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洪峯,不放棄的黃河河工
幾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腳踏泥濘草鞋的河工站立在那兒。
“直接炸堤。”
“就下游那邊與歸德府交界的河段。”
“只要洪水不灌蘭考,百姓便無由責怪本官,水不入開封府,府尊也怪罪不到我頭上。”
“歸德府年初就開始加固堤防,這洪水想必難不住他們。”
雨中,河工們的腳下黃泥不斷被沖刷,卻依然渾濁。
憤怒悄然爬上他們的臉龐。
“縣太爺,現下炸堤,怕是已經晚了。”
“而且,即使趕在洪峯前炸堤,咱蘭考或許能倖免,但歸德府就得遭殃。到時候,開封府平安無事,歸德府卻受災,這炸堤的罪責,朝廷定會追究到咱們頭上來。”
話音剛落,幾個興陵村河工一齊跪倒在地。
雨點無情地拍打在他們身上。
彷彿堅韌的磐石抵抗着洶涌波濤,終將在洪峯中傾覆。
正沉浸於美食與曲樂的儲學海猛然一驚,筷子用力拍在桌上,騰地站起,目光凜然地望向門外河工。
“本官講的話,你們是聽不懂嗎?”
“來人。”
差役們聞聲而至。
“大人有何吩咐?”
儲學海一臉威嚴,沉聲道:“你們即刻押着他們,去下游炸掉那堤壩。”
覺得這還不夠,他又厲聲補充:“誰敢違抗,本官立斬不赦。”
……
蘭考縣的差役們亮出利刃,河工們疲於奔命一整夜後,只能低頭服從,被押解出了縣衙。
“不可如此啊。”
“那堤壩一旦炸燬,咱們都得跟着遭殃。”
離開縣衙,風雨更甚,天空壓得更低,彷彿伸手可觸。
興陵鄉河工們對周圍差役嘶聲力竭,有人因絕望而失神,癱坐在積水的泥地上。
差役們交換着眼神,回首望向向衙門。
那歌姬的歌聲仍隱隱約約飄蕩出來。
“說實話,炸堤可能讓我們所有人都陷入絕境,可若不炸,我們當下便無路可走。”
一位差役收刀入鞘,神色沉重地解釋道。
旁邊的差役苦笑着擺了擺手。
“都起身吧,說到底咱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蘭考人,自家兄弟何必爲難自家兄弟。你們是護河的,我們是跑腿的,可咱們家裏誰還沒幾個親人是河工呢。”
“這道理咱心裏跟明鏡似的,但上頭的命令咱也得聽。縣太爺說要炸堤,蘭考地界上,誰能攔得住?除非咱們現在就豁出去,拎着腦袋找縣太爺說理去。”
興陵鄉護河工人們臉上滿是茫然,在風風雨雨中顯得格外無助。
“但現在炸堤,還來得及嗎?”
差役瞪圓了眼:“來不來得及不是咱們該考慮的,縣太爺說啥,咱辦啥。就算將來咱們有啥不測,也是他先栽跟頭。”
這時差役也忍不住發了牢騷。
這倒黴催的蘭考縣,多災多難不說,現在又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縣令,大家夥兒心裏哪還有盼頭。
一頓抱怨過後,差役轉向護河工:“還愣着幹啥,再不行動怕是真的趕不上了。”
護河工人們互相攙扶着起身:“走,先去拿炸堤的傢伙什,然後直奔下游。”
蘭考城裏外,差役跟護河工們,爲了炸開下游的堤防忙得不可開交。
城外,興陵鄉外的黃河大堤上,聚集的人羣越來越壯大。
遠遠看去,這一個個身影彷彿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人人都是一身蓑衣,頭戴斗笠,手裏不是鐵杴就是釘耙,或是挑着筐子,都是些護堤抗洪的老傢伙。
鏡頭緩緩拉遠升高。
蘭考北邊的黃河大堤,已經被水汽籠罩得迷迷濛濛。
那些水汽,全是黃河翻騰中,因碰撞激起四散的水珠。
漩渦一個接一個擴張,將周遭的一切無情吞噬,統統裹挾進那黃色泥漿般的激流中。
河堤隨着巨浪一次次衝擊顫抖,岸邊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與河工們心跳的聲音漸漸合拍。
每次撞擊都震撼人心,彷彿天威讓人惶恐不安。
……
慢慢地,河水流量似乎突然減少了好多,
水面急速下降。
彷彿下一刻,河牀就會在衆人眼前顯露無遺。
轟然一聲。
視角猛然回到河堤上。
“趕緊的。”
“趕緊跑。”
“往高地跑,往堆放材料的地方跑。”
“洪峯要到了。”
“趕緊跑……”
河堤上,無數的河工在震耳欲聾的喊聲中奔着。
這些日日與河堤相伴的人,心裏清楚哪裏更牢固,哪裏能抵擋住洪峯衝擊。
人羣四處奔走,河堤上一時間亂成一團。
“保住命要緊。”
“萬一堤壩真垮了,咱們豁出命也得把缺口堵上,否則不僅蘭考,連帶着開封府都得遭殃。”
“數百萬人的安危,就捏在咱手裏呢。”
孟信緊緊攙着老孟頭,瞪大的眼睛盯着上游,嘴裏機械地念叨:“洪峯來了,真來了……”
老孟頭反過來抓牢孟信的手,用力握了握:“別緊張。這次我怕是凶多吉少,往後這片天,得靠你撐起來了。”
“真是洪峯。”
“洪峯來了。”
堤岸上,人們在驚呼聲恐慌四處散開。
孟信猛地轉身,眼中滿是震驚,老孟頭緊握的手忽然鬆開了。
他還未及細看河面的情況,心裏猛然一揪,急忙回頭。
便見老孟頭已慢慢合上眼,悄無聲息地倒在了泥濘的堤岸上,與那片黃土渾然一體。
幾位先前一起攙扶老孟頭的河工,望向孟信。
“信哥,你盯着河,老孟頭……我們來。”
“哪怕拼了命,也要護老孟頭安全。”
孟信腹中一陣絞痛,但他清楚,此刻河堤上不能沒有他。
兄弟們答應了守護老孟頭,那就是豁出性命,守護這個爲河流操勞一生人的最後一絲安寧。
孟信深吸一口氣,擠過人羣,向河堤邊挪去。
“都聽着。”
“老子跟這黃龍鬥了半輩子,它還沒能拿我怎麼樣。”
“今兒個,咱背後是蘭考縣,開封府,是百萬鄉親的身家性命。”
“老子今天照樣能把這黃龍治得服服帖帖。”
孟信手提鐵鏟,摘下頭上的斗笠狠狠摔在地上,迎着風雨,對着每個河工厲聲宣告。
“制服黃龍。”
“制服黃龍。”
“制服黃龍。”
堤岸上,口號一致,人人神情激昂,誓與洪峯抗爭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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