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眼淚
“那也難怪江南人性如流水。”崔景煜只冷冷道:“動情卻不重情,怪不得詩詞多。”
他一句話把江南人都罵進去了,戴玉權就算再寬容,也沒有沉默的道理了。
“崔侯爺這麼懂情?”他開口就帶着深意,坐在對面不緊不慢問他:“那崔侯爺覺得,一段情應該要多久後消失,纔不算濫情?”
“緣聚緣散平常事,情生情滅也尋常……”韓月綺雖然醉着,搭話倒快,像是念了一句偈子。
“情既然不受控制,自然長長短短都有,哪有什麼應不應該?”沈碧微大概還當他們在論道,於是接話道。
“我不同意。”裴照笑着道。
“我也不同意。”凌波也道:“憑什麼想起就起,想滅就滅,我偏要長長久久……”
韓月綺立刻笑了。
要是不喝酒,她大概不會這樣不周全。但此刻她可不管這句說出去,某個葉二小姐會不會被秋後算賬。
“凌波怎麼變了?”她笑着問:“之前是誰跟我說,婚姻中大可沒有情,只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就行了。反正有情也不過三五年就淡了,還不如沒有情來得爽快呢……”
裴照的表情立刻意味深長起來。
“哦,有情也不過三五年就淡了?”他問身邊的葉凌波,雖然看似帶笑,但眼中可沒什麼笑意。
凌波連忙亡羊補牢。
“人的想法本來就是會變的嘛。”她立刻詰問衆人:“只許你們的情變,不許我的想法變?不信問問大家,四年前想的和現在想的一樣嗎?韓姐姐你難道和四年前一樣想法?崔侯爺呢?”
她也知道只有禍水東引,讓韓月綺忙着續紅線,自然不管他了。
衆人於是都看崔景煜,崔景煜只是平靜飲酒。
“我的想法仍和四年前一樣,沒有變過。”他擡起眼睛,平靜地看着對面的清瀾:“人一生有一段情就夠了,有了,就不必變了。可能這點,不如你們江南人水性吧。”
水性好是夸人的話,但水性可不是。
清瀾立刻皺起眉頭警告他。
“崔侯爺。”
雖然做不到賓至如歸,但讓來賓難堪,可不是做主人的道理。
但戴玉權早聽懂了,自嘲地笑了。
“情長意長,兩心不變固然是好事,但這世上除了情,有時候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比如說責任,比如說個人的操守。”
這話簡直正中清瀾的軟肋,但就算沒有中,她也仍然會出來圓場的。
“戴大人說得很好。”她只垂着眼睛引開話題,道:“畢竟是花信宴,不好多談情字,大家還是聊聊詩詞吧。”
她出面截斷了這話頭,衆人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換了話聊,好在有沈碧微,詩詞武藝都精通,也能和魏禹山聊打仗,也能爲一句詩和清瀾說上半天,所以席上倒也還熱鬧。
這處水榭位置不錯,正臨溪邊,皇家御苑的景色自然沒得說,隨便一株海棠樹,也是京中少有,開滿了粉白色的精緻花朵,垂傘一般,又臨水,更好看。水面九曲迴廊,雖然工巧,走上去倒也有趣。
酒過三巡,說話的繼續說話,離席的就去賞景色了。魏禹山其實一直不太習慣京中的宴席,又看到阿措帶着丫鬟在迴廊上剪海棠花,好回去描花樣子,照着做簪子和繡花圖樣,就悄悄跟了過去。
阿措也早看見他了,只裝作不知道,正剪海棠花,枝條卻忽然低了下來。原來是魏禹山仗着自己高,將一大枝海棠都拉了下來,俊美的青年郎襯着滿枝繁花,對她笑眯眯的。
阿措卻直接收回了剪子。
“這海棠不好,我們去別的地方。”她朝丫鬟小玉道。
魏禹山連忙跟上去。
“怎麼又生氣了嘛。”他跟在後面認真問:“我也沒說什麼呀?”
兩人走到迴廊上,遠遠看見水對面海棠宴的女孩子們正玩花名籤玩得正開心,歡聲笑語一陣陣,還有開玩笑互相追逐的,實在無憂無慮。
“花信宴本來是開心的,你這整天動不動生氣,對身體也不好啊。”魏禹山認真勸她。
“我可沒那閒心,看葉姐姐和崔侯爺那樣,還能開心起來。”她其實發脾氣也另有原因:“不像你,整天歡聲笑語,我看你跟盧婉揚就聊得挺好的,又來找我幹什麼?”
魏禹山到底年輕,沒有談情說愛過,不知道她後一句話背後的緣故。還認真和她解釋:“誰和盧婉揚聊了?不過她跟我問路,我說一兩句罷了,她也怪可憐的。她姐姐倒了,那些人都散了,還有人欺負她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阿措直接氣炸了。
“行啊,你可憐她,你去跟她好去?正好人家還缺一個如意郎君呢。”她立刻出言諷刺道:“我可沒你的肚量,她姐姐當初怎麼欺負葉姐姐來着,我永遠忘不了。你可憐她,以後就別挨我們好了,橫豎你也不需要,上次你還對二姐姐那樣兇呢……”
魏禹山無奈起來。
“你說話就說話,怎麼老是拉幫結派的。我什麼時候對你們不好了,從咱們的事後,我對葉姐姐都很客氣了,葉凌波是她先招我的,我總不能任由她說我吧……”
阿措只管罵他。
“是啊,二姐姐說你兩句,你是忍不得的。盧文茵姐妹那樣幹壞事,你忘得倒快,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跟她們玩去唄?我可沒找你,是你非要來跟着我……”
魏禹山被她說得節節敗退,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我們席上不是說到情嗎?我看你在這,就想找你說說話。今天天氣這樣好,你不想跟我一起到處玩玩嗎?”
阿措卻還糾纏在盧婉揚的事裏,餘怒未消。
“我可沒你這樣的閒心。”她氣得臉通紅,罵道:“你沒看到席上葉姐姐和崔侯爺的樣子,葉姐姐都瘦了那麼多,我可沒心思去玩……”
“他們倆的事也那麼久了,不是一天兩天能解開的。”魏禹山十分有信心:“況且崔哥最厲害了,要是他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着急也沒辦法。你別管他們了……”
阿措卻不肯。
“我就要管,二姐姐都管,我憑什麼不管。她們對我那麼好,就爲了回報也該管。你要是真關心我,就好好幫我完成這件事,別的我什麼都不想。”
魏禹山其實也不是什麼脾氣好的傢伙,聽了這話,像要脫口而出說什麼,但到底忍住了,道:“算了。”
阿措敏銳地覺察到了。
“你要說什麼就說。”她生氣道:“反正我也知道,你本來就不願意幫我。每次問你都推推阻阻的……”
說到這份上,魏禹山也只能來了脾氣,於是道:“爲什麼每次你跟我在一起,都好像只爲了撮合葉姐姐和崔哥似的?我們就不能有點別的事嗎?”
這話恰中阿措的軟肋,她心中一陣慌亂,所以更要逞強。
“所以呢?”她反問魏禹山:“如果我就是爲了撮合他們,又怎麼樣呢?你要如何。”
魏禹山頓時眼神一冷。
其實他不是傻子,也有所察覺。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阿措脾氣也確實像極了凌波,越是被逼到角落,越引出心中一股血性來。索性直說了:“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爲了葉姐姐。誰讓你處處和我們家作對來着……”
如果魏禹山不是那麼年輕,他應該會意識到的,阿措說的是一開始,而不是現在。
畢竟她剛剛還爲了他和盧婉揚大發脾氣來着,要是真只爲了續紅線,誰生這閒氣?還話趕話說到動了真火,把這祕密都說出來了。
但他們都太年輕了。
魏禹山只覺得自己心中被刺了一刀,這才明白崔哥每次面對葉家人的那股冷漠和隱隱的憤怒從何而來。
“好,很好。”真到了這時候,他連生氣的方式也和崔景煜一模一樣,甚至冷笑了出來:“謝謝你告訴我,省得我還被矇在鼓裏這麼久。”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走。阿措第一次見他這樣,心中一陣慌亂,再叫“魏禹山”,他已經頭也不回了。
旁邊的丫鬟小月拿着一把海棠花,怯怯地看着自家小姐消弭了滿身怒氣,反而流下眼淚來。
“小姐。”她認真勸道:“咱們跟小侯爺說清楚吧,明明你都沒有真擺弄他什麼,別讓他誤會了?”
阿措只是賭氣,用力擦了一把眼淚。
“就讓他誤會去!”她也學了凌波的脾氣:“氣死他好了。讓他跟盧婉揚雙宿雙飛去,最好一輩子別來找我纔好呢。”
。