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喜歡

作者:明月傾
清瀾哪有不答應的,真就坐下來,但凌波卻掀開被子道:“你陪我睡一會兒。”

  清瀾笑了,但見她執着,也只得笑道:“好。”真就換了衣裳,也上來睡着,替她掖掖被子,笑着逗她道:“瞧我們凌波,成小孩子了。”

  凌波只閉着眼睛,清瀾雖然笑她,其實也擔心,見小柳兒端了薑湯進來,朝她噓了一下,小柳兒也會意,悄悄出去了,放下帳簾,暖閣一下子暗下來。清瀾自己卻坐起來,藉着燈籠的光,把薑湯端過來餵給凌波。

  清瀾本來就像葉夫人,在暗中看的時候,側臉簡直和娘是一模一樣的。

  凌波只覺得心中一陣陣地軟弱起來,混賬裴照,今日真是栽在他手裏了。自己何曾這樣沒出息過,以前燕燕想娘想得半夜直哭的時候,還是自己安慰她呢。

  “慢點喝。”清瀾認真哄她:“喝完了就躺着,但別睡,現在睡了,晚上怕醒過來,對身體就更不好了。”

  “現在就是晚上了。”凌波固執道。

  清瀾也拿她沒辦法,看着她喝了湯,陪着她躺下來,怕她睡着了,故意找話來和她說:“今年元宵節倒不錯,挺熱鬧的。”

  “不錯你怎麼那麼早回來。”凌波就算這時候,也敏銳得嚇人:“都怪崔景煜,一定是他又跟何清儀說話了,真混賬,遲早要治他一治纔好。”

  清瀾被她逗笑了。

  “我們早沒什麼事了,他要和誰說話都是應該的,治他幹什麼。”她總是這樣平靜。

  但凌波不信這個。

  “那你呢,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了嗎?”她立刻問道。

  要是清瀾說不喜歡了,那她一定追着道:“那爲什麼你這麼多年都沒有喜歡新的人呢,明明四年前還那麼多人來提親呢。”

  但清瀾是不說謊的人。

  她只是忽然安靜下來,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如果是以前,凌波一定乘勝追擊,問出許多跟力爭上游有關的話題來,但今日也許真是被裴照那混蛋弄栽了,她最關心的,竟然不是清瀾未來的幸福,而是別的事。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問道,她甚至轉過臉去看着清瀾的眼睛:“姐姐。”

  這一刻世界忽然變得很簡單,她不再是葉家威風凜凜機關算盡的二小姐,而只是葉凌波,在一間昏暗的暖閣裏,和自己的姐姐躺在牀上,問她一個世上的妹妹都會問的問題。

  而清瀾也垂着眼睛回答了她。

  “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她回答凌波這問題的時候這樣慢,字斟句酌的,彷彿每一個字都是一粒珍珠,要剖開她的心口才能拿出來:“只記得是很快樂的,輕飄飄的,但又有點亂……”

  “是心亂嗎?”凌波問她。

  “心倒不亂,反而像定下來了一樣。”她終於想到一個恰當的比喻:“你還記得那年娘帶我們回江南,坐船採蓮花嗎?”

  “記得的。”

  清瀾的臉躺在枕頭上,月光和雪光一齊照在她臉上,她像一座玉石雕成的觀音相。

  “那天娘帶我們採蓮花,坐的是小船,燕燕沒去,只有我們三個人,還有兩個船孃。我們喝醉了,娘說讓我們歇一會兒,我們就躺在船上,船孃把一塊石頭捆在繩子上,扔下了水,船就下了錨……”她微微閉着眼睛,道:“喜歡一個人,就像那種感覺,是下了錨的船,你躺在船上,水流推着船任意東西,並不受你的控制。但你卻很安心,因爲知道不管怎麼漂,船錨總定在那裏。”

  下了錨的船,凌波抿着脣,在心裏認真琢磨這比喻,不知道是忽然點醒哪裏,心中豁然開朗。

  有幾次深夜,清瀾去了沈家陪韓月綺,燕燕和阿措已經睡着了,她一個人看着賬本,思索着接下來如何走,如何續紅線,不知道爲什麼,思緒總是繞到裴照身上。她以爲是因爲要問他要消息,原來不是。

  就好像今晚在韓月綺包下的茶樓上,她一直想着,等會要去找裴照,把他叫來觀燈。至於爲什麼要這樣做,有什麼確切的好處,她自己也不知道。甚至很多時候,說起話來的時候,她甚至不記得是要去找裴照的,只是隱隱覺得有一件很開心的事等着自己去做,那感覺像小時候知道明天要下第一場雪,半夜的時候半夢半醒,早上起來的時候,第一眼就去看窗外的雪光。

  裴照於她,就是窗外的那抹雪光,小時候過年藏在盒子裏最後的那塊糖果,無人知曉的祕密。這偌大的京城,這京城中的芸芸衆生,似乎都是以他爲中心,凌波無論怎麼想,都如同漂着的船一般,總是圍繞在他身邊。

  原來自己是這樣中的招。

  凌波躺在枕頭上,只覺得水波一陣陣涌上來,甚至有點暈眩。

  “是不是也像喝醉了酒呢?”她認真問清瀾。

  清瀾也認真想了一下。

  她向來不似凌波思維敏捷,由一能推三,還以爲凌波是想起那天在船上喝醉酒的事呢。

  “像,但也不像。”清瀾認真形容道:“小時候我老以爲雲是棉花一樣的東西,可以踩上去。喜歡一個人就像那樣,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像深一腳軟一腳地踩在雲裏的感覺,生活得不太實在,有點輕飄飄的,有時候甚至想要跳起來,有時候又忍不住想笑。確實也跟喝醉有點像,但始終是清醒的。”

  “清醒地沉淪。”凌波總結道。

  清瀾點點頭。

  “其實自己心裏是知道的,有時候看到跟他的名字像的字也很慌,但有時候又忍不住寫他的名字……”

  凌波這時候也不忘續紅線。

  “怪不得我那時候在一件花樣子上看到墨塗了幾個名字呢,三個字三個字的,原來是崔景煜呀。”

  清瀾被逮個正着,立刻不管凌波怎麼問都不說話了。

  其實夜色也深了,凌波也說累了,也可能是薑湯喝的,心中似乎有暖意一陣陣涌上來。

  她沒騙清瀾,其實真的像喝醉了酒,躺在牀上,仍然覺得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那情意像水波一陣陣涌上來。

  裴照,光提到這兩個字就一陣陣膽怯。他現在在哪裏呢?大概又回到他那個破院子,練他的破劍去了。他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沒出息,也不知道他闖下了多大的禍。

  葉凌波怎麼能是被人喜歡的人呢。葉凌波更適合被人畏懼,被人提防,成爲京中夫人小姐都忌憚的名字,傳頌她的事蹟,不認寵妾滅妻的父親,又從苛刻的後母手中殺出一條血路來,有仇必報,卻又手眼通天,京中的小道消息不知怎麼就到了她手裏。

  葉凌波當然也被人依靠,被人仰望,梧桐院裏數百的下人,內院的管家娘子、丫鬟、婆子,幾個已經退下去在家含飴弄孫的老奶孃,外院的管家、門房、小廝,鋪子裏的掌櫃、夥計,乃至於運河上僱着的幾艘船,都仰賴着她生活。清瀾的姻緣,阿措和燕燕的未來,也都在她的計劃中。

  人人都知道她可靠,永遠理智,永遠尋求最經濟的解決方法,時刻力爭上游,就算這讓她顯得過於世俗,也在所不惜。

  風雅,那是沈碧微的事,正直寬容,那是清瀾的事,她只管最大的收益,最高的地位,所有人的決定也許都各有道理,但葉凌波的永遠最划算。

  就連韓月綺,後院起火的時候,也能安心放下清瀾的事,因爲知道凌波總不會讓自己姐姐喫虧。

  何況她生得也並不漂亮,從來也沒有人喜歡她,只有誇她厲害,誇她聰明,但就算前途未卜的士子,也仍然會越過她去看中阿措。

  偏偏是裴照。

  書上說吹盡狂沙始到金,其實金子哪裏怕被埋沒呢,稍微露一露面就光芒照人。崔景煜的侯位再尊貴又如何,望樓下他射上三箭,就讓滿京的世家小姐都記住了這張臉。

  但他偏偏這樣沉淪。

  凌波改變不了他,她知道,反而是她自己,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針,藏身在磚縫中也沒辦法,仍然被他一點點引了過去。

  真是引火燒身。

  凌波閉上眼,仍然感覺巷子裏的一幕就在眼前,裴照的臉如同燒紅的鐵,是握在她手中無處安放的東西,羊皮一碰也一個烙印,她像扔進火中的絲綢,無措地在被子裏蜷縮起來。

  他說喜歡她,而她也知道是真的。

  真要命。

  怎麼會是裴照呢,他漂亮得像一條銀龍,是傳說中才有的生物,凌波像個誤闖入神話的樵夫,她上山只爲打一擔柴,卻無意間闖入他的領地。

  他看見她,凝視她,卻也垂涎她,這對她已經太多,她甚至像每個十九歲的閨閣小姐一樣羞怯起來,她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怕他。

  因爲他喜歡她。

  她有女子的自覺,被他的目光注視,本能地覺得危險。因爲知道男子的喜歡多半帶着侵略,就像他承認,他就是故意扯下自己的扣子,引她上鉤。她踮着腳靠近他的時候,他也在端詳她的臉。

  那過去的每一次注視,每一次安靜的端詳,自己在城牆上大發議論的時候他看着自己,在想着什麼呢……

  聽着多自作多情,相貌平平的葉凌波,不敢靠近裴照,因爲覺得危險。這像個自戀的誤會,是她自己都會覺得尷尬的那種……

  但他承認。

  他甚至知道自己也是喜歡他的。這甚至無關自己的表現,誰會不喜歡裴照呢?他在望樓下射那三箭的時候,連盧婉揚都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這無關喜好,就是本能。就像沈碧微從來不擔心誰不願意娶自己,因爲只有她不願嫁的份。

  就像裴照那天生笑意中帶着疏遠的態度,因爲見慣了這世人對他的渴求。這纔是她那句問話的答案,生得這麼好看是什麼感覺?就如同懷抱價值連城的寶藏穿行在鬧市,知道人人都會迎上來。

  而他喜歡她。

  當然也許只是一時,也許只是錯覺,因爲沒人和他聊起鳴沙河。也許他只是覺得自己用力的模樣很好笑……

  但那釦子就躺在他手中。

  如果自己當時不是反手打了他一下,事態會如何發展呢?當然凌波知道他還是會守禮,但戲中的小生也常常很守禮,事情還是一步步無可挽回地走下去。她漸漸做不成葉家的葉凌波,唱不成揚眉吐氣報仇雪恨的戲碼,只能做成雙成對的蝴蝶。

  而她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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