如果有了穎國公府的馬車來作掩護,即便是金吾衛,也不敢隨意攔截,正好便於隱藏。
書房內。
“馮公,你覺得此人可信嗎?”
“他不會是想要誆騙一萬兩銀子溜之大吉吧?”
傅友德端起桌邊的茶杯試了試溫度,無奈的搖了搖頭放下,接着面露擔憂的問了一句。
“此人雖聰明,但行事太過極端,局勢未明之前,不可牽扯太深!”
“有一點讓老夫沒想到的是,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是如何知道工部尚書及刑部侍郎二人早已暗中投靠燕王的?!”
“他又是如何斷定金吾衛能在這二人家中一定能查到蛛絲馬跡的?!”
馮勝眉頭微皺,喃喃自語着說道,臉上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一絲難掩的讚賞。
“看來這少年絕不簡單,可爲何如此寂寂無名,從未聽說過涼國公門下居然有這樣的人才?!”
“...孫管家!”
傅友德點了點頭,說到最後擡頭衝着門外大聲喊了一句。
很快,孫興快步返回了書房。
“派人暗中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看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麼,和什麼人接觸!順便查一下這個人的來歷,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將軍府的人!”
傅友德看着孫興,沉聲命令道。
“是。”
孫興拱手一禮,轉身離開。
“如果發現此人身份有異,心懷不軌,就殺了他!”
就在孫興即將轉身之際,馮勝突然開口補充了一句。
方纔的那番交談,絕對一個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他有種錯覺,總覺得這個突然橫空出世的陸凌川,是有人想要故意試探淮西一脈的立場,他擔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個陷阱!
但如果那少年的身份是真的,他也想看看,這少年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如何能從十死無生的詔獄中將藍玉救出來!
不過無論如何,淮西一脈的未來,也不能寄託在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手中。
孫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傅友德,急忙躬身答應一聲,快步離開。
“好了,事已至此,老夫也該走了。”
“想不到你我二人此生居然還會有同爲一個無名小卒辦差的時候,希望他不要讓我們失望。”
“如果他真的能救出藍玉,那最好,儲君之位,或許有變,我們也沒必要提前準備後續的應對了,省得留下把柄!”
“另外通知北境的人,嚴密監視燕王的一舉一動,如果藍玉真的死了,他可能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只要藍玉能活着走出詔獄,那淮西一派就還沒到窮途末路之時!”
馮勝一邊思索着,一邊沉聲說道。
“老夫也要出去走動走動了。”
“馮公慢走。”
傅友德苦笑着點了點頭,拱手相送。
接着,馮勝便帶着自己的人離開了穎國公府,而傅友德也在不久之後出府離去,前往各處朝臣府邸。
九幽界。
大明京都最亂的地方,位於京都最偏僻的一角,這裏聚集着最底層,最窮苦的百姓。
除此之外,這裏也是京都最陰暗的地方,史書上都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地方。這裏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平時連官差都不會輕易涉足。
煙雨樓位於九幽界的中心位置,是京都除了教坊司外第二大藝館,不過教坊司接待的全都是官員和勳貴,而煙雨樓卻是個只要有錢就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方。
大隱隱於市,對陸凌川來說,這裏目前是最安全的棲身之所。
二樓的一間包廂內,陸凌川默默地坐在靠近窗前的一張桌邊,獨自喝着悶酒。
原主曾是這裏的常客,不過在來此之前,陸凌川早已喬裝打扮了一番,這才瞞過了煙雨樓的人,沒有被認出來。
與原主一樣,他也是個嗜酒之人,古代的這種度數本就不高的酒,根本對他產生不了任何殺傷力。
上一世,活躍于軍中與朝堂之間時,他還曾有一個千杯不醉的名號。
那兩名護衛一直跟在他身邊,並沒有因爲顧及個人安危而離去,似乎在見證了陸凌川安然無恙的從穎國公府走出來之後,就對這個主子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只是他們有些不解的是,面前這位正在喝着悶酒的主子,似乎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
話多的那位,名叫魏安,十歲時便入了將軍府,不過他沒有陸凌川這麼幸運,沒能成爲藍玉的義子,只是一個位卑言輕的護衛。
或許正是因爲這樣,雖然原主是個廢物,但他還是一直追隨左右,只因離開這個主子,他會過得比現在更慘。
另外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名叫昌平,跟魏安一樣,都是原主之前一直帶在身邊的護衛,同樣身份卑微,但也同樣忠心不二。
不過他們忠的不是原主,而是大將軍藍玉,雖然眼前這位主子之前一直只視他們爲打手,到處欺壓良善。
藍玉這個人雖然毛病不少,可是門下中人卻是個個忠心耿耿,或許因爲他出身軍中,軍法嚴明的原因。
良久之後,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在得到陸凌川的授意之後,守在門口的魏安輕輕打開了房門。
敲門的人,是一位老者,宋國公府的管家,薛本。
能成爲宋國公府的管家,自然不是一般人,所以想要在偌大的煙雨樓中找到陸凌川,並非難事。
薛本沒有說話,直接將手中的一封信交給了魏安,接着衝着坐在窗前的陸凌川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便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
可是陸凌川卻突然開口叫住了薛本。
薛本停下了腳步,轉頭疑惑的看向了陸凌川,依舊保持着沉默,似乎出門之前得到了馮勝的刻意叮囑。
“煩請閣下回去轉告馮公,明晚宵禁之時,會有一夥北元密探在京都出現,屆時京都會生出一些亂子,事發之後,請馮公進宮一趟,將此事引到家父的生死與北境的安危之上。”
“具體該如何做,相信馮公心中有數。”
陸凌川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意,緩緩說道。
薛本再次躬身行禮之後,默默轉身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個字。
看到如此謹慎的薛本,陸凌川笑着搖了搖頭,招手示意魏安將書信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城東酒肆...”
陸凌川緩緩打開了那封裝着錦衣衛百戶鄧川今夜行蹤的書信,心中默唸。
“走吧,我們去會一會這位詔獄引路人。”
稍作遲疑之後,陸凌川一邊起身,一邊土豪一般丟了幾塊碎銀在桌上,接着徑直向外走去。
不管在任何年代,只要出手大方,就會受到不一樣的服務,也不會有店家閒得沒事輕易得罪,恨不得跪着舔着。
誰會將財神爺拒之門外呢?
魏安和昌平點了點頭,急忙跟上。
很快,三人快步出了煙雨樓,上了馬車,直奔城東而去。
馮勝有句話沒有說錯,想要將藍玉從眼前這個死局當中搭救出來,絕非易事,所以他必須把能做的都做了,這樣才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現在一天即將過去,他只剩下兩天時間了!
兩天之後,要麼生,要麼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