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了結

作者:明月傾
清瀾不在正堂長公主駕前伺候,是因爲有韓月綺代她照管,也是因爲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魏夫人得了她的信,本來該是早來的,卻在這時候纔來,自然是因爲這事不好辦。

  但最終還是來了。

  相比那日在魏家,衆人對她的冷待,她對魏夫人和楊林城女眷堪稱優待,知道她們隨性灑脫,所以單獨在梧桐院招待她們,是當自家人的待遇。她們見着,也知道慚愧,尤其魏珊瑚,見她來,立刻道:“清瀾姐姐來了,恭喜恭喜。”

  清瀾也道:“多謝魏夫人和諸位夫人們,送的禮都收到了,實在感激。”

  “哪裏的話。”魏珊瑚也學到了京中夫人交際的話,有禮有節。

  正說話間,魏夫人就到了,正帶着崔景煜和魏禹山,這也是清瀾選在梧桐院招待她們的緣故,因爲她們是不介意什麼男女有別的,但外人見了,到底不好。

  沒有魏夫人幫忙,崔景煜大概綁不來。

  這還是自從他受傷後兩人第一次見面,看得出宮中的藥極好,他只瘦了些許。剛剛從蜂傷中痊癒,就又被她請過來,要是知道內情的人,誰不罵她幾句呢?

  她總是將他排在最後。是小時候葉夫人還在時,凌波跟她吵架的道理:你總是先顧着正道,顧着你的大事,總是把你的自己人排在最後。我再也不要做你的自己人了!

  他也再也不要做她的自己人了。

  她知道,所以沒有自己請他,而是讓魏夫人把他請來,因爲她要做的事,經不起一點閃失。

  偏偏滿院女眷,沒一個知道這裏的玄機,還都停留在桃花宴那天,他捨命救了她,而她失魂落魄守在牀頭的時候。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時候如同兩個醉鬼,醉的時候固然隨心所欲,但一醒了都是要不認賬的。

  這時候自然也一樣,女眷們見崔景煜來,立刻上來取笑,尤其以魏珊瑚一馬當先,她大概是爲上次魏夫人宴席上對清瀾的刻薄而贖罪,上來就道:“好啊,崔侯爺來了,我就知道崔侯爺最大氣,一定不會生氣,清瀾姐姐這幾天忙的都是凌波訂婚的事,如今忙完了,你們兩個可以好好說話了。”

  “是呀,經過那樣的事,還有什麼說不開的呢。”楊林城女眷都不懂京中規矩,偏偏越不懂越要說:“按京中規矩,崔侯爺可是要對清瀾負責的,我看沒多久我們就又要有喜酒喝了。”

  “對啊,按戲中的道理,清瀾可是要以身相許的,這可是救命之恩呢。”

  紛紛擾擾一堆聲音中,他們只是平靜對望。其實月綺和凌波也是這想法,以爲經過這一遭,諸事都了了,什麼恩怨情仇,都要給生死讓位。就算不讓位,有了肌膚之親和救命之恩,兩人都該低頭了。

  但他們都不會低頭。

  清瀾並未接衆人的調侃,只是勸道:“長公主殿下已經在正院落座了,夫人們快過去請安吧,晚了可不好了。”

  “是呀,我們快過去吧。”女眷們果然上當,都連忙收拾準備過去,橫豎回來再打趣他們也是可以的。自從和離的事後,她們唯長公主馬首是瞻。

  只有魏夫人到底上了年紀,是經過了事的,有些擔憂地看着清瀾,清瀾伸出手來,握了握她的手,好讓她安心。

  於是人羣退去,梧桐院只剩他們兩人,這是四年來他第一次踏進梧桐院吧,她還記得當年他站在這棵樹下做客人的模樣,從來那樣神氣的崔景煜,也第一次顯出窘迫來,丫鬟婆子立刻看出他的狀況來,取笑新姑爺,是京中的傳統……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她也經過提親,也知道女子和喜歡的人定親是什麼樣子,所以今日纔會請他來這裏。

  “傷怎麼樣了?”她輕聲問。

  “承蒙關心,好多了。”他只平靜道。

  聽着也像諷刺,她要真關心,怎麼會不等他醒來,就連夜回了家。

  總歸是“家中有要事要處理”。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還是這樣。

  “那日在水中,多謝你……”她自己也覺得赧然,臉上飛紅,所以更要說清楚,因爲知道他現在並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那日在水中,也不過是爲了救自己的命罷了。於是抿了抿脣,垂眼道:“不必在乎什麼負責的事,我已在籌備做女官,以後……是不需要負責的。”

  她說的是,她不預備嫁人了。可惜他並不知道長公主對她的利用,不知道從來不說謊的她此刻也小小說了一個謊,誇大了自己做女官的可能。

  她只想讓他安心,知道自己不會因此纏上他。

  而崔景煜也投桃報李,道:“報恩的事都是她們的玩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在意。”

  如果說這四年他們還是一起完成了什麼事的話,就是這種隨時可以兩清,老死不相往來的默契。清瀾回家之後就送了重禮到崔家,儘管知道他並不需要。

  理清這些,自然該說正事。她於是直接道:“原本不該打擾你的,但聽聞鎮北軍中,有位裴照少將軍,和你向來交好……”

  “我和裴照關係一般。”崔景煜打斷了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睛漆黑如墨:“如果你是要問他和葉凌波的關係的話,沒錯,他們關係非常親密,裴照應該是真心喜歡她,只是囿於身份不能常參加花信宴。元宵節他們就在一起了,桃花宴的時候,葉凌波應該也是和他待在一起。”

  他總是不會讓她失望。雖然已經這樣不見面,但見面了,仍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桃花宴之後,他受傷了嗎?”她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太諷刺了,尤其是在桃花宴因救她而受傷的他面前。但她畢竟是葉清瀾,抿了抿脣,仍然說到底:“我找了他一天,找不到他蹤跡。”

  “他神出鬼沒,真要躲的話,沒人能找到他的。”崔景煜道。

  他總知道她要問什麼,要什麼,但也總是壞心腸地等着她最終說出口。多少年過去,這壞習慣一直改不掉。

  明明已經是註定要做俘虜,卻總要最後再給出無望的一擊,與其說是要看她露出窘迫神色,不如說是要連她最後一絲愧疚也幹掉。

  果然她就擡頭看他,仍然是二十歲那年的眼神,沉甸甸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人心裏,讓人沒法不替她焦急。

  “你能找到他嗎?”她立刻就問。

  “哦。”崔景煜這一聲與其說是說給她,不如是說給自己。像是在說:果然還是如此。

  但他也問:“爲什麼要找他呢?”

  他問的其實是找裴照之後給裴照的理由,但清瀾顯然意會錯了。她以爲他是在說:爲什麼我要幫你找他呢。

  正院的鑼鼓聲仍在繼續,如同催上臺的鼓點,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一時一刻也耽誤不得,女子最重要的終身大事,一步踏錯就步步錯,而戴玉權的禮已經擡到外院,今天之後,一切塵埃落定,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一個決定的重量。

  而凌波從來是她心中的第一位。

  所以她看着他的眼睛懇求道:“就當是爲了當年的你和我吧。”

  都說葉凌波厲害,但葉凌波是最傳統的刀法,話語鋒利,態度堅決,一刀一刀下去,打出來的勝利。不像她,大部分時候是最溫柔端莊的葉清瀾,似乎連蟲子也不會踩死,只在她覺得必要的時候,一刀捅在你心口上。

  鳴沙河大戰結束那天,河水也染成紅色,崔景煜站在刺骨的河水裏,用刀拄地,擡頭看天空,沒有下雪,天空是一種沉悶的鉛灰色,他就在那時候想起葉清瀾。

  這四年的戰爭,許多次身陷險境,他卻拼着一口氣,想活下來,想回到京城,想見她一面。那甚至無關愛恨,只是一股執念。

  他常覺得她欠他的,卻說不出欠他什麼。訂婚退婚,本是兩廂情願。有什麼欠不欠的。

  原來她欠他的,就是這樣一個眼神,這樣一句話。

  她欠他一個了結。

  “好,我去找。”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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